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闺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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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请安

次日一早,卯时刚过,辛夷捧着铜盆进来伺候五娘梳洗。

五娘身边伺候的有两个贴身丫鬟,一个是辛夷,另一个是桂枝,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小丫头,明月明翠,都是七八岁的年纪,当不得大用。

另外还有一个张妈妈,是五娘生母秦氏当年得用的人,自秦氏逝后,张妈妈就一直跟在五娘身边,只不过两个月前,张妈妈因事回乡,现在还没回来。

想到张妈妈,五娘神色略怔。

她心里暗暗计较了一番,才接过辛夷手里的盏,青盐漱了口,抬手将额角的发往耳后撩了撩,坐在妆案前,由着辛夷给她梳头。

这会儿桂枝已经麻利将床铺收拾好,又从柜中拿出两件裙子,一件是鹅黄色的兰花刺绣裙,另一件是雪青色腰裙。

五娘三月份刚过的十岁生辰,正是天真纯稚,玉雪可爱的年纪,辛夷便给她扎了两个包包头,对镜一照,白皙小脸,额头平刘海儿,怎么看都是惹人喜欢的很。

不过,五娘心里讪讪。

在她记忆中,这段年纪的她,好像是有些讨人嫌的,娇蛮任性,见到什么好东西都恨不得抢过来,时常打架吵闹,挨斥是家常便饭。

尤其是身边有个对比的时候。

五娘生母秦氏早逝,父亲也是在元年动荡时故去,三房只留下一双女儿五娘和六娘,以及六娘的生母柳氏。

柳氏本是小户出身,当年被三爷孟文焘收为侍妾,万没料到最终三房只留下了她和两个幼女。起初柳氏还道她当家作主的时候到了,毕竟有嫡女又如何?老爷和夫人都没了,她可是三房唯一能拿主意的人呢!

柳氏表面表现的悲悲戚戚,暗自却高兴了好几日,直到收到老夫人的传话,让她跟着一起往禹州来。

柳氏这才真正的悲戚起来。

在禹州老宅这里,柳氏别说拿主意了,平日里连院子都轻易出不得的,纵使想在老夫人跟前儿讨好几句,也没这个机会。所以她只能寄望于女儿六娘,时不时替老夫人绣个抹额,抄卷佛经,几年过去,在老夫人面前总算能讨了三分巧。

梳好头发,辛夷又略略给五娘扑粉描眉。

五娘的容貌娇美出众,尤其一双柳叶眉形生的极好,以张妈妈的话来说,完全是遗传了秦氏容貌上的优点,弯眉似月,皎皎若莹。

这会儿桂枝已经挑好了衣裳,并且将一应配饰都准备好了。

鹅黄裙,浅色半敞绣衫,这般年纪,整个人显得俏丽又活泼,桂枝扭头在妆案上的百宝盒三层拿了枚如意玉佩挂在腰间,又衬出了小姑娘的三分大方劲儿。

等一切打理妥当,辛夷站在桂枝身后,对着五娘打量了一会儿,满意的点点头。

这过程中,五娘好像只负责美貌如花就好了……

主仆三人撑着伞往老夫人的寿安堂过来,一路上小雨淅沥,经过花园时,但见狂风扫的落花无数,园畔碧池中,其水愈清,池边还有两行垂柳,愈加翠色。

五娘的玲珑楼与寿安堂离得不远,只因着下雨,三人步子慢,但也是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她们便到了寿安堂。

门外是小丫头碧荷当值,屋里有清脆的笑声传出来。

碧荷本正缩在廊檐下发着呆,突然见远远三人身形过来,起先还以为看错,直至近了,她巧目睁圆,连忙直起身来捏着撒花门帘的一角,在五娘她们走近后,一骨碌伶俐的福身。

“五姑娘来了,早上时老夫人还念着姑娘呢!”

碧荷弯弯眼眸,打起帘子并往屋里递了话去。

老夫人前几年就吩咐过,倘若不是什么特别的时辰,五娘过来直接进屋就好,并不需要提前通禀。

这在老宅内,可是独一份的待遇。

五娘进寿安堂时,里面的笑语说话声并没有一丝停下,她绕过立在堂中的坐地水墨屏风,映入眼帘的便是祖母半倚在梨花榻上,眉目温善,笑容慈霭,听到门外动静,正转目往这边儿望过来。

五娘鼻尖一酸,本来准备好的一箩筐的话,顿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她怔在屏风边儿上不动弹,孟老夫人却是生了奇怪。

因对小儿子的疼爱,孟老夫人对五娘这个嫡孙女也是爱屋及乌。在小儿子死后,老夫人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酸恸,怕五娘小小年纪不通世故,被人欺负,她便让三房所有人跟着她住在禹州老宅这里,打算亲自教导五娘。

