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思
冬天快到了吧,风变得寒冷,阳光不再每天出现,有时天空是阴郁灰蒙的,就像心情。
我发誓,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谁,也从来没伤害过任何人。可是当我偷看到宋紫君威胁小莺的时候,我真的想冲上去对小莺说,你对欣容下手吧,不然我会被众人用有色和异样的眼光鄙视猜忌,我会被嘲讽,羞辱甚至看不起。在我和欣容之间,受到伤害最大的会是我。
被自己自私的念头吓到了,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挣扎了很久,还是无法什么也不做等小莺的选择,无论她对不对欣容下手,我都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于是从药箱里拿了几种药丸,弄成粉末,混到水里,长跑比赛那天带到学校。
从去学校的路上,就开始紧张,手心都冒汗了。要找一个适当的时机,不能被别人看出破绽或不对劲。比赛开始了,我不确定小莺有没有对欣容下手。欣容跑了两圈,遥遥领先,状态极佳,再这样下去,她会赢的,宋紫君会抓狂,我就完蛋了。顾不了那么多,给她吧。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在欣容快要跑到我面前时,我沿着跑道外圈小跑起来。她经过我时一伸手拿过那瓶水,拧开来喝了几口就随手扔下了。
我停下来站着一动不动,胸口砰砰直跳,冷汗一直流。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油然而生。我竟然做了这种事。
后来欣容晕倒被送到医务室。我的心里一直在纠结着,还好她醒来,没什么大碍。原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可是欣容她好像知道了什么,开始不理睬小莺。小莺告诉我宋紫君威胁她对欣容下手。她说自己后来确实没有把加料的水给欣容。她说欣容从宋紫君那儿看到一个视频,是她往水里倒泻药的情景。欣容不再相信小莺,她和小莺绝交了。
我第一次看见小莺那么难过,她总是抬头看天,我知道她不想让眼泪掉出来。她就这样忍着,也不解释,任由好朋友误会。她连难过也要隐藏起来自己一个人承受。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安慰她。她对我那么好,她原本就要牺牲欣容一下来保护我,不让我受到伤害。可是我却那么自私残忍地一下子伤害了两个最好的朋友。
后悔,自责,伤心,难过通通塞满了整个胸腔。好几次想告诉琳表姐,但告诉她又不能解决事情。也好几次要对小莺和欣容坦白,但一面对她们,就没有勇气开口。
后来听说因为陈大伟的证明,欣容和小莺和好了。我稍微松了口气。但转念想想,万一她们追究起来发现是我做的,那该怎么办?可是我又不敢跟欣容坦承。
连连失眠了几天,决定告诉小莺。
我没想过自己会哭了起来,吓到小莺。小莺听完我说的话,没有很吃惊,似乎早就料到。
“阿思,没有人怪你的。”小莺安慰我。
“可是我很愧疚,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欣容。”
“别这样,人都是自私的,你只是想保护自己才选择伤害别人。现在欣容原谅我了,你就不必去跟她说这件事了。”小莺抓起筷子继续吃面。
我抬头有点儿惊讶地看着她。
她说:“不用担心,我也不会告诉她的。”
当然,我不是担心这个问题。小莺对我这么好,真想拥抱一下她。她若无其事地把碗里的面吃光,打了个饱嗝,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忽然觉得她和欣容有点儿像。有人说好朋友在一起久了就会有相同的兴趣爱好,相似的行为动作,一样类型的衣着打扮,就连喜欢的人,也会不知不觉是同一类人。那么小莺,会不会也喜欢云梓天呢?
