在医院陪了姜妃丽整整三天,但这三天里她除了哭之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有好几次甚至哭到差点晕了过去。
骆启凡说道理她哭,安慰她她也哭,甚至说起他们以前一起相处的那些时光她就哭得更厉害。给她倒水她要哭,喂她吃饭她要哭,甚至什么都不做只是陪在她身边,她也会情不自禁地掉下眼泪来。以至于到最后骆启凡觉得自己出现在她面前,甚至曾经出现在她的世界里都是一种无法被原谅的错误。
如果你不爱一个人,就根本不应该让他爱上你。
可是你不能勉强自己去爱一个人,就像你无法阻止另一个人爱你一样。
骆启凡坐在病床前,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因为哭到疲倦才勉强入睡的女子,连梦里都在流眼泪,生生地把枕头都浸湿了,仿佛要把这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尽了似的。有的事情无法掩饰,就像她的爱情与绝望。
除了无奈之外,骆启凡也觉得意外。他不是第一天认识姜妃丽,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她对自己的感情,就算再深厚,也不至于要做到为情自杀这一步。否则他一早就会做好防范,保持两个人的距离。
可这一切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发生了,她确实是躺在了医院里,而病历报告上也确实写的割腕,甚至他私下打听得到的也是同样的回答。就算这一切都是伪造,但她的情绪和眼泪却假装不了。她只是安分随时,却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于伪装的人。
所以这一切都是真的么?
骆启凡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死胡同,一个不管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出答案的死局。
突然又想起乔曦来,肯定是因为比他先知道这件事情才躲起来的吧。她那么喜欢做分析,他现在分析到的她也应该都分析到了吧。乔曦说需要时间想一想,他就给她时间让她想,可是她到如今都不露面,肯定也跟他一样,找不到出路和答案。
有时候骆启凡也会幼稚地想,只要乔曦不在乎,他也可以冷血无情一回,带着那个傻妞一走了之远离是非之地。可是乔曦怎么会不在乎呢?姜佳美不过骗她说自己跟妃丽曾经交往过,她就一声不吭地跑到一边生闷气去了。这次问题这么严重,她若想不明白,只怕会永远躲起来,又或者自己单方面做个了断?
想到这里,骆启凡忽然紧张起来。他拿出手机第十五次重播乔曦的号码,还是关机。又打了齐思朗的电话,更是还没通就被直接挂断,然后变成永久的忙音。
骆启凡知道齐思朗对他的决定是十二分的不满,只因为他选择了先来医院探望姜妃丽,而不是先去安抚失踪了的乔曦。可是就算让他先找到乔曦又怎么样呢?姜妃丽的事情一天不解决,就算他把乔曦捆在身边,她的心也会时时刻刻地计较。与其这样,还不如先放她自由。等他把问题解决了,到时候乔曦也就可以安然无恙地回到他身边了。骆启凡自以为是地想。
可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收到了骆頔勤转来的一条**,虽然什么“痴情男数日苦等只为与女友重温校园恋情”一看就是标题党,但照片中那两个人影却一下就刺痛了骆启凡的眼睛。
齐思朗找到了乔曦,他竟然比自己先找到乔曦!而且他们坐在一起,那么近的距离,乔曦竟然也没有抗拒。
事情忽然变得不可想象起来,连日来骆启凡虽然压抑但还算平静的心情骤然被打破,他握紧了手机想都没想就要往外走,一不小心撞倒了角落的玻璃花瓶,却惊醒了并未睡熟的姜妃丽。
本来精神就处于崩溃边缘,恍惚中又被惊醒的女子看见骆启凡手中鲜血直流的时候,吓得几乎再度昏厥。
骆启凡也不管手上玻璃划伤还未止血的伤口,三两步走到姜妃丽面前,握着她的肩膀郑重说道:“记住,生命是你自己的,谁也不能比你自己更重要。你要是再这么伤害自己,我这一辈子也就只能活在内疚和自责中。”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留下身后的姜妃丽仍然陷落在呆滞状态中。
顾不得手上的血,骆启凡取了车就直接飞奔向天街,只求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见到乔曦。
这世界上有很多人能让骆启凡妥协,例如顽固又大牌的客户厉崇昉,例如既是长辈更像知己的骆震霆,又或者是痴心不改的姜妃丽,但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让他在瞬间失去理智,忽略所有的规则和禁忌,这个人就是乔曦。
此时,乔曦正跟齐思朗在一尘不染的厨房里煮通心粉煎牛排。
这是齐思朗搬进天街之后第一次用厨房做菜,厨具餐具、食材调料统统都是才跟乔曦一起去超市买的。反正两个人都是不通厨艺的菜鸟,乔曦负责上网搜资料,齐思朗就会尽贵的挑,就这样两个人也硬是整整逛了一上午。
几天来的朝夕相处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尴尬,只是齐思朗一改往日常性,忽然变得温柔起来。
他们一起喝茶一起聊天一起看电影一起打游戏,乔曦这才发现齐思朗花花公子的外表之下其实也是见识广阔、博学多才,只是他对什么都不很上心,总显现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再联想起他的遭遇,乔曦又觉得一切变得情有可原。
“我们去旅行吧!”
