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极简左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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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鲁僖公(2)

他的跟班郤芮说:“咱比他去的晚,也往那儿跑,更是证明跟他是一起阴谋谋反的啊,罪名更洗不清了。不如去梁国(小国,在黄河西岸),梁国离秦国近,可以为援。”黄河自北向南而流,左右分开陕西、山西,晋国在山西西南部,秦国在陕西中西部。陕西在黄河西。黄河流到山西最西南角,大拐弯(于崤山、函谷关处),然后东流经过河南中原,于山东北部入海。

于是,夷吾带着人,逃奔梁国,梁君接下。

夏天,鲁国的公孙兹去附近的小国牟国,替鲁僖公娶媳妇,随即把她迎娶来。

齐桓公、鲁僖公、宋桓公、陈宣公、卫文公、郑文公、许穆公、曹昭公,八国诸侯在首止会盟,与王子郑会见,商议如何安定周室。

周惠王的大儿子王子郑、二儿子王子带,都是周惠王和王后所生,但王后喜欢子带,所以总说王子郑的坏话,所以周惠王有废了王子郑之心。

王子郑于是派人去求齐桓公帮忙,齐桓公就召集诸侯搞了这次会盟,商议想什么办法,可以支持王子郑的嫡子嗣君位子。郑文公也参加了这次会盟,周惠王就派周公宰孔也赶来盟会,私下对郑文公传话说:“我是要立子带的,现在齐侯他们在这里开会乱搞,你不要掺合。你去跟楚国联系,再以晋国为辅助(晋国从来未参加齐桓公会盟,对齐国不即不离),你们一起支持子带。大约可以让我逞志。”

郑文公这几年,本来应该和别的诸侯一样,每年去朝拜霸主齐桓公(并且带上宝货),但是郑国总是徘徊在齐楚之间,就有几次没去,正怕齐桓公惩治他,这时又见天子命令他脱离齐国,于是觉得有恃无恐,当即就逃盟而去。不开会了。

大夫孔叔劝谏:“国君不能太任性轻易地变啊,这么乱变,人们跟不上你,就失去亲近你的人了。没有亲近的人,肯定会倒霉。到时候后悔就晚了。”

郑文公不听,还是带着军队逃盟而归了。

楚国令尹子文(斗谷于菟)带兵出征,灭掉弦国(河南南端)。

秋天,晋献公准备再次伐虢。派人又去虞国借道。虞国大夫宫之奇赶紧再次进谏:“虞国和虢国互为表里,虢国亡了,虞国就会随之而亡。不能挑动晋国的野心啊,一次就够了,难道还要第二次吗?谚语说:唇亡齿寒,说的就是虞和虢啊。”

虞公说:“晋国和我们是同宗,岂能害我?”都是姬姓,晋国国君始受封者是周成王的小弟弟叔虞,虞国的首任国君,大约是周文王的二叔虞仲。

宫之奇说:“虢国的首任国君虢仲,是王季(周文王的爹)的儿子,还做了周文王的卿士,功勋的记录都藏在王府,跟晋国也是同宗啊。可是晋国都要灭亡虢国,又如何爱我们虞国呢?而且,我们虞国跟他亲,能比曲沃桓叔、曲沃庄伯(晋献公的祖爷爷)跟他还亲吗?可是他把桓叔、庄伯的族子族孙全部诛杀了。这些人有什么罪,不过就是威逼了他的君位罢了。亲人威逼了他的君位,尚且被杀,何况我们这八杆子够不着的外亲呢?”

这话说得明明白白,实在是无可反驳了。

虞公说道:“我祭祀时候,给神供应的祭品,又丰盛又干净,神一定会保佑我的。”(无语了)

宫之奇说:“臣听说,鬼神不是非得亲某个人,谁有德他就跟谁亲。如果晋夺取了虞国后,修德,并且也给神上好的供品,难道神会非得把那东西吐出来吗?”(神是个孩子气的东西,就知道吃,谁的祭品他会不吃啊。)

虞公没话了,但就是不听宫之奇的。

于是,答应晋国使者,允许借道。

八月,晋献公亲自出征,这次是带着志在必得的架势,穿过虞国,杀到虢国(河南西北角三门峡),围攻都城上阳。

虢国确实实力不弱,被围攻三个月,十二月,晋国灭虢。虢公逃奔洛阳。

这期间,如果虞国断掉晋军的后路,夹攻晋国后身,则晋军必大败。他借道给晋国,就等于设陷阱以拜晋军了。这是转假虞灭虢之计,为火中取栗之计的办法,是破解之道。虞国就可以趁机宰割晋国,并且叫虢国割地感谢他,一举而居于两国之上。可惜虞公执迷不悟。