说到云梓天,已经好久没有遇到过他了。只能靠那点儿回忆和幻想来维持对他强烈的思念。上次在大头贴相铺看见他和欣容的合照,心里真不是滋味。就算让我早一点,早在欣容之前认识他,也没有可能和他在一起。他那么优秀,欣容才配得上他,这样想的话,内心会好过一点。
琳表姐最近也好像很忙,每天回来都有点儿晚。我问起她时,她才告诉我,在谈恋爱,对方是一位建筑设计师。
一切都恢复了风平浪静。中考成绩出来,我依旧处于中下游,没进没退。学校公告栏贴了一张海报,是说“心灵之声”北京残疾人艺术团要来乔中表演。很多同学都不太感兴趣,我倒是很期待。
残疾人表演那天是星期二。在露天的操场。我和欣容、小莺上完体育课回教室的途中看到有人在搭舞台。仔细看才发现都是缺胳膊少腿的残疾人。他们拄着拐杖,互相扶持,在冷风中一点一滴地搭着属于自己的舞台。有好些同学停下来看他们工作。我心里对他们敬佩起来。这个世上有这么一群被上天夺走身体的某部分的人,他们依然坚强地活着,不卑不亢。
“好感人啊这场景。”欣容咬着饮料吸管说话有点儿怪。
小莺也说:“嗯,很震撼。”
晚上的表演,整个操场坐满了学生,黑压压一片。只有舞台闪着镁光灯,各种颜色交替着。风虽有点儿凉,但大家坐在一起,加上这气氛,就一点儿也不冷了。整个表演深深震撼了我的心,看着舞台上身体不健全的舞者们,不需要语言的演出。我惊呆了,他们是用整个生命来表演,那么认真那么用力投入。我忽然为自己感到羞愧。作为健全的人,我们更应该珍爱生命好好活着,不是么?
表演结束后,我和欣容、小莺走得比较慢,人太多,不想挤。那群残疾人开始拆舞台收拾道具,听说他们要赶赴下一场,南中。
“欣容!”陈大伟从人群里挤过来。
“干嘛?”欣容问。
“来来来,”陈大伟把手上的书分给我们,“这是他们出的书,我好不容易才要到,还有签名呢。”陈大伟一副得意的样子。
“不错嘛,谢啦。”欣容用书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表示感谢。
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有书呢,叫《生命制高点》。是一本关于他们团体一路走来所发生的故事的书。我把它拿给琳表姐看,她很感兴趣的样子,还上网搜索了一些相关的视频。
星期五晚上琳表姐说要带男朋友来家里吃饭,叮嘱我早点回去。我想着要不要买点见面礼什么的。
欣容敲我的头,她说:“笨蛋阿思,要买也是你表姐的男朋友买,你瞎操心什么!”
“对啊。”小莺附和。
可是放学后我还是拉上小莺去超市,想买点水果,路东哲也跟着我们去。买水果我还是第一次,所以不会挑。求助于小莺,她也半斤八两,随便捡了几个好看的。倒是路东哲,拍胸口说交给他。男生居然比女生还懂挑水果,我们都自愧不如了。
小莺也买了几个香橙,有说有笑的时候,听到有人喊“偷钱包,抓贼啊”,卖场顿时一片混乱,不远处有警卫跑过来抓小偷,两个疑似小偷的男人分头跑了起来,乱七八糟,闹哄哄的人们纷纷躲避。我躲不及被撞倒了,还好钱包没被顺走。小莺和路东哲赶紧把我扶起来。
回到家,琳表姐和她男朋友已经回来了。我把水果交给李姐,先上楼把书包放下。吃饭的时候,奶奶也在。琳表姐的男朋友给我带了好多味觉糖。已经好久没吃过了,日本进口的抹茶和咖啡味的味觉糖特别好吃。
饭桌上气氛融洽,奶奶对那男人很满意的样子。晚餐结束的时候,奶奶突然捂着胸口说透不过气。琳表姐马上联系了家庭医生,我帮忙吴妈李姐把奶奶扶进房间。这种突发状况已经不是一两次了。琳表姐、吴妈李姐包括我都冷静地处理着,除了琳表姐的男朋友,他似乎很紧张,不知所措,坐立不安的。
医生帮奶奶检查了,确定并无大碍,大家放下心来。我陪了奶奶一阵才回房间。书包里的手机有好几通未接来电,都是欣容的。还有一条短信也是她的:星期六云梓天生日,晚上七点在君临广场的KTV开派对,你要来吗?
