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谁捆绑了我的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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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谁捆绑了我们的父母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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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车,我就哭了。我恨不得扇自个耳光。父母这次没能出来,是被即将分娩的母猪拖累的,可这母猪偏偏又是我去给配的种啊!我说了这话,司机哈哈笑起来。说你也别自责了,你爸妈这种人啊,是没办法的,他们一辈子就是忙的命。不信你看,等猪下了,猪崽满月了,她还有别的事要做。我不信,猪崽满月了,我一定要把父母接来。于是,接下来,我就扳着指头数日子,数到一个月的时候,单位有事,需要我出差,但出差在外,我仍然惦记着我的父母,惦记着怎么样尽快把他们接到城市里来。待出差回来,已是将近两个月了,我感觉到我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烦躁,寝食不安,坐卧不宁。我想,如果不立刻回老家把父母接来,我肯定会疯的。我通过朋友,又找了一辆汽车,这回是桑塔纳,比吉普又高了一个档次。

第二天,草草地吃了几口早点,我就穿戴整齐,准备出门。当我一拽开门子,门口站着一个人。这人蓬头垢面,浑身泥土,我尚未从惊吓中镇定下来,那人率先喊了一声叔叔,再一细看,原来是我二哥的儿子小山。我惊愕地敞开门,叫道你怎么了小山?你怎么在这里?快进来快进来。我妻子闻讯,也从卧室出来,急忙给小山找拖鞋。小山对拖鞋视若无睹,径直盯着我的眼睛,含着泪,委屈地诉说,说他昨天就来了,找了一天一夜也没找到我住的这个地方,都怨三叔写的地址不准。诉说着,小山晃动了一下手里捏着的一片白纸。我问,有啥急事了,小山?这时,小山的泪哗的一下就涌出来,并呜呜地哭起来。我感到了不祥,催促他快说,小山哽咽着说,俺爷不在了。我的脑子嗡地轰了一下,双腿立刻瘫软了。看来,我最惧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多亏了妻子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妻子麻利地收拾停当,然后从冰箱里给小山取出一些吃的,一手拉上我,一手拉上小山,就噔噔下楼了。

我懵懵懂懂地上了我约好的桑塔纳,路上,在妻子询问小山的话语中,我知道了我的父亲的死因。原来,上次我从家里回来的第二天早晨,那头母猪生下了小猪,历历拉拉一共生下足足十头,个个可爱得不得了,母亲悉心呵护,一直伺候到可以出窝。那天,母亲把可爱的小猪一个个抱起来,分别装到两个荆条篮子里。那是父亲从山上割下荆条自己编的。父亲就挑着这十头可爱的小猪,笑呵呵的走出了家门。父亲要去赶集,要在集市上把小猪卖给喜欢小猪的人。谁知,走到半路,父亲放下担子要歇脚的时候,一头调皮的小猪爬出篮子,跑了出来。腿脚本来就不好的父亲,慌乱着去追赶小猪,可小猪没追上,我的父亲却脚下一滑,一绊,栽到了旁边的堰下。父亲摔的很结实,父亲是头着地的,着地的地方正好是块大石头。悲痛欲绝中,又听小山说,爷爷奶奶是想赶紧把小猪买了,就去城市里的。我已失态地痛哭起来,妻子也不理我,任我一路哭泣。

进了村,乡亲们都肃立着迎接我们。我什么也顾不上,我像被扯下来的风筝一样,跌跌撞撞一头就扑向了北上房。正前的草铺子上,躺着我的父亲。我咚地跪在父亲身边,不由分说地嚎啕大哭。哭着,突然感觉到不对头,怎么父亲的旁边还有一个草铺子。那个草铺子形成了巨大的磁场,以至于我的神经不得不向那边倾斜。我透过泪水,瞥见了那个草铺子上躺着一个人,我用劲眨了眨眼睛,看清了那个人,那个人是我母亲。我急忙跪移到母亲身旁,把头埋在母亲怀里,我说娘,你趟这干啥啊,这里冷啊,娘啊,你伤心我知道,你想陪着爹我也知道,可你不能一直躺在这里啊!娘,来,咱到炕上,你别陪着我爹了,就让我替你陪着,啊。这时,有几个人在背后一个劲拉我,我着急了,甩开了他们的手,怪道,你们拉我干啥,快把我娘劝到炕上啊。说着,我已经把娘的上半身抱了起来。拉我的几个人,强硬地掰开我的手臂,连抬带拖把我弄出来了。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让我劝说母亲,我挣扎着还要去我父亲的身旁,还要去劝说母亲。这时,就听到一个声音在我耳旁说道,你爹摔到堰下,没救过来,你娘看你爹咽气了,伤心的不行,不吃不喝的,这不,小山给你报丧前脚刚走,你娘一口气没上来就过去了。孩子,两老人都七十多了,相跟着走,也好,是喜丧。

我再来到北屋时,脑子清醒一些了。我身上穿上了孝衣。我的哥嫂、姐姐们还有侄子、侄女们,都是白哗哗一片。父亲母亲并排躺着。二老头顶帽子,身穿绸缎寿衣。有懂行的人,让他们口含了铜钱,脸上蒙上了白毛巾,还用麻,绑住了他们的双脚。我的悲悲切切的大姐在我身后絮叨着说,早就把东西准备好了,包袱都包得板板整整,就等着把猪买了,锁上门走的。三哥也迎和着说,这几天一直嚷嚷着走,我就说从地里回来,带着爹娘走的,我知道咋走。然后,就是一齐的嚎啕。我随着惊涛般的嚎啕,脑子又嗡嗡的鸣叫起来,恍惚间,我发现我母亲站立起来,拉着我父亲说,走吧,咱到城市里看看。突然,有人拦在面前,不让父母走,父母向他央求,说,俺这辈子没别的希求,俺就想到城市里看看,俺睡着想,醒了想,你就让俺去吧,去了,就是死俺也知足了。那人凶狠地说不行、不行,说着,就拿出一捆麻绳,把我母亲的双脚捆绑住了。看到这里,我奋勇跳起,一把将那个阻拦我父母的人打倒,然后飞快地解下了母亲脚上的麻绳。这时,又是突然间,很多人在拉扯我,我发现,我安静地躺着的母亲,脚上的麻已被我扯得飞向了我的头顶。我又被弄了出来,我被按倒在了西屋我的炕上。我气喘吁吁,有人在温柔地安慰我。我什么也听不见,此刻双眼早已盯上了西屋的摆设。电视、家具等等,顷刻间都幻化为我的仇敌。我不知道从哪里上来那么大的邪劲,我一跃而起,以速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我所看到的一切冲去。随后就是一阵劈里啪啦的碎裂声。

醒来之后,两口棺材已经并排支在北上房的地上。管事的人说,那两口棺材是我父亲母亲盖新房时栽到院子里的泡桐树打成的。管事的告诉我,殓棺时因我昏睡没能看到,也没能给爹娘喊躲钉。还告诉我,爹娘准备出门收拾的包袱,全搁进棺材里了,包袱里准备的东西可全了,有换洗的衣裳、有袜子、有擦脸的手巾,有我爱吃煎饼、柿饼、红薯干,还有一沓皱巴巴的钱,就让俩老人在那边背着包袱进城市里看看吧。

丧事办完后,我想带个父母的照片回去,翻看了所有的地方,没有找到一幅父母的照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