临睡前齐思朗喜欢拿本杂志翻来翻去,乔曦却被他这大胆的提议吓了一跳。
“你不是喜欢F1么?我们可以先去马来西亚看夜战,然后飞去西班牙看斗牛士,再到摩纳哥看街道战,然后可以去埃及看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然后跟着赛程在欧洲玩一圈,你不是喜欢法拉利吗?等到意大利大奖赛的时候我们再去蒙扎现场,到时候我找人带你去维修站,亲眼看棒棒糖人……”
齐思朗像个孩子那样说得兴致勃勃,乔曦窝在沙发里却只觉得黯然神伤。她坚持不穿齐思朗的衣服,他就立马叫人买了新的家居服过来。她坚持睡在沙发上,他就倔强地拿了被子在她旁边打地铺。甚至大半夜的她失眠,他还能神志清醒地给她讲笑话。
这些反常和改变是如此清晰,甚至连背后的原因他也从未打算掩饰。可乔曦越来越觉得他好的时候,又越来越觉得内疚。她之所以躲在这里,一是因为她已无处可逃,而更深一层的用意竟然是想要拷问自己的心:如果离开了骆启凡,自己还能不能正常地生活,又有没有可能再爱上其他人,例如眼前这位恣意潇洒又对自己格外不同的齐思朗?
“嘿,发什么呆啊,查到没有?”齐思朗在她眼前挥了挥手,露出了明朗的笑容。
乔曦最近越发爱走神了,常常这样干着手中的事情,思绪却飘到了千里之外。齐思朗也不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是他就是不想去揭穿她。哪怕一切只是虚拟的假象,至少他也可以获得一个弄假成真的机会,或者日后想来还有一段甜美和睦的共处时光。
幸福离开他已经太久了,久到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他的人生只应该停留在二十岁,之后这漫漫岁月都变得多余和浪费。
“步骤一:先把番茄和洋葱切成黄豆大小的块状……”
乔曦按着网上食谱照本宣科,齐思朗就按照她的指示执行操作。乔曦本来还觉得他俩这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组合估计是要自食恶果了,没想到第一次上手的齐思朗倒也做得有模有样。
“智商问题,不能相提并论。”乔曦才一瞪眼,齐思朗又立刻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我的智商不能跟你相提并论。”
说罢还挑了一根通心粉来给她尝味道,乔曦满意地点了点头,“再煮烂点?”
