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临淄城里,齐景公要搞冬祭,这要在姜子牙的庙里进行,卢、王二人准备趁这个机会对庆舍动手。但是庆舍作为执政官,出于安全考虑却未必出席。卢蒲癸已经娶了庆舍的闺女,半夜庆舍闺女问他:“老公,你天天夜里呵呵笑,又哇哇哭,是有什么事啊?你有什么事,不告诉我,你一定办不成。”
卢蒲癸想了想说:“那我豁出去告诉你了,我们想把你爸爸谋杀了,就趁这次冬祭,只是怕他不去啊。”
庆舍的宝贝女儿说:“这事找我帮忙就对了。我爸爸刚愎,你越劝他不要去,他越要去。我明天就去劝他。”
庆舍女儿跑去对爸爸说:“阿爸,听说有人要在冬祭现场谋杀您,您一定不要去啊!”
庆舍本来还在犹豫,一听,来火了:“我看谁敢!凭我的勇力,齐国谁不惧我!”
庆舍到了日子,叉着膀子就去了齐景公的宫院里——姜子牙的宗庙在这里边。他这女儿吃里爬外,嫁鸡随鸡,也真是没办法了。祭祀仪式开始之后,庆舍在庙里命人端着祭祀的宝器向上献祭品,上边是假扮成祖先的“尸人”,祭品就献给他。庆舍在旁边站着,跟齐景公一起,向姜子牙等列祖列宗念念叨叨。庆家的甲士们则在庙外面守着,把庙围了一圈儿戒严。齐国的栾(子雅)、高(子尾)、陈、鲍四个家族,掌门人也进去祭祀,家丁们则被留在庙外,家丁们还带了很多倡优,当场在庙外面表演节目。庆家的马不知谁搞的破坏——可能谁给它们吃了芥末了,一再惊掉,于是庆家甲士就脱下自己的皮甲,用它们把马们的马腿都夹上,使它们不许再乱惊。然后一帮人就一起喝酒,看倡优表演,人马在这里高高兴兴地享受着节日的快乐。栾、高、陈、鲍四家的家丁,都不许带武器,于是这帮人就偷来庆舍这些甲士们的皮甲,把自己顶盔贯甲地武装起来了。
这帮人著甲完毕,子尾就发了三枚信号弹——用棍子往庙门上猛敲三下。庙里边,那齐庄公从前的俩保镖——卢蒲癸、王何,正站在庆舍身后(他们假装事奉庆舍,给庆舍当保镖),听到外面的三声信号弹响,知道外边准备好了,于是卢蒲癸一剑袭去,刺入庆舍的后腰,王何一戈劈去,卸掉了庆舍的左肩。
庆舍是个大力士,疼得仰脖暴叫,抓住柱子,一用力,撼得房梁直晃。这时,外面造反的栾、高家族的兵丁也冲进来了,庆舍抓过祭器,砸死了好几个兵卒,方才力竭而亡。
齐国素来多力士和勇士,据说齐国人“隆技击”,那就是好武。当时如果搞全国武术比赛,山东绝对的垄断第一。后来荆轲据说是庆舍的后代。
外面的国高陈鲍家兵打散死了主子的庆舍家兵,杀了进来,尽灭庆舍的诸弟弟与家臣。齐景公吓得魂不附体,被众人劝慰,赶紧保护着出去了。
庆封打猎回来了,半路听说儿子们被聚歼了。庆封气坏了,带着人就攻城,攻打西门,不克,绕了一圈打北门,冲进去了。庆封回家捡了些东西,又上街列阵骂战,谁也不敢出来,他像疯狗似的在城里乱冲了一气,猛攻内宫城不下,就落荒而逃,往南跑到鲁国去了。
庆封到了鲁国,把一辆油漆华美得可以照出人影的车子,送给鲁国执政者季武子,换得了收留。鲁国大夫展庄叔看见了这俩车子,就说:“车子甚光泽,人必然就憔悴,难怪庆氏出亡啊。”
意思是,没少刮老百姓的民脂民膏,把百姓弄得很憔悴,难怪被打了出来。
不久,齐景公这边派人来责备鲁国,庆封没办法了,只好再逃跑,去吴国,因为吴国比较远,安全。
庆封到了吴国,吴王余祭(接替了大哥诸樊的)很高兴,觉得这是中原有文化的人来这里了,于是把朱方(江苏丹徒)封给庆封当封邑。庆封在朱方混了几年,充分利用中原文明优势,弄得自己竟比在齐国时还富有。