只不过许是因为五娘年幼,又加上她平日太过宠溺,小丫头闹腾的时候居多。不过,当年小儿子孟文焘也是这般,长大还不是成为一个芝兰玉树的世家公子,因而可以说,老夫人对五娘有着盲目的信心。

五娘不知其中缘由,只记得梦中那一世,祖母也是护她到了最后,在她被众人鄙弃嘲笑时,在她被孟府遭受冷待时,都是祖母一力护佑。

“五姐姐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还想着祖母的那盒玉珠吧。”

起初屋内叽叽喳喳的脆调儿没了,六娘本是说的起兴,听见外面碧荷的声音,见老夫人没有在意,她也就没有停话的意思。

假如老夫人能够从此不理会五娘,日后五娘在她跟前自然也就得意不起来了。

六娘的声音本就清脆动听,此时愈发的恍若黄鹂鸟一般,只不过没一会儿,她就起了疑,本来是故意忽视五娘,此时忍不住好奇心,随着老夫人的目光瞧了过去。

五娘泪眼涟涟。

六娘见状,立马心生警惕,只觉得五娘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她日日被柳氏教导,要在老夫人面前保持温柔娴礼的性情,因而只能偶尔暗地里刺五娘几句,不但不能明面上与五娘作对,还要时时表现出替五娘着想的习惯。

五娘本是一时沉浸在思绪里,此刻听见六娘的话,不由面露迷茫,什么玉珠?

祖母的玉珠——

她竭力思索半天,才朦朦胧胧有丝印象。是了,前些天祖母的一位故交来访,并送来了好些东西,其中有一盒碧澄澄的玉珠,据说产自北域,颗颗玉珠不过指甲大小,上面精雕细刻着走兽飞鸟,花草岩石,摆在一处让人禁不住的眼花缭乱。

当时五娘一眼就瞧中了,不过不知为何,平日里对孙女有求必应的老夫人,并没有立时应允。

五娘缠磨了数日,见祖母铁了心不给,又被六娘私下里有时言语暗示,说是可能九月份六娘生辰时赏给她。

五娘自然立马就和祖母闹起了脾气。

倘若依着平时,这会儿听见六娘的话,她必然又会不高兴的闹起来,让祖母揉着额头烦不胜扰。

只不过,现在的孟五娘,已经是经过梦中数十年的她了。

五娘见祖母因为六娘的话,本是诧异的眼底,顿时掠过一抹了然和无奈,她自是连忙上前数步,笑嘻嘻的挽过祖母胳膊,靠在梨花榻的一端,噘了噘嘴。

“六妹妹好生冤枉我,我哪里说什么玉珠来着!”

本以为五娘会接着自己的话来缠老夫人,反应却不似预期。六娘一阵愕然,扬着眉向五娘看过去,只见后者一副委屈之极的模样,正眼巴巴的望着老夫人,丝毫没有理会她。

六娘一阵郁闷,也有些不自在。

孟老夫人没有察觉姊妹二人之间的气氛,她笑呵呵的摸了摸五娘的包包头,和颜悦色。

“不是玉珠?那咱们五娘是看中了其他什么?”

“祖母您也笑话我——”

五娘拖长了声调,轻轻扯着老夫人的胳膊不依的晃了几下,心内却是一片汗颜,她在祖母的心底不会就是这种形象吧?!

“好了好了,不笑话了!”

孟老夫人忍俊不禁的刮了下五娘的小鼻子,搂着五娘直笑,俄尔又问她,“早上可有用过饭了?祖母这里她们昨个儿刚研究出一种新点心,既香又甜,你惯爱的,一会儿让徐妈妈拿上来些?”

五娘闻言瞬时双眼一亮。

“六妹妹也一起吃吗?”

孟老夫人点点头,笑道:“自然是你们两个一起吃,难道你这丫头还想吃独食?”

说罢后,老夫人却是往六娘方向瞧了一眼,见六娘亦是眉梢欢欣,轻快笑道,“谢谢祖母,怪不得早上用那花糕时没胃口,原来我这肚子早有先见之名,能在祖母这里蹭到好东西呢!”

六娘面上不见一丝推诿和为难。

五娘默默一笑,与她口味恰恰相反,六娘自小就不喜甜食,此刻却能表现的毫不迟疑,怪不得梦中那一世,她会被六娘算计的连连败退。

孟老夫人吩咐了下去,祖孙三人不过又说了几句话,徐妈妈便捧着两碟点心回来了,并给五娘和六娘介绍。

“上个月府里刚进了一个厨娘,尚有几分本事,昨天新制出了这八宝糕,端来给老夫人一尝,老夫人就笑说,五姑娘指定爱这个味道。”

五娘本是因为见到徐妈妈,想起了徐妈妈的一些事情,但在听完后面两句话后,抽了抽鼻子,觉得本是忍住的泪水,又要禁不住的向下掉。

祖母这般待她好,她上一世到底是如何猪油蒙了心,让她老人家那么失望的!

幸好,这一世还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