晋献公灭掉虢国,回来经过虞国,就住在虞国馆驿里,然后突然袭击,占据虞城,灭掉虞国,抓住了虞公和众多大夫,其中有个虞国大夫名叫百里奚,也被俘了。而宫之奇则事先举家逃跑了。

荀息把当初献给虞公的宝马,从宫里找到,还有玉璧,牵着马,拿着璧,来到晋献公跟前,说:“璧是什么都有变啊,马则是马齿加长了。”

马齿加长,就是马老了。而玉则没有磕破什么的。当时送东西不送金子,那时金子也极少,最值钱的玉。玉是按双来了,若干双好玉可以换一大块土地。玉象征着君子的道德,也是贵族们独享的,匹夫(老百姓)是不可以带玉的,匹夫带玉那是犯罪。老百姓带玉是宋朝以后平民社会的特点。“玉”这个字是“王”字加一点,表示王族佩带在腰间,是区别君子与庶民的标志。故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说法。

晋国西边是秦国,在位的国君是秦穆公,这时在位到了第七年,年纪很轻,此时到了娶媳妇的年龄。晋献公的大闺女,就是申生的亲姐姐,也到出嫁年龄了,于是,晋献公把大闺女嫁给秦穆公做夫人,称为穆姬。随嫁需要有一帮使唤人,称为媵人,也就是奴仆。于是,晋献公把虏到的虞国大夫百里奚变成奴隶(俘虏的命运就是奴隶,俘虏没有人格和地位了),作为媵人,伺候着穆姬,前往了秦国。

秦穆公与穆姬结婚,从此开始了所谓“秦晋之好”。

鲁僖公六年(公元前654年)

夏天,齐、鲁、宋、陈、卫、曹,六国联兵伐郑,讨伐郑文公去年逃盟之罪,不跟着齐桓公保周王室太子,却去支持老二王子带之罪。围攻郑国新密。

郑国这时候,果然已经与楚国联络,与楚国建立盟好。楚成王亲自率军北上进攻许国,以救郑国(类似围魏救赵)。

诸侯联军于是放弃围郑地,改南下救许(在郑国南八十里,今许昌,弹丸小国)。

楚成王见诸侯之师已解郑国之围,鉴于从前跟齐国在召陵盟誓过相好不打仗,此时目的也达到,于是撤兵回国。

冬天,蔡穆侯自从挨了齐桓公的八国联军打,已经改投奔臣服于楚国,他于是替楚国出面,跑去许国,游说许国僖公:“如今郑国已经叛齐,寡人也早与楚国盟好,君侯北面是郑,东面是我们,南面是楚,如此形势,应该看清才好,不如归降楚王,可保楚王不再兵临贵国城下。”

许僖公无奈,说道:“若是归降,楚王能给接受吗?”

蔡穆侯说:“楚王方欲招徕诸侯,怎么会对君侯这么干呢?”

于是蔡穆侯南下找到楚成王,报告许国愿意归服楚国。楚成王大喜。楚成王当即领兵北上。那许僖公则光着膀子,自己捆了,嘴里叼块玉,表示自己是死人了,后面跟着个大棺材车,大夫们穿着丧服,出城投降。楚成王迎住,焚其棺材,解其束缚,受其投降,以许国做自己的附庸。

于是中原局势,南风开始高涨。郑、许、蔡这几个中原南部诸侯,皆附楚。这是周惠王为了立二儿子子带的私心,在诸侯中挑拨离间的后果,也是势出必然,郑许蔡离楚国更近。

鲁僖公七年(公元前653年)

春天,齐军再次伐郑,讨伐郑国逃盟而附于楚国之罪。

郑国大夫孔叔着急了,对郑文公说:“谚语有说:‘心则不竞,何惮于病(受辱)’。已经打不过对方了,就不要怕丢脸(意思是向齐国求饶)。现在国家已经危险了,下城请服吧。”

郑文公还是怕丢面子,说:“我自有办法,你等着看我的吧。”

孔叔说:“朝不及夕,哪还有时间再等啊。”

郑文公想了个办法,就是把国内颇有权势的大夫申侯杀了,然而对外宣称,自己当初逃盟,都是申侯怂恿的结果。以此讨好齐国,同时给自己开脱罪名。其实,是他自己受了周惠王派出的使者周公宰孔的调拨,背叛齐国的。

