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在重重屋檐后露出明亮的一角,踏着沿路店面洒出的黄澄澄的柔和的光的上山途中,她忽然变得感性,心里也开始想念他。
经过一家出售明信片的店,岑晓走进去,选了几张,问老板要了笔,就坐在靠近门槛和石阶的矮木桌上写给北京的朋友们。
最后一张,才是写给顾惟野的。笔尖触在最上面一条横隔线的最左位置,千言万语在脑袋里面过了一遍,最后反倒不知道该选哪一句写上去。并不强求,丢开笔,她手里握着一沓明信片,赶在店面关闭前离开。
等回到旅店,还是没有一丁点睡意。换上宽松的棉质九分裤,又在T恤外面批了条针织披肩,捡了椅子上的圆形草编垫子,拿着手机坐在公共走廊上。
小旅店位置偏僻,这个季节,整个二楼除了岑晓再没有其他住客。她无所顾忌地把垫子放在地上,侧倚在木栏杆上,虽然能看到下界始终不曾幻灭的幢幢灯火,但除了风和木楼摩擦发出的嘎嘎声响,与猫踩着客栈中庭花叶经过的细微响动,她并不能听见下方的半点喧嚣。
孤身一个人的时候,如果有一个人能够让你思念,并且你很肯定他也正思念着你,那着实是件无比幸福的事情。我和Alisa说了我们明年结婚的事,她很开心,说要为你亲自设计婚纱。
关闭短信页面,打开通信录,当手指触碰过那一串和他相关的数字,耐心等待他接听。
“怎么还没睡?”他沉如水的声线沙沙的,仿佛有棱角,有些不像是从远方传来的,好似就伏在你耳边对你说。
“睡不着。”她柔软地笑了下,“想到国际知名品牌的特约设计师要亲自为我设计独一无二的婚纱,就很兴奋。”
“你是她唯一的儿媳妇,这些事她求之不得。”他口气很理所当然
“不过你好像忘了。”她清了清嗓子,以故意刁难的语气说,“你还没向我求过婚,我也没正式答应过要嫁给你。”
他笑,“这话听起来像是因果关系。你是要提醒我,我还没有向你求婚对吗?”
其实是想到了江颖悦和迟京翊的事,她出声否定,“我只是在想,万一有一天我们分手了,或者结婚又离婚了,起码有些刻骨铭心的事可以留作回忆。”
在电话那头,顾惟野沉默了好久,“这种事你最好想都不要想。”
“那万一有一天你不要我了呢?又或者我爱上别人了。你会不会放手?”
“你今天是怎么了?”他不解,“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岑晓微停滞了下,“也没什么,就是很想知道你的答案。”
“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再回答你。我的堂哥顾行光,本来有一个很相爱的女友。不过因为一些原因,他在数年前神秘失踪,生死不明。此后她那个女朋友状况很不好,精神也出了问题,不过还是坚持了下来。”顾惟野说到这里停了片刻,又告诉她,“这个世界上,谁没谁都可以活下去,只不过会带着挥之不去的遗憾。我不会不要你,但如果你非要离开,我大约会……成全你。”就像他小时候,他父亲成全了她母亲的离开一样。
也许,是她询问的太认真,这样的答案实在不像能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岑晓消化了好久,感到风忽然刮得有些急了,打了个冷战,拢了拢不听话扑到脸上的碎头发,说道,“我不会离开你的,但假如我像你堂哥一样遭遇到不好的事情,你不要难过,一点也不要。”如果就像没有遇见过一样,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难受?
“这个我真的办不到,你也别太强我所难。好了,不说这些,”他生硬得扭转话题,打断她这些无厘头又让他感到心不安的假设,“刚才我和Alisa通电话,她除了要为你设计婚纱外,还会提前回国。”
顾惟野的母亲留给岑晓的印象很健谈而爽朗,所以这倒是个好消息。“那阿姨什么时候回来?”
