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死了之后,小玉有一段时间很悲伤。看双华的眼神总是含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悲伤。
“小玉,你有什么心事吗?为什么这么看着哥哥?是哥哥哪里做错了,惹你不高兴了?”双华不止一次温柔耐心的问。
小玉也微笑着不止一次回答:“不高兴?我没有不高兴啊!哥哥是我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我为什么要生哥哥的气呢?”然后,她又埋头,一言不发。静静的坐着,度过一天又一天的时光。
“小玉,你为什么不笑了呢?”我问。小玉向我投来了奇怪的眼神:“为什么我非要笑不可呢?”
是啊,为什么,小玉一定要笑呢?
我孤身穿过王宫的花园,想为小玉采一把她最喜欢的蝴蝶兰。王宫的花园很大,京都独特的气候成就了属于花的奇迹。这里每一天都花开成海。穿行在高低疏落的花树之间,我感觉自己在一片花海里游弋。我抬头看看渐渐隐没在群山背后的太阳,慢慢的走出去。太阳就要落山了。我希望在晚膳之前,看到小玉,把花给她。
我走出花园的时候,正好看见鹤龄斜倚在入口的白色大理石石柱上。金色的阳光在他身上镀了薄薄的一层,使我看不清他的脸。我避开他,他却急急的追上来,抢过了我手里的蝴蝶兰。
“龙素素,我想我们需要谈一谈。”鹤龄说,抱着蝴蝶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我答应了。我们,的确需要好好的谈谈。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对双华说那天晚上的事情,为什么要替我隐瞒。”鹤龄替我斟了一杯酒问。
“我不想替任何人隐瞒。我只是想保护我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我回答,没有接他的酒。鹤龄是一个危险的人。他的父亲捕杀了许多龙,他自己也欺骗我。那天晚上幻化成小玉利用我的人就是他。
“对于那天晚上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我向你说对不起。”鹤龄说,很豪爽的把自己的酒一饮而尽。“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的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不能因为我对你犯过错误就不再见你。你也不能因为我犯过错就一杆子把我打死,永远也不给我和解的机会。我们今天在这里好好的喝一杯,就当做是我们重新认识。”
鹤龄一杯接一杯的喝着,并不勉强我也喝。他的侍从,长着火红的头发,远远的看着我们,留给我一个裁剪的很流畅的侧影。鹤龄一连喝了好几杯,话也渐渐的多了起来。
“我的家乡在极北之地,那里不是沙漠戈壁,就是终年积雪的冰山冻土,几乎没有适合人居住的地方……极北之地是雪海大陆流放犯人的地方,我从一出生就成了那里的囚徒,被勒令严禁走出一步……”
“我十五岁的时候就逃出了极北之地,开始在整个雪海大陆上游荡。我想要学会最高深的术法解救我的臣民。我想让我的臣民过上像京都的百姓一样幸福安逸的生活。”
“于是你们就发动了战争对吗?”我问。
鹤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素素,战争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我们没有理由讨论一个我们解决不了的问题。现在我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和你对着这良辰美景,举杯痛饮。”鹤龄喝酒,依然不劝我喝,叫我自便。他喝了一会,看着我突然笑的很奇怪。
