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明明没有任何的语调，说话方式也和往常并没有任何不同，都是极为平淡，听不出任何语气的，可唐遥却听出了其中的楚楚可怜。
但这绝对是错觉。唐遥催眠自己。误以为没有情感的亡灵会对自己产生依恋甚至相依为命，成为生命的共同体，绝对是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犯过的最严重的的错误。虽然以后可能还会再犯，但绝不会像现在一样那么难过。
至于这个在人类世界里拥有崇高意义的“妈妈”两个字，听听就好，没必要认真的。
"怎么了？"所以唐遥还是尽量用从前的态度对待她的手下们，只是内心里，多了一层无人触及的隔膜。
"不……死……"
无常魂火的波动太乱，唐遥捕捉不到太多有用的信息，唯一能抓到的几个有用的意思大概是不要死吧。唐遥这时候是真的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面对无常了。这种感情是关心吗？还是只是害怕如果自己死掉了它也活不成。唐遥真的不确定。
"没事的。我们都不会死。"
到底还是心软了。无论亡灵们有没有感情，自己总是有的。可还能心软多少次呢？连唐遥自己都不知道。
“不……死……”大概是因为唐遥并没能理解无常的意思，无常更加急切的想要唐遥知道，还想拉着唐遥走。但是透明的身体穿过了唐遥一遍又一遍，唐遥却因为否定了亡灵的感情而无法真正的明白。
真是的。这家伙又不知道在闹什么了。穿来穿去好玩吗？简直不想理它。对了。或许可以站在高处看看触手干什么去了。
因为只是在小战场里取得了胜利，并不清楚整个山头和所有己方亡灵的情况，唐遥的心情还是很轻松的。甚至于觉得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于是乎对触手的不满又多了一些。而虽然无常表达是徒劳的，但是或许因为本来就是在战场上，所有生物下意识能想到的不外乎就是打，和怎么打。无常无非是想要唐遥认清当前战场的情况，而唐遥却采取了站高点俯瞰全局的方式，殊途同归。
唐遥站在整个山丘的顶端，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触手大发神威的摆阵帐，如同神来之手把所有呆板的亡灵归属到自己应该有的位置，也不是战场结束后，一片枯骨断肢凌乱的散摊在红褐色的土地上，偶尔还有并没有死绝的亡灵们魂火微弱的摇摆，而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上，那些茫茫然却不知疲倦想着顶峰冲刺的活生生的下等亡灵们，似乎这座山丘就是它们最终的归宿。
一望无际的平原。
一望无际的亡灵。
这已经不是数以万计可以形容的数量，更甚于可以咬死大象的蚂蚁，而唐遥和下等亡灵们的等级优势，却并没有大象和蚂蚁那样巨大。
甚至因为太过震撼和惊讶无法产生害怕的情绪，有的，只有张大的下颌骨和不知所措的静立。
唐遥终于知道了触手的“可能会死”是真的可能会死。因为知道，所以有着几乎赴死的心态。
但是唐遥并不能理解。
虽然唐遥一直都知道食物链顶端亡灵们拼命想要活着，而且活着的欲望甚至超过了有思想有感情的人类。
每个拥有一定智慧的亡灵，都在一波波的淘汰中坚强的想要经历更久的时间，骨子里充满的是能够在趋利避害中作出最正确的选择，完美的避开拥有领地的不同位置，自立为王，又或者递交魂火投诚，忍辱负重。甚至窥探到一丝召唤秘辛的亡灵们，总是在避免被召唤，因为它们或许清楚，被召唤以后，是否活着就不是自己说了算了。亡灵们因为没有感情，背叛和反戈一击都是非常平常的事情。虽然唐遥总认为亡灵和人类是一样的，因此从来不知道也没有防备这些，但唐遥也知道触手交给自己魂火的时候所代表的意义一定是想要活下去。就算是它自己都没有认识到，可是唐遥知道它想活着。
所以唐遥在知道它“可能会死”以后才会那么震撼，所以因为触手可能只是骗自己才那么难过。
可现在的情形，已经不是那么简单的“死”。就像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一场胜负惜败，庞涓在孙膑手里折了，那只能叫可惜，可要是随便来个小兵都能碾压庞涓的智商，就不是简单的认输了。况且唐遥本来就不是个愿意面对失败的人。如果预感失败，宁愿退后一步干脆不参与。说到底还是怕。如果真有差距明显的胜利，还是愿意凑上一脚的。所以唐遥自认为，如果要面对从前一指头就能推死的人打败自己的状况，是绝对不可能安心赴死的。