齐景公于是把崔杼的尸体从坟里挖出来,施以戮尸的刑罚,在城内展览。随即赏赐这次打跑庆封的有功人员,并且提拔晏子做了执政官。
晏子这个明哲保身派,从此在齐国做了三四十年的相国。
十二月,诸侯如鲁国、郑国、宋国,在朝拜了晋国之后,又南去,朝拜了楚康王。这是履行去年宋国西门弭兵的约定。
随即,楚康王驾崩了,儿子郏敖继位为王。
令尹子木也死去了。遂以楚康王的二弟公子围,作为楚国令尹。
鲁襄公二十九年(公元前544年)
春天,鲁襄公去参加楚康王的葬礼,他跟班的叔孙豹看了新王郏敖和令尹公子围(楚康王的二弟),就说:“这个王子围一定会取代楚王的。松柏之下,其草不殖。”意思是公子围作为叔叔,势力大,脾气也大,小楚王肯定是过不好日子的。
鲁襄公返回,刚走到楚国北境的方城,国内执政官季武子,就把属于公室的卞邑,给夺了做自己的私邑。他派大夫公冶去迎接鲁襄公,并且叫公冶给鲁襄公带封信。这信是有印泥封口的,上面还有印玺盖章,所以公冶当然不能拆开看。
半路遇到鲁襄公,公冶把信呈上,鲁襄公看了,见是:“我听说守卫卞邑的大夫要叛乱,所以我率领军队讨之,现在已经得了这个地方了。特告诉国君。”
公冶退下后,听人传言,才知道季武子叫他送的是这么封无耻的信,气得要命。鲁襄公看了信,说道:“他想要卞邑,可以跟我说,却说卞人要叛。这样反倒见出他疏远我。”这是忿恨之语。
鲁襄公和公冶回国之后,公冶就把从前季武子给他的封邑退回,从此再不去季孙家。他忿恨地说:“季氏欺骗自己的国君,可以,但为什么派我去送这封(欺骗)的信。”并且嘱咐儿子们,我死以后,不许季孙家的人来会葬啊。
五月,卫献公死去,儿子卫襄公继立。孙林父继续在戚邑那儿呆着。
周灵王驾崩,诸侯会葬之。
吴王寿梦死后,有四个儿子,老大诸樊继位,已经死掉,轮到老二余祭在位,已经四年。他们这样兄传弟,目的是为了终于传给老四季札,因为从前寿梦喜欢季札,希望季札能当国君。
夏天,吴王余祭去视察舟船,从前一个从越国抓来的俘虏,负责看护船只,于是趁余祭不注意,抽出刀,砍死了余祭。
于是,老三夷昧继位,是为吴王夷昧。
希望这样能终于传给季札,但是季札一直是在嚷嚷不肯做国君,从前大哥让位给他,他就跑到郊外住着,不肯接位的。
郑国执政官子展死去,儿子子皮接班,仍然排名第一。
这年郑国闹饥荒,子皮执行子展的遗命,给每户人家一钟小米,甚得民心。
宋国的司城子罕听说了,就说:“邻居行善,这是民众所仰望的。”于是向宋平公请示,得到批准后,宋国国君和各家大夫也都借贷粮食给民众,因为这年宋国也饥荒。有些大夫没有粮食,子罕就出自己家的粮食,替他们借出。
吴王夷昧派自己的四弟季札,出使中原诸侯,向诸侯通报自己登基了。于是,季札先来到鲁国,拜见鲁襄公后,与叔孙豹相见,很喜欢叔孙豹这人,说:“你恐怕要不得其死吧,你好善但是不能择人(喜欢善的人,但是看不出谁是善谁是恶人)。我听说,君子务在择人,你作为鲁国的卿,担任大政,举用人才却不慎重,何以堪当其职?你一定会遭祸的。”(后来叔孙豹家里确实出了乱子。)
季札请求鲁国人给他演奏周代的乐,于是,乐工给他演奏并歌唱了《周南》《召南》,季札欣赏完,就说:“美哉,始基之矣。”随后又演奏了很多首,每演完一首,他就喊:
“美哉,渊乎。”
“美哉,思而不惧。”
“美哉,泱泱乎大风也。”(这句喊得还不错!)