“遵命,女王陛下!”齐思朗配合地答,嘴角挂着甜蜜的笑。
其实如果你愿意卸下自我保护的伪装,你们的世界原本可以很美好。
通心粉正要出锅的时候,客厅里响起了急促的门铃声,而且是越按越急,就像倒数的秒表马上就要爆炸了似的。
“你看着火,我去开门。”
齐思朗擦了手就往外走,打开门看见骆启凡的那一刹那,顿时怔在那里。
而当乔曦也看见骆启凡的时候,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锅上扑哧扑哧地煮着意粉,乔曦手中的叉子上还卷着一截,她却像个蜡像一样立在那里纹丝不动,身上穿着跟齐思朗一样的围裙,嘴角还有刚才齐思朗喂她时不小心沾到的调料。
骆启凡看着这幅场景,陡然想起骆頔勤转给他的那条**原始时间是三天前。一想到乔曦已经在齐思朗家呆了三天,还是这样活色生香充满乐趣的三天,刚才还心急火燎的情绪顿时落入了死寂,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小曦,我来接你了。”骆启凡像往常一样往厨房走,试图表现得平静自若。
齐思朗却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抢了先,护在乔曦身前毫不退让。
骆启凡尽量装得若无其事,试图绕过眼前的男人去牵乔曦的手,“思朗,谢谢你这几天照顾她,我现在来接她回家。”
齐思朗却顽强地阻止了他的行动,“她现在有重新选择的权利。”
重新选择?什么重新选择?骆启凡皱起了英挺的眉。
“我们之间不过发生了一点小误会,自己就可以解决,还不至于要其他人干涉。”他的笑容也忽然冷淡下来。
齐思朗却并不为此动容,“并不只是误会这么简单,从你选择先去医院看妃丽的那一刻开始,情况就已经不同了。我有重新追求乔曦的权利,而她也应该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齐思朗的义正言辞让骆启凡的眉毛皱得更紧了,生生地拧成了一道锁。果然他从来只攻击要害,而这要害如此精准,一击便致命。
骆启凡近乎妥协似的沉声道:“那是不是也该由她自己来选?”
当骆启凡把他曾经说过的话重新踢回来的时候,齐思朗的手也不自觉地握紧了。如果他擅长抓的是那个红色的圆,那么骆启凡就专攻圆圈中的靶心。最后一箭,要赢得这场胜利的关键并不在于前面积累了多少环,而在于谁能带走乔曦那颗已经动摇了的心。
“是你说她有重新选择的权利,那选择权也应该在她本人。”骆启凡再次提醒道,此时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
齐思朗有些无奈地侧开身,才露出后面仍然处在失神状态中的女孩子,手里仍然握着卷了半截意粉的叉子,维持着之前那个姿势。
“小曦,你这几天到哪里去了?我好担心你,跟我回家吧。”骆启凡半露着笑容,虽然看得出很勉强,但那份独属于乔曦的温柔却丝毫不掩饰。
果然,被冰封的女子像是得到了解开魔咒的密语,呆滞的眼睛里瞬间就有了情绪,只可惜不是欣喜。她竟然有些畏怯地往齐思朗身后躲。
齐思朗毫不含糊地护着她,“小曦,你现在可以重新选择了。不用害怕,你只要告诉我们现在你想跟谁在一起?”
乔曦仍旧像个失了魂的孩子,一会儿看看齐思朗,一会儿看看骆启凡,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那只叉子。
她看到自己竟然会闪躲,而在自己和齐思朗的选择中,她竟然开始犹豫!
骆启凡几乎听到了心碎的声音,在自己身躯的某个位置,通过骨头传递到了耳膜里。乔曦还没有做出选择,他就已经觉得自己输掉了,从前那个不论何种情况都坚决站在他这边的女子,现在真的有了新的考虑,显然,自己已经不再是她的唯一。
他曾经对齐思朗毫不掩饰的追求保持着那样潇洒放任的态度,只因为心里百分之两百确定乔曦对他的感情,就像他对她一样专一。他从不担心乔曦有一天会被抢走,就像从不担心自己有一天可能会移情别恋一样。他迷茫得就像浓雾中的行船,而乔曦就是那海岸边的灯塔。纵然她有千百个问题,他就会有千百种解决问题的答案。他曾经一度认为他们生来便是为了完整彼此,像是叶和花,星与月,山之于海,白昼之于黑夜。可谁能想到事情会有发生变故的一天?
骆启凡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碎裂开来,然后血液毫无章法地四处流窜,渐渐消逝,跟着麻木了神经。
乔曦看着他像个尸体一样逐渐冷凝下来,开始觉得害怕。
而齐思朗死死地护住她,不让她靠近一步。
面对这样的场景,骆启凡只觉得无能为力。他从来不去争抢什么,只因为他尊重所有生命的自由,他尊重齐思朗追求乔曦的感情,又何尝不是尊重乔曦自我选择的权利呢?
