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双华抱着小玉的躯体,在赶走了所有的人之后号啕大哭。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么悲伤,那么失态的样子。即使是他父亲死的时候,双华也没有表现出那么伤心的样子。整夜之间双华仿佛老了很多。
小玉的葬礼很简单,当她的躯体被火红的血色莲花包围的时候,双华突然发了疯一样的扑了上去,要把她的躯体救出来。一旦他碰到莲花,他将会烧,腐烂。死去的人也会被打扰。尾生上前拦他的时候被他甩出去好远,最后套装他的人是鹤龄和杏奴。
看着小玉的躯体逐渐的发出红色的光芒,既而烧,我的心也随着火焰一起烧成了灰烬。直到她的躯体烧殆尽,我看着那颗由她的躯体化成的闪烁着光芒的乌玉珠,居然失去了悲伤的能力。那一个张扬的看着我的人,居然这么轻易的离开了我,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努力,她就被夺走了。
我是罪人。是我害死了我最好的朋友。尾生一直守着我,可是他没有说话。
鹤龄带走了刑天,用一百条龙的血喂养着它,果然获得了摧天彻地的力量。他们遵照刑天的指示发明的火炮,频繁的运用到了京都军队的阵地上。过了不久,我又听到了他和任飞扬新婚的消息。
而我,没有和尾生在一起。
我做了一名随军大夫,尾生接受双华的安排做了他的将军。我们分开的那一天没有告别,各走各的路。我想,尾生的想法和我是一样的,我们心里有着相同的伤口,谁也无法帮助谁。现在,我们在不在一起已经不重要了。只要知道彼此活着,只要知道彼此在按照自己的意愿办事,而且深爱着对方,已经足够了。我们出生在一个战斗不断的年代,所以我们无从逃避,必须战斗。
我一直都呆在双华的嫡系部队里,一直都呆在战争的前沿阵地,用所有的精力去救治那些伤病士兵,用最忙碌的工作来麻醉自己,我没有再去找过尾生,也没有找过双华,他们给我写来的信,我都没有回复过。我想就这么永远的过下去,但是有一天双华叫人找我去说话。
“我是来接你回去的。这里太危险,已经不适合你再呆下去了。”双华开门见山的说。
我摇摇头。“我不回去。”
“不回去?即使不回去,你也应该转移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吧!素素,听话,这里真的很危险。你留在这里,尾生会担心你,我也会担心你。你一向是一个很通情达理,很会为别人着想的好女孩,这一次不要叫我为难好不好?”双华说,他身后的天马一直在嘶叫,似乎在催促他赶快离开。毕竟他现在是国王。如今战况激烈,多停留一秒钟,就有被发现的危险,会被追击,甚至会送命。
“我不能回去。”我低下了头。“如果就这么回去,我会觉得对不起小玉。”
双华长长的叹了口气,使劲逮住了我的肩膀。“素素,那是一个意外,不要再用它折磨你自己了好吗?小玉不会怪你,我也不怪你了。你放过自己吧!”