洗澡时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脑子里一片混乱,把整个头沉到浴缸里,泡泡进了眼睛,有点涩痛。
最后还是回复欣容:好。
11月15号。云梓天的生日。
没有刻意打扮,却还是穿了新衣服,还有琳表姐送我的短皮靴,父亲送我的MiuMiu包包里放着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准备妥当,钟叔载我到君临广场就回去了。我在喷泉边等了十分钟,远远看到小莺和路东哲并肩走来,他们都穿得很随便。
KTV包厢里灯光没有想象中的昏暗。云梓天已经到了,坐在角落里按手机,他旁边坐着一个我不认识的男生。随后陈大伟也到了。
我同小莺坐在一起,抱着包包,有点儿不自在。
小莺凑过来说:“阿思,你今天好漂亮。”
“才不是呢,你也漂亮啊。”我的脸不自觉红了。
没过多久,欣容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蛋糕盒子。
“我来了,看,还有谁。”欣容把身体往旁边一让。
卫臻出现在大家面前。
尴尬诡异的气氛在包厢里扩散开来。
许欣容
接近打铃下课的时候,班里已经开始骚动。因为是自习课,纪律比较松散。宋紫君喊了几声安静,没人理会她。
快要五点,初冬的太阳此时已经躲到西边的浮云后边去了。待云朵漂浮过,夕阳散发出极亮的却不刺眼的光芒,从留有水渍的玻璃窗透射进来,涂抹在前座男生浅棕色的头发和白色校服外套上,泛着金黄色的好看的关泽。黑板上有三分之一也被刷上夕阳的光,粉笔细小的尘埃粒子浮游在光束里。一副惬意的景象。
自从和小莺解除误会之后,关系比以前更好了。其实有点后悔没弄清楚事实就对小莺那么绝情。不应该相信宋紫君那种卑鄙小人的。她这次做得那样过分,但我没有实行报复。因为阿思在洗手间不经意听到宋紫君她们在商议如何考试作弊。我正好借这个机会揭发了她两次。她被警告处分,气到脸都绿了。
中考结束后,排球训练恢复了。已经入冬,每天早上六点起来,着实挑战我的意志力。早晨的温度比较低,每次出宿舍门口都冷得瑟瑟发抖。无论天气多糟糕,乔中闻名的跑步达人每天清晨都出现在操场,风雨不改,实在令人佩服,曾有同学拍下他放到学校网去,点击率相当可观。我们身边总有一些特别的人,在上演着特别的人生。
残疾人艺术团来乔中表演,让我看到这世上另一群特别的人。说实话,很震撼。当灯光打在那两个缺了一条腿的演员身上,他们似乎被注入重生的力量,在舞台上跳跃着,伸展着。我惊讶得打了一冷颤,鸡皮疙瘩都出来。
表演结束后陈大伟捧着几本书来分给我们。课外书这种东西我不太感兴趣,但好歹是陈大伟不容易得来的,只好收下。回宿舍宋紫君看到又该眼红了。
睡觉前云梓天打电话来。我告诉他今晚看演出的事儿。
“明天轮到我们学校有得看了。”他满不在乎地说。
我说:“哦,是吗。”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上周六我去游乐园替一朋友代班,你猜我做什么?”
我想了一下,说:“售票员?还是管机动设施的开关?”
“都不是?”
“那是什么?”
他卖了一会儿关子,才说:“小丑。”
我有点惊讶,他居然会去替别人扮小丑。我问:“那好玩么?”