“美哉,荡荡乎。”(还刚才那意思,没换)
“美哉,沨沨乎。”(还没换,还那句)……
随后就给他表演舞蹈——乐在当时是包含舞这一部分的,他看完了《象箾》《南籥》两段舞,他就喊:“美哉!犹有憾。”这是歌颂周文王的舞蹈,所谓“有憾”,就是周文王没有实现灭掉纣王,所有他说有憾。然后,看完歌颂周武王的舞蹈《大武》,他就喊:“美哉!周之盛也,其若此乎!”看完舞蹈《大夏》,他就喊:“美哉!勤而不德,非禹其谁能修之?”看完舞蹈《韶箾》,他就说:“德至矣哉!大矣!如同天无不盖,如同地无不载啦。观止矣!若有他乐,我也不敢再请求看啦!”
这几段舞,都是针对不同的先王跳的,其中《大夏》是给勤劳简朴的大禹的,演员只是头戴毛皮帽子,上半身袒露,下身穿着白色短裙,右手持羽毛,左手持乐器,八人一行,边唱边舞,颇为质朴粗犷。《大武》则是给周武王的,舞者头带冠冕,手持朱盾玉斧,华丽多姿,还有对白。季札看了这个《大武》,觉得热闹,喊:“真盛啊!”最后一个被他大加夸奖、叹为观止的,是《韶箾》,这是给大舜的舞蹈。看来大舜在当时人心目中最完美和伟大。这是不错的,因为尧也曾犯过错误,治水不利,又养出了朝廷四凶;大禹则把君位传给儿子,也显得有私心;周武王杀商纣王,也是以臣犯君。都不如大舜完美。大舜的这个《韶箾》之后,没有更厉害的了,所以季札请求不要再看了。他说“观止矣”,意思是,就看到这儿吧。不要再演了。
于是,季札北上,去了齐国,向齐景公通报完我三哥继位了的事,随后见到相国晏子,对晏子说:“你赶紧把封邑和政位(相国位子)还回去吧,没有封邑没有政权,这样你才能免于难。齐国的政治将要有所归,现在还没有归,所以还要接着闹乱子。”
这时,栾(子雅)、高(子尾)、鲍氏、陈氏(陈须无)虽然联手打跑了庆封,但是栾高一派和鲍陈一派之间,还有矛盾,争夺政权归属,所以还要互相攻战一次,晏子不下岗,就会成为两派斗争的牺牲品。于是晏子赶紧通过陈无宇(陈须无的儿子)的说合,把封邑和相位都反还了。随后也免于了死难。
在齐国的内部斗争中,晏子一贯是站在中间,明哲保身而已,不堪自己浪得的那些虚名。那些虚名,多是战国时代其门人或者人们硬编在《晏子春秋》里,给他涂的金。
随后,季札往西,到了中原核心的郑国,和郑国排名老四的卿子产相见,如同旧相识一样。季札送给子产一条白色的带子,子产送给他一件麻衣。
季札对子产说:“郑国的执政者侈泰(大约指排名老二的伯有,就是唱淫诗的),祸难就要来了(要乱一次)。然后,执政的位子必然归于你。你为政以后,一定要慎之以礼,不然,郑国将败。”
季札举着自己的乌鸦嘴,又北上去了卫国,很喜欢蘧伯玉(也是个明哲保身派)、史狗、史鱼、公子荆(善于经营家族财富)等人,说:“卫国多君子,不会有患啊。”
季札整天想的,分析的,就是谁要死,谁要出祸患,他是个有被迫害妄想症的人,难怪他不肯接吴国的王位,就是怕吴国弟兄子侄们互相抢起位子来,自己像晏子那样成了箭靶子。分析未来谁要死,从而躲着患难,这是不错的,但是他除了想这个,似乎就不关心别的了。这个所谓让位的“贤人”,不过是个老油条罢了。
随后往晋国去,经过卫国的戚邑,这是孙林父的封邑,孙林父还在这里搞独立呢,季札住宿的时候,听见孙家的钟鼓之声,就说:“奇怪啊,善变而没有德,一定会被戮,孙夫子获罪于君因而跑在了这个地方(把国君卫献公赶出去,随后卫回来,互相打,窝在这里),惧怕还不足以免难呢,还又有什么乐(欢喜且听音乐)的?夫子在这里,犹如燕子在帐幕上作窝(随时撤掉帷幕,窝就没了)。而且国君(卫献公)刚刚死去,国丧期间,他还听音乐呢!”