“你是很特别……我叫你来你就来,叫你喝酒你就喝一小口。如果说你怕我,你不应该有一双敢直视我的眼睛,如果说你讨厌我,你就不会安静的听我唠叨个没完,你就像是……像是什么呢……”鹤龄眯起眼睛仰头细想,“你就像是一个腼腆的孩子。素素,我都已经叫你素素了,你也应该对我热情一点啊。不要那么小气。该道的歉我也已经道了,该罚的酒我不用你说也罚了自己了。如果你再‘你,你,’的叫我。我可是会伤心的。”鹤龄说,有人把我刚才采来的蝴蝶兰又送了上来,已经细心的包好了。鹤龄接过花,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对着我笑:“还从来没有女孩子送给我花呢?这一束就是我的了。”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就是为了喝酒?”我终于忍不住的问。系于鹤龄之前对我的所做所为,即使他对我道歉,对着我谈笑风生,我对他依然有戒心。他看我的时候犀利的眼神虽然没有了,却依然有要把我看透的强大的侵略性。我开始想念我的尾生。尾生是从来不会献出鹤龄那样的会追击人的眼神的,就连我看不透的双华,眼睛也是温和的叫人一看就觉得亲切安全,总之,随便一个人的眼神就比他的眼神让我舒服。
“如果你想干别的我也可以奉陪到底。”鹤龄看着笑,调皮的眼睛居然和小玉有些相象。他迎着风舒展着硕长的身躯,伸了一个懒腰,转头对着我笑:“你看云层里的太阳多迷人。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随意这么快乐过了。”他笑完又跟我说再见,带着他的侍从慢慢的走。身后拖着他们交织的长长的影子,被云投下来的阴影不时的遮掩一下,那把蝴蝶兰还放在我们的酒桌上。鹤龄走在夜风里的影子显得很单薄很孤单。
这样的一个人,独身一人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怎么会不孤单,怎么会不机警?我突然觉得他很可怜,很让人心疼。看着他即将消失的背影,我终于鼓足勇气喊了一声:“鹤龄……”
鹤龄的脚步明显的错了一下,差点和他的侍从撞在一起。鹤龄转回头,对我挥挥手,整齐雪白的牙齿在暗暗的傍晚看的很清楚。他居然笑了。只是叫了他的名字一声,他居然可以这么开心的笑。此时的他单纯的就像是一个孩子。我有点羡慕他,因为他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我又开始想念我的尾生。如果我的尾生也对着我的背影叫一声“素素……”我想我也会像他一样开心的。
小玉的情形渐渐好了起来,明朗张扬的笑脸又出现在她精致玲珑的脸上。她依旧对着我笑,开口的时候依然会是“冷飕飕”或者是“本公主”,但是我知道,以前那个小玉已经彻底消失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也不愿意就这个问题和她细谈,那么残忍的事情,我实在不能做,我不能打碎她的梦,双华在她的心里一直像神一样完美。而且,双华的做法似乎也没有错误,他看我的时候没有丝毫的躲闪,眼神温柔的就像我也是她的妹妹。他对我照顾有加,许多的事情,不用我说他就已经为我做的很好。即使他以前犯过错误,他现在,也是一个真正的谦谦君子。
“素素……”我在花园里和小玉散步的时候,双华出现在我们身后,并且脚步轻快的跟上了我们。“素素,我们可以谈谈吗?有关你和鹤龄的事情。”
“鹤龄?”不等我开口小玉已经叫了出来。“冷飕飕,我不是告诉过你离鹤龄远一些吗?这个人他阴险又狡诈,你不怕他……”小玉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双华就在我们身边。她很适时的闭了嘴,没有把我是龙的事情说出来。
“我,我也不知道应该要说什么才好。他好象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犹豫了下,斟酌着回答。
小玉不出我所料的大叫起来,连声感叹着说我完了。
“冷飕飕。你完了!你这次是彻底的完了!看人不能光看外表,不要认为披着人皮的就是人。你忘记他父亲杀了多少龙了吗?父恶子更恶!而且他这个人就像是一条蛇,缠人的很。只要被他盯上了,基本上没有逃脱的可能的……”小玉还要滔滔不绝的说,双华轻声喝了一句“小玉!”