“好啊。”
宋紫君忽然啪的把灯熄灭,几秒后就寝铃声就响了。我挂断电话,再玩了会儿手机才睡。然后做了一个梦,我极少做梦,因为每天都很累所以睡得特别沉实。我梦见自己变成湖南卫视正在热播的励志肥皂剧《丑女无敌》里的林无敌,被万人嫌弃。
吓得不轻,从梦里醒来,宿舍里还很昏暗,透过阳台的玻璃门望出去,天蒙蒙亮。手机屏幕显示出时间,已经六点十几分了,再不起来就要来不及了。因为要跑步,没有穿外套,只穿T恤加一件毛衣就出去了。外边很冷,风吹在脸上冰冰凉的。先到饮水机把水瓶装满热水,捧在手上朝操场小跑过去。
新的一天在寒冷中开始了。大多数人如我一样,在城市的角落里卑微地活着,日子像水一样流淌着,每天都会因为沙子一样小的事情而开心或者难过或者愤怒或者焦虑或者甚至想去死。
课间和小莺去走廊尽头的饮水机装热水,人很多,在后面排队的时候我想起公告栏关于元旦手抄报比赛的海报。于是问小莺有没有兴趣参加。
“好啊,叫上阿思吧。”
“可规定是两人一组。”我有点为难。
“那算了,就我俩。别告诉她。”
“嗯,那周末出来找个地方一起做吧。”
小莺沉默了几秒说:“周末走不开,去我家吧。”
谈话的罅隙,已经把水杯都灌满热水了。准备回教室时对面教学楼忽然起哄,听到有同学说我们这栋楼的顶楼有人要跳楼。
“走,上去看看。”我拉着小莺跟随好几个爱凑热闹的同学往顶楼跑。主任和老师已经在顶楼尝试劝下那位同学。学校保安在楼梯口守着不让我们上去。可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堵上来了,无法抽身。透过缝隙看到护栏上坐了一个女生。听身边的同学说,那女生是高三文科重点班的一名才女,叫李佳宁,在乔中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今天算见识到她本尊。
“是她啊!”小莺嘟哝了一句。
“你认识?”我问。
“打过照面,上个月全国什么杯作文大赛高三组冠军就是她。”小莺解释说。
忽然觉得自己在乔中孤陋寡闻的,连这号人物都不认识,要是她今天没跳成我该好好去认识认识一下她。
上课铃响了好久,虽有同学回教室,但大部分还待着看热闹。直到主任和老师们来赶。楼下响起消防车和警笛声。然后我看到穿制服的警察上来,他们把围观的学生赶回教室。
“你说她为什么跳楼?”小莺忽然问。
“打听一下就知道啦。”这是我擅长的,只要发挥一下八卦的能力就可以了。没过多久,就听到警笛声再次响起,越来越远了。估计没跳成,大伙儿收队了。这么一闹,也没什么心思听课了,躲在书堆后给云梓天发短信,告诉他刚才发生的事情。
其实发生这种事情学校声誉多少回受损,所以校方通常不对外透漏消息,而且会阻止学生乱传乱说。但往往没有用,谣言传得比光速还快。
因为出了这事,虽然李佳宁没跳成,可是学校还是把所有通往顶楼的那扇门加了厚厚的大锁,从此以后课余少了一个打发时间的好去处。
训练完回到宿舍,宋紫君她们还在议论上午的事。听到她们说,李佳宁成绩很好,又受男生欢迎,她被班主任误认为早恋,并要通知家长,李佳宁认为班主任针对她,所以想到了以死要挟。
怎么听怎么像饶雪漫的小说。最近身边兴起一股饶雪漫风潮,许多人都在看她的小说。去办公室的时候看到三班的班主任桌上没收了好几本。就连阿思和小莺也深陷其中。我也只好凑一下热闹。
青春果然是疼痛的,无论现实还是小说。青春意味着成长,无论愿意与否都要接受改变。当你有一天觉得那些伤害已经微不足道时,青春就逝去了。
星期五放学后收拾了东西回家。这个家只剩下我和母亲,冷冷清清的,没有温馨而言。母亲破天荒的等我回来才吃饭。虽然回来之前我已经在外边吃过了,但还是坐到饭桌前陪她吃。