“大约就在这几天,不过有件很麻烦的事,她执意要先飞到云南看你。”
“没问题的,反正我还要去泸沽湖和香格里拉,正好可以带着阿姨去……”陡然想到顾惟野的父亲就是在前往泸沽湖时遭遇了不测,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顾惟野的母亲会特意在这个时刻选择来云南,绝对不会是单纯为了看她。
略微纠结了一下,岑晓说,“如果阿姨有祭拜叔叔的想法的话,我会陪她一起的。”
“这个倒不用。”他说,“泸沽湖那边有户人家,我父亲当年曾经在哪里住过很长的时间。如果时间不紧张的话,你代我去拜访一下。”
她答应下来。他又把记忆中村庄的名字和那户人家当家男人的名字告诉岑晓后,认真嘱咐了几句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话,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岑晓和旅行社约定在古城某咖啡馆碰面。
开始的时候,对方对她并不是很重视,交谈中有意无意流露出的也是一副挑剔姿态。岑晓没在意,毕竟女摄影师目前在社会上不受重视是切实存在的问题。她所能做的就是通过加倍的努力,获得甲方肯定。
她把之前和顾惟野谈到的,推出女性视角宣传画册的想法,一点点解释给他们听。虽然对方开始态度显得模棱两可,犹豫不决。但岑晓这套方案已经酝酿得相当成熟,通过绘声绘色、句句在理的陈述,她最终还是赢得旅行社方面负责人的肯定。
然而出于保险起见,旅行社希望推出两套并行的方案,之前的保留,再加入岑晓新提出来的第二套方案。岑晓表示同意。
摄影是需要支出大量体力的工作,纵使是女生,沉重器材也不能指望时刻有人帮你拿。于是为了怕自己真的会高反,她特意从商店里买了瓶装氧气,在拍摄的间隙会时不时地吸一些,以维持良好的状态。
丽江拍摄顺利结束后,岑晓先是跟随大团队去了雨崩,等到再回到丽江时,苏荔兰恰好也赶到了丽江。
约定好在大研古镇入口那里的KFC见面,本来做好了等很久的打算,但没想到苏荔兰和她前后脚赶来。
苏荔兰穿着一件妃色的真丝裙子,脖子上挽着一条墨色围巾,手上拎着一只酱红色的小巧行李箱出现。尽管脸上挂着巨幅墨镜,但他灿烂的笑容并不让岑晓觉得有任何距离感。
她走过来,给了岑晓一个拥抱,“晓晓,好久不见。”松开来,审视未来儿媳周身,最后竟很是不满地说,“我们家小野是不是天天欺负你,不给你饭吃?你怎么又瘦啦……”
“没有啦,阿姨。他对我挺好的。是我自己最近工作比较忙。”她脸红了,又说,“您没看见,顾惟野才是真的瘦了。”
“我不担心我儿子。”苏荔兰笑笑的说,“等你们结了婚,有你的照顾,不怕他胖不了。倒是你得好好养养,不然以后生孩子时候可就吃力了。”
“欸,阿姨你说到哪里去了?”岑晓被说得不好意思,头简直都快抬不起来。真是好心急的婆婆。
去雨崩之前,岑晓已经退掉了在三哥那里的旅店房间。目前他跟随旅行社团队住在古城外面的快捷酒店里。而为了怕苏荔兰住不惯,她特地给她订了更好的宾馆。
苏荔兰知道后很推拒,她说自己又不是来享受的,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宁愿和岑晓住得近些。岑晓当即打电话退房,并帮苏荔兰定下了自己所住房间的旁边房间。
如果说之前在大研古镇和束河古镇上拍摄时,岑晓和旅行社的拍摄团队尚处于磨合和熟悉过程的话,那后来在雨崩的过程中,她充分融入,和整个摄制团队已升级为患难与共的交情。
八月是丽江地区的雨期,看得到最美丽的自然风光。但由于雨崩至今通车不便,十数公里的路程仍需要靠最原始的方式到达,过程非常的艰辛。
岑晓并不是团队里唯一的女性,可却是表现得最为坚强的。不仅在毅力方面赢得大家赞许,在专业技能方面,以独特的女性审美视角,将绿色明珠般的雨崩的柔媚表现得淋漓尽致,得到了队里几个资深摄像师的一致认可。
最后,几乎所有人都很喜欢这个长相可爱、笑容甜美的女摄影师。
故当她提出要带一个亲人去泸沽湖拍摄时,并没有人提出反对声音。启程那天,大家还让出了中巴车内最好的位置给苏荔兰,弄得岑晓和苏荔兰还挺不好意思的。
动身前一天,岑晓陪苏荔兰逛古城。这里的商店不少,但是有特色的其实很少。苏荔兰大约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最后只在一家商店里买了一条白色经线,棕色纬线交织而成的男士围巾。
岑晓听顾惟野说过,在他和苏荔兰恢复联系后,他妈妈就一直是单身。再联想到第二天他们要去的地方,那这条围巾是买给谁的,其实也就不言而喻。
疑问一股脑得涌到她喉咙口,岑晓几乎就要开口问出来。
迟是迟了些,但是如能通过这个机会,让苏荔兰和顾惟野这对母子跨越障碍,她愿意为之努力。但看苏荔兰表情凝重悲郁,她就又把话咽了回去。也许——现在还不是解开谜题的好时机。
旅途还没开始,机会还多,她并不心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