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曼丽去夜光杯厂送文件，看见车间的几个女工正在门房的大火炉旁烧土豆和红薯吃，见她走进来，一个个凑在她身边恭维着：“朱姐，你咋啥时候看起来都这么年轻漂亮啊？”
“年轻啥，脸上都长褶子了。”嘴上说着，心里不免春风得意，朱曼丽已经习惯了大家对她的美言和巴结。
“得了，朱姐，你瞅你那脸蛋，白白嫩嫩，也不知道你是咋保养的，哪来的褶子呀。我比你小四岁，可是你让大家说，不知道的人，肯定把我当姐姐，你当妹妹了。”
“就是，就是，说朱姐二十多岁都有人相信呢。”
朱曼丽脸上笑开了花，看看表，问曾璇：“你们厂长呢？”
“出差了，来，丫头，吃个红薯吧。”看门的老张头给她扒出一个红薯，烫得在手里倒来倒去。
“朱姐，你把文件先放这儿，等厂长回来我帮你送过去，你看张大爷多偏向你，给你挑这么大一个红薯。”
“你这丫头真没良心，你们隔三差五来吃，人家小朱是头一回来我这儿，我挑个大点儿的就有意见了。”
曾璇急忙说：“逗你呢，张大爷，没意见，没意见。”
房间里的人哈哈哈大笑。
朱曼丽把红薯一掰两半，硬塞给曾璇一半后转身跑出来。
曾璇追出来：“朱姐，你开不起玩笑还是咋地？”
“红薯太大，我吃不了。你别说，我还就喜欢你这直爽的性格，我也要偏向你一下，你不领情啊。”
“朱姐，只有你每次见我说喜欢我的直率性格，别人可都说我是个炮筒子，听说厂里有人背后还给我起了个外号‘曾大炮’。”
“你别管那一套，性格直率的人没有那么多弯弯肠子，有啥说啥，我喜欢这种性格，有时候邵书记和其他领导问起你们厂的人员情况，我都是这么夸你的。”
“真的？太谢谢朱姐了，唉，我这个人呐，要长相没长相，除了一张本科文凭，别的方面我也不敢想，能在工作上有点儿进步，得到领导的肯定，就很知足了。”
“这是啥话？你长相丰满、富态，这叫有福气。有些小伙子找对象专挑这样的姑娘，为啥呀？这样的姑娘有帮夫运，能助男人一臂之力。我会看点相，谁要是找了你，那事业一定兴旺发达。”
曾璇信以为真：嘿，朱姐真神了，哼，马跃自从跟我谈对象以来，现在事业越来越红火，没准以后还能高升呢。想到这里，她得意又神秘地凑到朱曼丽耳边说：“朱姐，你看得真准啊！我告诉你个秘密吧，你暂时不要跟别人说，分队的马跃你知道吧，我们一直在交往，他自从跟我谈恋爱之后，现在事业真的是越来越走运了。”
“哦，这件事呀，我知道，这已经不是秘密了，早有知情人告诉我了。你这个小曾呀，平时对人心眼太实诚，人家私下议论你和马跃如何不般配，总之说得有些难听，都让我顶回去了，我就说了，马跃能找上曾璇，是他今生的大福气。”
曾璇脸变得阴沉难看，自己和马跃的事，只有白雪和冯淑媛是知情人，会是谁给朱姐说自己的坏话，白雪可是介绍人呐，难道是她们背地里在嘲笑她吗？
见自己的话起了效应，朱曼丽又说道：“小曾啊，你还年轻，太单纯，以后自己的事情，要多个心眼儿，有的人两面三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可要提防点儿。另外，朱姐给你一个忠告，马跃现在是258队的红人，领导们非常重视他，欣赏他，各家有姑娘的也盯着他，虽说你是个内秀的姑娘，可是架不住别人背后捣鬼。我是为你好，你要把马跃盯紧点儿，自己的幸福，自己要牢牢抓住，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有空到我家来玩儿。”说完圆鼓鼓的屁股，被大衣包裹着，一扭一扭朝大队的方向走去。
曾璇呆呆地目送朱曼丽的身影渐渐远去，脑海里却回响着刚才朱姐的叮嘱，心里一阵猜疑和翻腾：自己平时大不咧咧的，没跟谁结仇啊？朱姐分明在提醒她有人对她两面三刀，是谁呢？难道白雪和冯淑媛在背地捣我的鬼？这怎么可能呢？我没有得罪她们呀。另外，朱姐提醒她盯紧马跃，对呀，马跃那小子这几天已经有跟她分手的迹象了，是不是已经有苗头了？不然朱姐怎么会好心提醒自己呢。怎么想，都觉得朱姐话里有话，心里一片疑云，手里的红薯被自己捏得稀烂，掉在地上都没有发觉。