电视正在播《丑女无敌》,我想起那个吓人的梦,拿遥控器换了台。母亲没有作声,无论是什么节目她都目不转睛地看。卖广告的时候,母亲说:“我决定把房子卖掉。”
嘴里刚嚼的饭怎么也咽不下去。我问她为什么,她说经济不景气,还要供我读书,快要撑不下去了。
“房子卖了我们住哪儿?”我着急地问。
她说:“我已经找到一间房子,比这小得多,足够我们住的,价格也很便宜。”
“我不同意。”我放下碗筷。
这时她才转过头看我,她说:“我告诉你不是要和你商量,只是知会你一声。”她冷漠的脸分明写着,心意已决。
我离开桌子回到房间,重重的倒在床上,看着残旧的天花板,泛黄的碎花墙纸,堆满杂物的书桌,贴了海报的衣柜,这一切陪伴了我多少岁岁年年。虽然我曾无数次幻想过要离开这座老房子去住更大更漂亮的房子。但这里毕竟充满了我的回忆。是我人生最初的地方,是我的避风港。煽情地说一句,真不舍得。
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阻止母亲,饭桌上谈事情比较适宜。翌日吃饭的时候,直到母亲快吃完我才开口。
“吗,那个……下学期我不住校了,可以省不少钱。”
我停下来观察母亲的脸色,她只是皱了一下眉头。我继续说:“妈,就别卖房子了。”
母亲沉默了一阵,开始收拾碗筷,她说:“我考虑考虑。”
事情也许有转机,我稍微放下心来,收拾好东西去小莺家,和她约好了做手抄报的。
小莺家所在的小区要比我家那边新一些,门口有保安值班。小莺家在五楼,她走在前面带我上去,小宣已经在等在门口了。
小莺家比我家宽敞得多,布置得很温暖。她收拾好茶几,我们就在那儿做手抄报。小宣和聪聪在旁边玩耍。为了避免惹聪聪生气,我只好不再和他开玩笑,小孩子特别较真。
小莺泡了两杯热茶,把电视打开,正在播《放羊的星星》,我已经看过三遍重播了。
手抄报完成了大概三分之一,聪聪跟小宣玩腻了,围过来捣蛋,我拂开他的手时碰翻了小莺刚刚又端上来的热茶,一大杯滚烫的热茶倒在聪聪的手上,他躲不及,被烫得哭喊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我着急地看着小莺。
小莺也惊慌失措的,她说:“我也不知道,去医院吧。”
我尽最大的力气把聪聪抱起来,他真不是一般的重。小莺进房间拿钱包和钥匙,命令小宣把电视关掉,然后锁好门,带着小宣飞奔下楼栏出租车。
聪聪一路哭到医院,声音都哭哑了。尽管没有用,小莺还是不停安慰他:“不哭不哭,快到医院了。”
到了医院,聪聪被送去处理伤口时,小莺打完电话后让我先回家。
“我等你们吧。”其实都怪我不小心。
“你先走吧。”如果没有看错,小莺那是恳求的眼神。
我只好离开,内心充满歉意。
在医院门口遇见小莺的小姨,彼此狐疑地看了对方一眼,各自猜测对方出现在医院的目的。后来我才知道聪聪是那个小三的儿子,当然,和我一点儿血缘关系都没有。
这世上的事还真难预料。无论如何躲避,兜兜转转还是会与遇到的人有交集。比方说卫臻。云梓天生日派对那晚,在君临广场一楼遇见卫臻。就和他一起去包厢。大家都到了,于是吃吃玩玩,气氛还算可以。
不过阿思好像不太习惯这样的场合,显得很拘谨。九点多阿思就先离开了,大家也陆陆续续散了。
天气愈来愈冷了。训练的时候也不得不穿上外套,有点儿臃肿,运动起来碍手碍脚的感觉。
冬至那天放了一天假。回到家看到许光泽的行李,知道他回来了,母亲兴冲冲地去菜市场,晚饭比平常要丰盛得多。与往年不同,缺了父亲,气氛有点儿奇怪。尽管这样,母亲还是掩藏不住的高兴。洗碗的时候,我想就这样也不错,没有父亲,日子也可以过得平实安稳。