小玉撇撇嘴,不再说话了。
“素素,你喜欢鹤龄吗?”双华开门见山的问。我被他的直接弄的有些窘迫。
“我……不喜欢。我喜欢的是一个叫做尾生的书生。”
“一个叫尾生的书生?你确定他是一个书生?”双华不相信似的问我。
“好象是这样,应该没错的。”我回答,应该没错的吧,尾生每天都在江边读书,应该是一个书生没错的。
“我也认识一个尾生。他是我以前在军事学院的同学,但是后来退学,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去了。”双华微笑着对我说,小玉要他讲一讲他认识的尾生是什么样的,他就娓娓的讲给我们听,听完之后我惊讶的发现他说是尾生居然和我认识的尾生很像。
“应该就是同一个人!”小玉笃定的说,“那个“头生尾生”的名字这么奇怪,没有多少人起这样的名字,所以他们肯定是同一个人。”
双华微笑着看着小玉,“我也想他们就是同一个人呢!好久没见,我还真的很想念我的那位老朋友呢!他一向就是一个抓紧一切时机做自己的事情的人。”然后他又转向了我:“素素,鹤龄是很执着,他想要的,就算是会追寻一辈子也不会放弃不会退缩,所以,你还是早一点和他说清楚的好。”
早一点和他说清楚。双华的话是对的。他的劝解总是很委婉,听了一点也不会叫人脸红。我的确需要和鹤龄好好的谈谈。毕竟他是那个人的儿子,我实在不能和一个杀害了我无数同族的凶手的儿子保持良好的感情。
“龙姑娘……我是杏奴。我家主人请姑娘在嫣然亭小酌。”鹤龄的红发侍从在我采药的时候跟上我,并且接过了我手里的药,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我跟着杏奴,慢慢的走到嫣然亭。就让一切在今天有一个了结吧!我不愿意把他当作敌人,可是也没有办法把他当作朋友。
到达嫣然亭的时候依旧是傍晚。桌子上依旧摆好了酒菜,鹤龄正站着向远处眺望。侍从杏奴和以往一样站在很远的地方为我们站岗,石像般屹立着。从嫣然亭上,可以望见一片闪着无数金光的大海。海的北面再往北,就是所谓的极北之地,鹤龄的故乡。海的西面是白山,我的故乡。
“我想起了一首诗。”鹤龄说,“曹操的《观沧海》。”
“观沧海: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
鹤龄迎风吟着诗,没有看我,过了一会儿,他转过了身问:“素素,我就要走了,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不愿意!”我脱口而出。跟他走,好叫他的父亲杀了我吗?
“你担心的是什么,你是怕我保护不了你的安全?你放心,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有怎么样的过去。我都可以担保你的安全。”鹤龄说这话的时候看我的眼神很坚定,很诚恳。
什么叫不管我是什么,他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已经知道我是龙了,还是知道我喜欢尾生了。我摇摇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跟他走。对于他的父亲,我是很恨的。如果跟他回去,我怕我会控制不住的杀了景王泄愤,而且,我也舍不得我的尾生。
“为什么?你不喜欢我?”鹤龄的眉毛挑了起来。
“我的确不喜欢你。我喜欢的人叫做尾生。”我回答。嫣然亭外响起了喧哗,望过去的时候看见小玉正在数落杏奴,叫他走开。杏奴一言不发的拦着就是不许她进来。看着小玉我有些焦急,鹤龄似乎是看透了我的心思,冲着杏奴吹了一个口哨,于是小玉高高兴兴的推开杏奴到了嫣然亭。
“你们两个一起喝酒为什么不叫本公主?自从我醉了一次哥哥就严格限制我喝酒了,本公主真是快被憋死了。”小玉说,已经自发的替自己倒了一杯,眯着眼睛品起来。
“酒好吗?”鹤龄问她,小玉连连的点头:“很好,不错,棒极了!”
鹤龄笑笑,有些嘲讽的意味,目光流转到我身上的时候又变的严肃,就像是一个法官在审判犯人有没有说谎。“你真的喜欢那个叫尾生的?”鹤龄问。小玉的酒差一点喷了出来。她咳了几声最后支起下巴笑眯眯的看着我们,一副好奇的样子。
“对,我喜欢他。”我又一次回答。
鹤龄冷笑了一声:“喜欢他?你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连你也认识他啊!”小玉惊奇的插嘴,又一拍额头,“我差点忘了。你和我哥哥是同学,和他当然也是同学。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长的什么样?有没有钱?”
“他啊,他什么也不是,以后如果你有机会看见他就可以知道,他就像是一个鬼,总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进军事学院卖东西。”
“素素,你不是说他是一个书生吗?”小玉转而问我。
鹤龄看我的时候嘲讽的意味更厉害了,“如果我告诉你,他只是一个小贩不是书生,如果我告诉你他这个人惟利是图,整天想的就是赚钱,如果我告诉你我喜欢你,想要和你在一起照顾你,你的态度会不会改变?”
“不会!”我被他的傲慢激怒了,“我不会改的,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停止喜欢他!真的喜欢一个人,是不管他究竟是怎么样的,值不值得喜欢,都不会停止和改变的。”我激动的说。鹤龄再看我的时候,脸上出现了奇异的微笑:“你说的对。真正的喜欢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停止和改变的,就像我对你的喜欢。”
我愣住了,没有料到他会这么说。鹤龄的心思就像是大海,即使我是龙,也叫我猜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