于是,也不住旅馆了(也许是生怕当夜就发生’难‘),当即就离开。
孙林父听说了,终身不再听琴瑟。
季札就是这么一个整天想着能求得一个全尸的好死法的人。智倒是智,所谓让位的“廉”其实根本谈不上。他让位,是出于廉的高洁,还是怕弄个难看的死法,就说不清了,很像就是后者。整天钻研这个,就显得鄙陋了。
随后到了霸主晋国,很喜欢赵武、韩起(韩厥的儿子)、魏舒,并且说:“晋国之政,将集在你们这三家乎?”
还是分析,将来谁成,谁亡。
见到叔向,也很喜欢叔向,说:“吾子勉之(你多小心),国君奢侈而良臣多,大夫们都很富,政治将落在私家(卿家族),你这人好直,必须想想自免于难的办法。”
没治了。
这个乌鸦嘴在中原饶了一圈,教了一路大家免死、“自免于难”的办法,也不管人家跟他熟不熟,认识不认识,然后回国了,继续到国内缩着,想着自己“自免于难的办法”去了。
也奇怪了,吴国出了这么个人。他算是老子的超级信徒,当老子的老师都可以。
另外,季札这一圈指点音乐臧否人物的旅行,可能是后人杜撰的。第一,季札听的鲁国《诗经》,其演奏顺序全是孔子删改后的版本,而这时候孔子其实才八岁;第二,季札远在东南僻陋的吴国,如何了解和预言中国诸侯的政坛形势和大员的命运,难道他在中国诸侯派有间谍吗?所以这些素来可疑。
十一月,郑国的那个被大家很不看好的伯有,派大夫子皙(从前子驷的本族旁枝子弟,子驷的儿子子西,原在郑卿中排名第三,现在已死)去出使楚国。子皙不愿意去,说:“如今楚国、郑国关系正恶,而派我去那儿,等于是杀我啊。”
伯有说:“你家代代都做使者的,去吧。”
子皙说:“可就去,危险就不去,跟代代不代代有什么关系。”
伯有非强迫他去,子皙就怒了,将攻伐伯有。经过大夫们劝和,两下才讲开。于是,伯有和子皙还搞了个盟誓,说定和好,以后谁也别再计较这事。伯有这个被大家预见要完蛋的人,正在一步步走入死亡阴影。
鲁襄公三十年(公元前543年)
春天一月,子产陪着郑简公出访晋国,晋国的叔向就问子产:“你们国家政事怎么样?”
子产说:“今年就能看出好与不好了。子皙和伯有正在相争,不知道能不能和好。”
叔向说:“不是已经和了吗?都盟誓了。”
子产说:“伯有侈汰而刚愎,子皙好在人上,他们俩谁也不肯下于谁。虽然是和好了,但是互相还在积累仇视,难至无日矣。”很快就要爆发了。
夏天四月,郑简公和大夫们再次盟誓,强调伯有、子皙俩人要和解。
蔡国国君蔡景侯不学好,他的太子般娶了个楚国媳妇,他一再跟这儿媳妇通奸。于是,太子般干脆杀了老爸蔡景侯,是为蔡灵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