晚上在房间和云梓天聊电话,外边的烟火偶尔在夜幕上炸开一朵花来。突然,许光泽推开虚掩的门进来,神色慌张。
“你怎么了?”我挂掉电话。吃饭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有点儿不对劲。
“我……”许光泽吞吞吐吐的。
“有什么你就说啊。”我有点儿不耐烦。
“我……我撞了人,是……那个小三。”
袁莺
今年冬天似乎比往年都要冷。校服外套外面还要加一件自己的外套才够暖和。早上起床成了痛苦的事情。每天在公车上依然昏睡,手里握着路东哲塞过来的热奶茶,然后一天就开始了。
冬至的前一天,下午四点就放学了。因为值日,拖了半个小时。阿思不是和我分在同一组值日,所以早早就走了。欣容风雨无阻地去排球场训练。
我去倒垃圾的时候,穿过林***遇到李佳宁,在乔中她可是我的偶像,之前因为跳楼事件闹得沸沸扬扬的。她跟一个男生很亲密的样子,难怪听说老师误会她早恋。虽然欣容也早恋,但因为对方是我认识的云梓天,所以也没觉得是什么多大的事情。
回到家,小宣也回来了。她问我明天聪聪来不来玩,我说不知道。自从那次烫伤之后,小姨就接走聪聪了,她还说了我几句,因为母亲跟我使眼色,我只好忍着不作声。母亲巴不得她把聪聪接走,好让家里不至于每天都那么乱那么吵闹。
估计那天小姨来医院有碰到刚离开的欣容,所以才把火发到我身上。其实我是害怕欣容受到伤害,当然,任何人受到伤害我都不希望。所以当医生要我联系家长时,我只能马上打给小姨让她来,然后先让欣容离开。小姨来医院至少要十几分钟吧,应该不会遇上欣容。可是我估计错了,小姨本来就在来医院的路上,我打给她时她已经到了。
世事竟然这般巧合。后来母亲告诉我,小姨怀了欣容的父亲的孩子,那天正好去医院做检查。
“高龄产妇啊,她还真不怕。”我说。
母亲叹了口气,说:“真作孽,这么大的人,都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我附和:“没错,这样对聪聪会有影响的吧。”
“还说聪聪,”母亲有点儿不悦,“她那孩子不听话,每天把家里玩得乱七八糟,还好走了。”
我没再作声,谈话就不了了之。
冬至那天,母亲早早做了饭,舅舅也提早回来,一家人准备吃饭,忽然电话响了,响得很急促。我去听,竟然是欣容的父亲打来的。
“你小姨,出车祸了,赶紧来一下医院。”欣容父亲的语气很慌。
我像被什么击中,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发出一阵令人不安的忙音。
本来好好的小年饭吃不成了。舅舅开着刚买的车载我们去医院。小宣在车上还抓着鸡腿在啃,真后悔没跟她一样,又或者把饭碗捧上。肚子饿得打鼓。只好偷偷咬一口小宣的鸡腿,她气得捶我大腿。
在路上,手机震动了好久,是欣容,我犹豫了一阵还是接了。
“小莺啊,手抄报我上好色了,明天带去你过目。”欣容说。
“哦,好。”
她又说:“你吃饭了吗?”
“没呢。”
欣容好像有点儿无聊,但我实在没心情和她聊天,只是简短地应她。她听出来我的不耐烦,便结束了话题。
这一年是怎么了,隔三差五发生这种事情,好不容易缓冲过来,想说过上风平浪静美好安和的日子,生活又像大海激起的波涛,时不时撞在岩石上,支离破碎,粉身碎骨。
远远看见空荡荡的急救室走廊,只坐着一个男人。这是我第二次见到欣容的父亲,在医院惨白的灯光下,他苍老了许多。我没走近他,免得大家尴尬。
母亲走近和他说了几句客套话,询问了一下情况。
“肇事者捉到了吗?”母亲问。
“还没有,警察正在找。”欣容的父亲语气里显出几分疲惫。
母亲又问:“聪聪呢?”