“谢谢你原谅我……可是,我真的不能原谅我自己。这一切是我应该面对的。不是忘记了,就可以代表没有发生过。我要弥补我的过失。而且,我也想留在离尾生近一些的地方。”我回答。
之后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双华没有说话。我也没有。双华身后的天马依然嘶叫不止,似乎更加着急了。
“我以前不知道小玉为什么那么喜欢你,为什么肯不记代价的帮助你。我想,现在,我有一些明白了。”双华认真的看了我一会,若有所思的说。“既然你执意不走,我也不会勉强你。一切小心,要尽量的在山洞里做所有可以做的事情。我已经没有小玉了,不想再失去你这个妹妹。”
他转身进了护送他的队伍。我目送着他,一直到他们的影子再也瞧不见,才慢慢的走回去。双华,无论如何,小玉是因为我的疏忽而离开的。她这一辈子,最爱的人就是你这个哥哥。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完成她的心愿,帮助你,陪着你,为她尽完做妹妹的责任。
我一直也没有出去。遵照双华的嘱咐,留在悬崖下几十米深的山洞里。每一天。鹤龄的北军都会向我们的阵地发射大量的火炮。战争开始后不几天。我们含身的岩石已经被炮打的极其疏松,真的就像是田地间的土壤。只要跳下去,就可以插到大腿深的地方。有时候一颗炮弹打过来,没入了深深的石头的碎屑里,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威力。
我们的前方是更加激烈的战场。每一天都有死伤的战士被人源源不断的抬下来。不断有人伤亡,却再也找不到足够的兵力进行补充。天空总会有大量的骑着天马的咒术师往返不断。他们火红的袍子被风吹的张扬的翻飞着,遮天避日。目之所及,看不见别的颜色,好象要把整个天空都铺满,铺成血一样的红色。有的时候,他们又会结集成一个小队急速的移动,所过之处,在地上投下淡淡的黑影,抬起头看的时候他们已经像云一样迅速的飘走了。我不知道他们将要去那里,什么时候回来。
最近一段时间,我已经很少思考。军队是个不需要太多思考的地方,起码,对于我来说是这样的。每天都有伤员不断的送到我们的医疗队里,也不断的有受伤过重的人死去。我们缺少药品,缺少随军大夫,缺少补给。山洞里面蚊虫肆虐,山洞的外面,夕颜花开的越来越灿烂。
我看到它们的时候,渐渐的萌生出害怕的感觉。那种张扬的袭人的香气,浓烈的叫我从骨子里感觉到冰冷。还有那些五颜六色明媚欲滴的花瓣,即使在黑夜里也发出绚烂的光芒。不知道的人也许会为它的娇纵高傲的明亮所折服,可是,每一株夕颜花下都有一具骸骨,每一朵明亮的花朵里都寄居着一个死不瞑目的灵魂,那些浓烈的,闻之醉人的香气,就是它们不散的怨气的发泄。有很多的伤兵,就是因为看见了夕颜花的美丽,禁不住它的蛊惑,在它的香气里迷失,不能自己的沾染了它的水,以致于毒发身忘。
这个地方没有人知道我是龙。没有人知道使鹤龄的部队战斗力突然大幅度提高的真正原因。他们只知道我是军医。会尊敬的叫我龙军医。有时候,我也会担当他们的艺妓。
我认识了很多从战场上下来的战士,他们很乐天,对任何事情都会哈哈一笑,但是每当我的话题提及他们在前线的生活,几乎每一个人的脸色都会暗淡下来。那是不堪回首的往事,几乎没有人愿意重复。他们总是一声长叹,慢慢的把憋在心里的不愉快的事情都讲出来。
“我第一次杀的人,就是我的战友。”一个战士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分外清明的看着天上的云,以及乘着天马飞行的幻术师们。他的腿在战争中被北军放出的白虎咬断了,再也不能骑马了。
“……那是一个很黑很冷的夜晚……我们两个人,一起守夜。在国王的临时会所里,有很多的机密文件。我们两个都是跟在国王身边很多年的人,从国王还是惠王的时候就开始跟着他了。我的伙伴,是和我生死与共很多年的。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很多……”
他说着,眼泪似乎要涌出来,于是他顿了一下,等我再认真的看他的时候,他的眼睛又恢复了平静,一点波澜也看不见了。他好象很感激我没有催他,对着我一笑,继续慢慢的说了下去。
“那天,他对我说:‘今天你太累了。我来守夜。你睡一会儿好了。’他还给了我一壶酒,说是晚上寒气太重,给我暖躯壳用的。叫我不用和他客气尽管喝。可是,那天我实在是太累了。累到连酒也没有力气。于是,我把酒扔到一边就去睡觉了。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到手臂很疼。睁开眼睛一看,国王悄悄的匍匐在我身边。我刚要说话,他捂住了我的嘴,指着我们的前面叫我看。”他苦笑了一下,眼神变的迷茫起来,像是想不通什么事情,有什么心事。又像是什么事都已经看开了。他的眼神和许多从战场上下来的人一样,都有看破一切看穿世界的豁然开朗,却又像是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看不清的迷茫。那样的眼神,我始终不曾真正的懂得过。
“你已经猜到我看到了什么吧?龙军医?”
“不,我什么也没有猜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