邓彬受老同学的邀请，心里蠢蠢欲动，思来想去，以考察为名，带着邵建勋飞往深圳。
一到深圳，在奥马电器公司当老板的老同学开着宝马车，把他们直接送到五星级大酒店，各开一套高级套房，手下人搬来两箱XO酒，然后去维多利亚娱乐中心洗浴、冲浪、做按摩，摆宴接风，好不风光。
晚上，穿着真丝睡衣，躺在清香松软的床榻上，享受着空调，欣赏着特地为他准备的三级片录像，搂着娇柔妖冶的小姐，邵建勋突然春情萌动，调情嬉笑，风流潇洒。只是在床上他气喘吁吁，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夜深人静时，心里难免遗憾，如果再年轻十岁、二十岁，唉，岁月不饶人呀！嗨，只能抓住青春的尾巴，能快活一天算一天，有一次就算一次吧！好歹这辈子比起邓队他们，自己还不算虚度光阴吧。
走进老同学家豪华的别墅，富丽堂皇璀璨夺目的装饰，欧式经典家具，宛如进入皇宫一般。一阵寒暄过后，同学夫人送上一套蓝宝石项链、戒指、耳环说是送给邓夫人的，邓彬客气之后，欣然收下。
接下来的两天，一家人陪他们去了自家的电器公司和销售城，又去了闻名中外的世界之窗观光，高尔夫球场上也开了眼界，邓彬对老同学在深圳的发展佩服得五体投地，羡慕不已。
客厅里只剩下两人举杯对饮时，老同学随意地对他说：“你也看到了家大业大，用钱的地方多，咱俩可是最铁的哥们了，我是啥人你最清楚，我跟你说实话，最近年底市场行情不错，我又从日本购进一大批家用电器，又在国内做了一批建材生意，资金有些周转不开，想请你以单位的名义为我公司做个担保去银行贷一笔款，你放心，你的好处费我单独汇到你的账上，凭我公司的实力，不费吹灰之力，很快会还清贷款，不会拖累你的。”
邓彬一愣，心里有些吃不准，一时间有些尴尬地呷了一口酒，担保可是要担风险的。稍停片刻，他试探地问：“你要贷多少款？”
老同学笑：“别担心，钱不多，三十万，你看咋样？”
邓彬心里吃惊，三十万对他们这些生意场上的大老板来说也许是区区小数，可是对258队来说，却非同小可。
老同学信任的眼光注视着他：“你堂堂一个地质大队的大队长，不至于被这点儿小钱吓住吧？要么你是对我不放心还是不相信我的实力？”
邓彬最怕受到嘲笑和看不起，想到这几天亲眼看到的事实，受到的盛情款待，考虑片刻，终于点头：“没问题。”
“这就对了，如果连我这个老同学都不信了，你还信谁去？来，干！”
“干！”
邓彬和邵建勋顺利完成考察后，带着老同学回到258队，他让邵建勋为老同学办好单位证明和相关手续，老同学随即返回深圳。
临近年底，各种小道消息在258队传播：“过罢年，科级干部要调整了。”
“听说野外还要新增一个分队，提拔一个负责人。”
于是，中层干部像往年一样，惶惶不可终日，如坐针毡般猜测刺探消息，最后走马灯似的前去领导家拜访。有一个人想到了陈少华，他就是在仕途上跃跃欲试的马跃，他知道地质上用人，选拔人，那是陈总说了算，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万万不能失去。
临近过年，靳莉莉希望马跃留下来在自己家过年，马跃说可以考虑，可是今非昔比，自己现在的老丈人是258队的副队长，自己一个未来的女婿，在这里过年，怎么也要表现得像模像样，虽然靳家不会要他做什么，可他还是想借拜年的机会去陈总和邓彬家给自己仕途加加油，给莉莉买件礼物讨她的欢心，给靳家买点儿年货。
可是做这些事，需要钱。靠自己那点儿工资够干什么。私下，一封信发给出嫁的姐姐，请求资金援助。最疼他的姐姐跟姐夫商量后卖了自家的肥猪和两只羊，为他凑了2000元钱寄来。
马跃花了300元为靳莉莉买了一条珍珠项链，预备过年送给她。还为丈母娘买了几包补品，为老丈人买了两瓶西凤酒，想着除夕之夜把礼物送过去。此外，他不断地盘算着怎么提前去陈总家合适。
隆冬，天黑得格外早，加上天冷，家家户户的人都呆在家里不出来，马跃瞅好时机，买了两瓶汾酒和一条红塔山烟，躲躲闪闪地奔陈少华家而去。