“在家里。”
谈话停止了,大家沉默的等着。不一会儿,医生从急救室出来了。欣容的父亲着急地上前询问情况。
“大人没事,小孩保不住了。”
我看到欣容的父亲被医生的话击中了,背脊一僵。
小姨被转到普通病房,但还未醒来,医生说麻醉过了就会醒。在病房里呆了快半个小时。母亲让舅舅先送我和小宣回家。
原以为事情告一段落,第二天欣容却没有上学。发短信给她也没有回复,去问班主任,得到的回答是:请了病假。
手抄报今天下午就要截止上交了。
“阿思,打给欣容看看。”课间的时候我只能求助阿思了。
“打过了,没接。”阿思也一脸无奈。
放学回到家,母亲已经回来了,正在厨房做饭,见到我便紧张兮兮的把我拉到厨房。
“怎么了?”我问。
“抓到了,那个肇事司机。”母亲神色凝重。
“那就好。”
“好什么,”母亲立即打断我,“是那个男的儿子,听说是故意的。”
竟然是欣容的哥哥干的。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虽然小姨已经醒来了,身体也没大碍,可是孩子没了。母亲说她已经没机会再怀孕了。这对小姨和欣容的父亲是多大的精神伤害啊,毕竟没出世的孩子也是一条生命啊。
聪聪因没人有空照顾又被送到我们家来。他虽然知道母亲受伤住院了,可是和小宣玩起来就什么也不记得的。小孩子,忘得快。
翌日在学校有没有见到欣容。我和阿思都很担心。
“打给云梓天吧,说不定他知道欣容怎么了。”阿思提议。
对,我怎么没有想到呢。放学后直接去南中找他。
十二月,乔城的冬天又寒冷又干燥,已经擦了几遍润唇膏,嘴唇又开始干了。站在南中门口,学生们陆陆续续出来,可不见云梓天。
站在我身后的路东哲把半张脸围在围巾里,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他硬要跟来,我也拿他没办法。他建议我打给云梓天,我已经打过了,也是没人接。真怀疑自己的手机是不是坏掉了。
冬天的夜来得快,六点多天边已经是深蓝色,气温也逐点下降。有成群的大雁飞过,是从北方来过冬的吧。看着它们消失在视线里,忽然觉得,人都是无奈的。
从学校里出来的学生寥寥无几。路东哲中途走开了一会儿儿,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两盒牛奶。他塞一盒给我,我把一直抱在胸前的书包甩到肩上,腾出手握着温热的牛奶,没有马上喝掉。
“你不喝会冷掉的。”路东哲咬着吸管说。
“知道了。”我只是想先暖一下冻僵的手。
刚把吸管插进去喝了一口,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从学校里走出来,是初中时一个同班的男生,我上前拉住他打听云梓天的下落。
“在里面,”他指了指学校,“在练舞。”
“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吗?”我问。
“不清楚,这样吧,我带你们进去吧。”他热心地要带路。
我瞟了一眼门卫室里的保安,他正低着头。于是和路东哲跟在那个同学后面,走进南中。
和乔中完全不同,有一种破败感。礼堂后台的舞蹈教室,还未进去就听到节奏感很强烈的音乐。有七八个男生在跳KRUMP,他们都穿得很单薄,仔细看会发现衣服已经汗湿。我们的到来显然打扰到他们,一个队长模样的男生宣告结束练习。
云梓天从镜子里看到我和路东哲,有点诧异。
“欣容请假了,你知道么?”我问。
“知道,”他蹲在地上从书包里翻出手抄报递给我,“她叫我给你的。”
我握着手抄报,又问:“她怎么了?”
云梓天一边穿衣服一边说:“她说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啊。”
欣容在躲我,她不想面对我。其实我也一样,谁也不想发生那样的事情,要是一早知道,说不定可以阻止。可是世上没有太多说不定的事。
“没什么的,”云梓天安慰我,“她明天回去学校的。”
那天回到家已经七点多,被母亲叨念了一番。为了等我才开饭,小宣和聪聪饿得把嘴巴撅起来。
洗碗的时候我告诉母亲欣容两天没上学。
“她没事吧?”母亲问。
“不知道呢。”
“作孽啊,”母亲又开始叹气了,“好好一个家被搞得七零八落。”
我没接话。
第二天,欣容果然来上课。做早操的时候,她走都我身边,像平常那样挽着我的手。
“对不起。”她说。
“不该你道歉的,又不是你的错。”
“那我们还是好朋友吧?”她问。
“当然。”
她打了我一下,疼得我呲牙咧嘴。她还是那个爱打人又活蹦乱跳的许欣容。
阿思从后面跟上来,她说:“你们又丢下我。”
“阿思你来得正好,她打我。”我躲到阿思后面。
“我哪有啊,”欣容一掌拍在阿思肩上,“对吧,阿思。”
“后面的同学别打闹!”
“说你呢!”
“是说你,还闹。”
三个人打打闹闹的,任何事情似乎都不能破坏我们的感情。
12月27日,我迎来了人生第十七个年头。如果说人生是一出戏,那么,这一集要落幕了。
人生的碎片纷纷扬扬地落下,被风吹乱,被雨打湿,被踩在脚底,留下各种印记。生活像许许多多的齿轮,巨大的,细小的,被连接在一起,轰隆隆地碾过一年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