秋天,齐桓公召集鲁僖公、宋桓公、陈国太子款在宁母会盟,商议如何解决郑国的事情。郑文公派自己的太子华,也跑去旁听了,准确地说,是听这会议有什么决议,然后传达给自己,再看自己能不能接受。总之,是谈判郑国回到齐国联盟里边的条件。

郑文公的太子华在会议期间,就对齐桓公说:“我国的泄氏、孔氏、子人氏,这三个卿族,实际上是违逆君的意愿,非要撺掇国君背叛您的。如果您能帮着除去这三家,使得郑国重新归附您,我愿以郑国做您的内臣,则您什么利益要求,无不能求到。”

太子华的意思,是借助齐国力量除去这三家,自己独掌郑国,使郑国向齐称臣,齐向郑索取什么,郑都给。这等于是出卖国家,以求自己的权位。

齐桓公打算接受,管仲反对说:“君以礼和信来使诸侯相随于我们,服从于我们,最后却以奸(阴谋诡计)来告终,非得这样才行吗?儿子和父亲之间不搞奸计,这叫作礼,遵从国君给的命令(郑文公命子华出使的命令),这叫作信。违背这二者(如子华这样),就是最大的奸。笼络诸侯,最后以阴谋诡计来获得成功,是不可取的。”

齐桓公说:“诸侯两次讨伐郑国,都没有成功,如今他们内部有衅(如子华这样背叛父亲),顺着这个良机,令郑国臣服,不也好吗?”

管仲说:“您若对郑国用德,再加以训诫,然后郑国不听,您再率领诸侯讨郑,郑国将忙着免去灭亡,都顾不过来,岂能不害怕?如果收揽一批郑国的罪人,以临于郑国(齐国自己做事不当),郑国就有了(正义的)借口和理由了,怎么还会怕呢?而且,我们召集诸侯是为了崇起道德,结果开会把奸给作为决议,如何给后代们看(叫后代学)啊。您不要答应子华,郑国一定会接受盟会的。子华既然身为太子,却想求助于大国,以削弱其本国,他自己迟早要不得好死。而且,郑国有叔詹、堵师、师叔这三个良臣,我们想离间他们,也是做不到的。”

齐桓公应允。于是拒绝子华的建议。子华因此得罪于郑国,几年后果然被其父亲郑文公诛杀。

冬天,郑文公果然接受这次会盟形成的谈判条件,跑来与齐国会盟。郑国回到齐国阵营。

管仲做事看重长远,讲求手段的正义性,反对阴谋诡计,所谓的“诈谋”,称之为“奸”,确实是维系长远的根本啊。如果硬是连结子华,跑去分裂郑国,齐国未必得逞,反倒弄得自己脸上很黑,没有霸主的德行了。因此也无法长久做霸主了。后来孟子总说齐桓公这种霸主是霸道,以力服人,实在是大谬也。孟子又说“以力假仁者霸,以德行仁者王”,意思是实际靠的是力(武力),但假借了仁的外壳和样子做事,这样能成为霸主,而本人就是特有德,自然而然地做仁的事,这样能成为王。这就是王道、霸道的区别了。但也不能说齐桓公、管仲全靠以力服人,即便做事有仁的样子,也是假借了仁。一个人做事的动机,怎么能识别和判定呢?若是一辈子事事都“假仁”(假借仁),那也就是仁了。而纯粹出于本人就有道德,于是做仁的事(真仁),这恐怕也只有理想主义者才会奢求吧。

闰月十三月,周天子惠王在洛阳驾崩了。太子郑生怕弟弟王子带在妈妈在帮助下,趁机政变,夺了自己的嗣君之位,于是密不发丧,而去通报齐国。

鲁僖公八年(公元前652年)

春天,齐桓公、鲁僖公、宋桓公、卫文公、郑文公、许僖公、曹共公、陈太子款,还有周王室代表,在洮城盟会。会议统一思想,一致宣布支持王子郑为王。

周使者带着这个盟书,跑回洛阳,给王子郑看了。王子郑这才有恃无恐,对外发丧,继而登上王位,是为周襄王。他的弟弟王子带只能把夺位的想法,暗暗压下。

这就是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匡扶了周襄王的王位。

冬天,一直紧密追随齐桓公的宋桓公病死了。

临死,他叫来太子兹甫,说:“你以后继位,好相从事。”

兹甫说:“子鱼比我年岁更大,而且为人仁,父亲立他吧。”