而触手居然还是那么平静的上了战场。
可是它要是真死了怎么办。本来精神力碾压这种力量就不能持续太久，和触手的身体变化比根本不占优势。说不定是自己先死呢？
或许是因为早死晚死都是要死，唐遥居然认真的考虑了一下自己可能会怎么死。
最近的濒临死亡的频率有点多，而且几乎无缘无故，不是莫名其妙的带到一个地方等死，就是莫名其妙的被人盯上等死。说起来还不如一开始就死了算了，也没什么不甘心和受惊吓，直接被吞了魂火，可能还是死得最快最舒服的方式……
等等。那次不是哀嚎女巫用力叫了几嗓子周围的小兵都魂飞魄散成为女巫的食物了吗？那不是跟自己的等级类似，甚至比不上现在触手的等级？可自己怎么就只能在等死，哀嚎女巫就可以以一敌千，毫不退缩，甚至可以补充魂火呢？简直太奇怪了。还有如果下等亡灵的袭击真的可以做到攻击上等亡灵致疲惫致死，亡灵界就不可能有极为严格的领地分化，自己也不可能因为亡灵们的私斗捡起一片安全的领域占山为王。
一定是有什么方法，可以毫不费力歼灭下等亡灵大军。
一旦想到了这点，唐遥就又不可避免的怀疑了触手是不是其实知道了什么方法，才漫不经心。唐遥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疑心。即使怀疑比相信更累，唐遥也还是不停在想是不是有哪些地方露出了触手的其他用心。
“喀拉——”
一声非常轻微的骨裂声打断了唐遥的怀疑和自我怀疑。
唐遥脚下的一具不知已经沉睡了多少年的骨骸发出了一点声音。骨骸并不显眼，甚至可以说和其他战场上的尸体几乎没什么区别，除了明显的风化痕迹。骨骸上积满了亡灵们成为真正的尸体后被紫月融化后的碎渣。而令唐遥感到惊讶的并不是这具骨骸，而是自己魂火深处传来的一句话：
“吃掉我……”
并不是爱丽丝梦游仙境里可爱迷人的蛋糕，吃掉以后会有变大变小的功能，也不是瞪大了眼睛要你喝掉的牛奶，当一架处于半腐烂的骷髅对你说“吃掉我”的时候，你的第一反应肯定不是下嘴。
然而唐遥是。没来得及思考这句话的意思，身体先一步行动。张了好久都没合得上的下颌骨瞬间咬起算得上酥脆的骨骸，轻微的咀嚼声甚至骨渣塞到牙缝中的触感甚至让唐遥怀念起还能够饮食的那段时光。牙齿中间磨碎了的骨粉似乎是在若有若无的风的帮助下均匀的附在了唐遥的每一根骨头上，原本就黯淡无光的鼓棒变得更加具有历史的沉重感，光滑的骨质变得凹凸不平，甚至连骨隙中都布满了另一具身体的粉末。
而唐遥居然并不觉得吃惊。她只是静静的等待着腐骨的包裹，就好像这是她本来就应该做的事情一样。与此同时，唐遥发现自己又一次进入到了一个纯白的空间。
这一次，唐遥清晰的知道自己只有精神世界进入了这里，而身体，依然在那个风雨欲来的小山包上等死。或者说，如果在这里耽搁的时间过长，就不可能活着回去。
大概又是那些家伙搞出来的把戏。
大概是出于厌烦，虽然几乎越来越确定那些不负责任的交给自己拯救世界的重任的家伙们就是这个世界里的神，可唐遥居然一丝对他们的尊敬都没，与想来自己的思维不符的毫不胆怯的称他们为那些家伙。
但是居然不是。纯白世界里唯一多的只是一个像极了地球上电脑的设备，在魔法世界明显多余的显示器和键盘鼠标，和大概能被这里的人看得出是用来储存资料的机箱。没等唐遥来得及感慨熟悉的东西，机器就自己启动了，几秒钟，显示器上就多了一张看起来很大众却很猥琐的笑脸。
“嗨~亲爱的，如果你能听懂并做到‘吃掉我’的话，那么你应该就能到这里。说实话有点小激动，不知道多久以后才能跟你说得上话。不过如果按照这里的纪年，大概是40万年的整数倍。”
果然一开口唐遥就受不了了。轻浮，而且**丝，让唐遥有种打他后脑勺的想法。
“至于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话呢？抱歉还没自我介绍，真是太对不起你了。不过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那我这就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