仅剩的那点力气维持着最后的自尊,他站在原地,那样深情款款,却又那样不堪一击,发白的唇间缓慢的一字一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乔曦,我喜欢你。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时间停顿在这一刻。
终于,眼泪没有预兆地流了下来。
时光匆匆倒转好像又回到了他们相互表白的那一天,那天她说,“我也很喜欢你,我很愿意跟你在一起啊!”
乔曦一边哭一边不住地点头,就算是自欺欺人,她也欺骗不了骆启凡。
看着她哭得像个泪人儿一样,骆启凡碎裂了的心又扯起剧烈的疼痛。第三次,这是乔曦第三次因为他哭。他曾经说过,决不再让她伤心难过流眼泪的,可是又一次食言了。但这绝对是最后一次,离经叛道也好,无情无义也好,背负情债哪怕是命债也好,让他下辈子孤苦无依遁入空门都好,这一次他绝对不再放手。
“小曦,别哭,过来,我们回家,好不好?”
他伸出手,乔曦果然就要走过去。这下齐思朗急了,一把拉住乔曦,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什么情不知所起,什么一往情深,如果她喜欢这些文绉绉的甜言蜜语,他以后每天都念诗经楚辞给她听。可是这些腻死人的话果真能奏效的话,她又怎么会伤心地躲起来呢?可见言辞之动听都是不可信的。
“我会改,我不再对你凶,不再为难你,也不再跟你作对。你不喜欢的地方我统统都改,我会以你喜欢的方式来爱你……”他说得如此急切,一看就没有准备,可最后弱下去的那些呼吸仿佛在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求你,留下来。
眼泪还没干,乔曦又顿在了原地。齐思朗受伤的眼神就像他掌中生发出来的那条线一样,紧紧地将她缠住。高傲的狮子王第一次低下了头,那一刻乔曦忽然领悟了什么叫做低到尘埃里。可她一点都欢喜不起来,又一波眼泪汹涌而至,快要变成泪海。
骆启凡和齐思朗站在河的两岸,不会游泳的乔曦站在河的中间,左顾右盼,再这样僵持下去,只会让她溺水而亡。
她哭得越来越无法自控,两个男人也开始不忍心,可又谁都放不开手。
齐思朗只赌这一个机会,而骆启凡却觉得自己的肋骨被生生地抽了出来,可笑的是他现在竟然还要顾忌那微薄的自尊征询一下肋骨的意见:你是愿意回到我的身体里来还是去另找一个躯体?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和平商量,又怎么能让无知的肋骨来选择呢!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走上前去直接拉住了乔曦的手,坚决地不容抗拒,“走,我们回家!”
齐思朗毫不示弱地吼起来:“你没有资格强迫她!”
“齐思朗,你比任何人都更明白你最爱的人是谁!”他无心伤害他的感情,但是他没有办法。
果然,齐思朗紧紧抓住乔曦的手在这一刻骤然失去了力气,像是身体里有另外一股力量强行制止了他,而乔曦也就这样毫不挣扎地被骆启凡带离了他的身边。他看着她渐渐远去,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里,只留下最后看向他的那种悲悯又同情的眼神。
那一刻,她像一只被拔光了刺的刺猬,柔弱得甚至让人不敢去触碰。她终于被驯化成了乖巧又温柔的弱女子,可齐思朗却莫名觉得有些难过,是跟当初失去爱人时完全不一样的另一种难过。他隐隐地觉得自己快要失去乔曦了,那是一种比从未得到她更令人心痛的难过。
乔曦也许也是爱他的。齐思朗自欺欺人地想。
房子里又恢复了静悄悄如死寂的一片,只有灶上的平底锅刺啦刺啦地冒着声响。糟了,他们的通心粉!
齐思朗忽然回过神来似的关掉火,将锅里已经有些烧焦的通心粉盛出来,放在他们共同选的那只有青藤花纹的碟子上。又去酒柜拿了那瓶一个人独享的红酒,倒在了两只水晶酒杯里,一起端到了阳台上的大理石餐桌上。他身体里奔腾的热血渐渐平息下来,他的动作也越来越精准,一切重新回复到接受控制的状态。屋外天朗气清,**明媚。齐思朗端起酒杯碰了碰对面的那只,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微微一笑:“乔曦,午餐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