兹甫是正夫人生的,法定太子。而子鱼是兹甫的庶兄,也就是妾生的。当时并不讲先来后到,先来的往往是妾,夫人则是从诸侯正式聘娶来的公女。子以母贵,夫人生出的儿子,虽然年纪比妾生的小,但也是法定继承人。

兹甫反复如此请求。宋桓公于是叫来子鱼,要子鱼做继承人。

子鱼推辞:“能把国家让给别人,仁孰大焉?我不及也。而且,这样也不顺传统。”

说完,跑着退下了。

于是,兹甫继位,是为宋襄公。

这里,没必要研究宋襄公是假仁而让,还是真的,这里倒体现了“仁”的定义是什么。仁就是自己有欲望,想要实现,就想到别人也有别人的欲望,他也想实现,我愿意促成之。有这种心理,就是仁。仁本来就是“二人”。

宋襄公想到自己愿意继位,子鱼或者别人也有这样的欲望,于是乐意别人实现其欲望,就是一种仁的心,外在的体现,则是让。

宋襄公说子鱼是仁人,因此,配得上当国君。子鱼说他连国家都能让,这体现的仁,比什么都大,比我的仁还大啊。他更配当国君。

也可见,当时为君的一个素质要求,就是要仁。此外,又有管仲说的礼和信。这些,都被一百多年后的孔子总结在他的学说里了,所谓仁义礼智信。孔子的学说,是总结继承了几百年的贵族价值观传统。

宋襄公继位后,认为子鱼仁,就让子鱼担任左师,听政(做执政官),于是宋国大治。

鲁僖公九年(公元前651年)

夏天,齐桓公、鲁僖公、宋襄公、卫文公、郑文公、许僖公、曹共公一起在葵丘(河南兰考)会盟,周襄王的使者周公宰孔也来了。

周襄王(原王子郑)因为是齐桓公帮着登上王位的,还特派宰孔给送来了胙肉,就是周王室祭祀祖先周文王、周武王的牛肉,这是高级金贵的东西,是周文王周武王在天之灵吃的。

宰孔说道:“天子刚刚祭祀了周文王周武王,派我赐给伯舅胙肉。”

伯舅是对异姓诸侯君长的称呼,同姓则称叔父。

君赐臣东西,臣必须下拜。齐桓公赶紧要下去下拜。宰孔接着说:“天子还有命令,因为伯舅耋老,加劳,赐一爵,不要下拜。”

说齐桓公接受胙肉时不必下拜。

齐桓公说:“天威不管离得多远,都像压在人的脸前,不到一尺,小白怎敢贪天子之命,而不下拜。我就怕若不拜,上天发怒,令我一个跟头栽倒,倒使天子丢了面子。岂敢不拜?”

于是走下堂,下了台阶,跪倒下拜。然后再登上台阶,上堂,接受胙肉。

这种下拜称为降拜,不是就在眼前跪拜,而是远远下堂,到堂下拜,是更高级的礼仪。

齐桓公重视礼仪。这种礼仪,不论天子诸侯之间,诸侯与其臣下之间,都要一概遵循,整个天下,包括诸侯内部,霸主与诸侯之间,才能稳定和谐,秩序井然。

春秋时代的人在室内是跪坐,跪坐在席子上,在此姿势下,互相下拜,感觉算不上多屈辱。受拜的人也是跪坐在席子上。和后代的人家高坐在椅子上,这边噗通跪地上嘣嘣刻响头,这种屈辱相比,此时更是礼罢了。而且,拜也有要求,是双手叠合触地,额头至于手背,或者手背前方的地上。嘣嘣磕响头也有,叫作顿首,只有在犯了死罪求活的时候,才用。相伴随是还要把帽子也摘了,叫“免冠顿首”。

当时也没有磕头的说法,磕头是后来的俗称。

不管怎么样,齐桓公算是知礼了。

这时周天子的直辖地盘,怕是还没有齐国大,国力更还不如郑国,但是礼仪不能怠慢了。如果齐桓公不尊重天子,他下面的人也会学者不尊重他。

这个会盟一直延续到秋天,齐桓公又与诸侯一起盟誓:“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诸侯相约,奖励王室,不可堵塞水源,不可囤积谷米,不可废长立幼,不可以妾为妻,不可使妇人参政。”后三句话既是说给周襄王的老妈听的,吓唬她的,也是告诫各家诸侯的,诸侯闹出的内乱,乃至牵连形成的国际战争,都是废长立幼,以妾为妻所导致的。

齐桓公的历次会盟,这次最为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