手里的礼物从包里掏出来，摆放到茶几上。
陈少华脸色陡然一变，严肃地问道：“你这个马跃，这是干什么？年纪轻轻怎么也学会了这一套了，你这样子，让我很失望，你风华正茂，扎扎实实搞好本职工作，就这么坦坦荡荡走下去不好吗？年轻人心思要往事业上用，不要去学那些请客送礼的歪门邪道，整天被功名利禄驱使着，你能走好路吗？东西你走的时候带回去，你给我记住了，不要再把心思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有话好好说嘛，小马是好意，你这么严肃，看吓着人家咧。小马，你别见外，老陈是把你当自家人才这么说的，你们挣一点儿钱也不容易，把这钱孝敬自己的父母多好啊，过年咧，给父母买点儿礼物，他们一定会很高兴，你的心意我和老陈心领咧，谢谢你！”
“陈总，梁大夫，我错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想着要过年了，陈总一年到头奔波忙碌，辛辛苦苦为我们年轻人成长劳心费力，我的每一点儿进步跟您的培养和教育是分不开的，我就是想感谢您，提前给你们拜个早年。”
“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责任和义务，只要你们年轻人都迅速成长起来，挑起258队的担子，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
“我知道了陈总，您放心，以后我再不会干这样的事情了。”
“这就对了。去，爱华，给我们爷俩拿瓶酒再弄两个凉菜来。”陈少华情绪又高兴起来。
在陈少华家聊到差不多十一点钟，马跃略带醉意，提着礼物回到宿舍。
黑暗中，冰凉透骨的宿舍里，他捧着手里的礼物，愣了许久许久。陈少华坚决不收礼，让他心里忐忑不安，他心里没底。怎么办？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仕途上的事情晚一步，就会步步晚。未来的老丈人那里，顺水推舟也会投他一票，假使陈总不投他的票，邓队长的一票对他来说就是至关重要的了，而邵书记是个墙头草，哪面风大往哪倒，自然会随着队长的意图走，所以不必多操心。想来想去，礼物既然已经买了，明天就再赌一把，把它送到邓彬家，无论如何，他必须当上项目负责。
马跃的神出鬼没，弄得曾璇惶惶不可终日，整天提心吊胆地疑心猜测，心烦意乱，人也消瘦憔悴了许多。
白天，在夜光杯厂混够8个小时，晚上回到宿舍，精心做好饭菜，却连马跃的影子也找不到，后来她干脆去徐兴宇处打听，得到的信息是马跃自从收队后就没有在宿舍吃过饭，每天不知啥时回宿舍，徐兴宇半开玩笑：“这么关心马跃吃没吃饭，咋就不关心关心我徐兴宇吃没吃饭？”
“去去去，没功夫跟你耍嘴皮子。”跑去大院的摊点儿察看，还是不见马跃的影子。
难道马跃真的被别人“拐”到家里去了？曾璇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朱曼丽那些话中话，是在提醒她，有人看上了马跃，会是谁呢？
找不到马跃，回到宿舍，望着自己做好的饭菜一点点变凉，曾璇突然觉得鼻子发酸，原本想跑到白雪她们的宿舍诉诉苦，讨个开心，可是那日朱曼丽的话中似乎在暗示白雪和冯淑媛两面三刀，背后议论她，瞧不起她，这也太过分了！我曾璇长得没有你们容貌漂亮水光，可是我曾璇除了长相差点儿，别的差啥了？话说回来，你白雪和冯淑媛还是我和马跃的介绍人呢，怎么可以表面上鼓励安慰我，背后却在取笑捉弄我，出我的洋相呢，这也太损了。
依照曾璇平时的“炮筒子”性格，她会当面锣对面鼓地去找白雪她们问个究竟，可是一想到朱姐的好意提醒，她还是把心中的怒火压了下去。
偶尔去白雪她们宿舍，她故意说一些话，试探两人：“我算啥嘛，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材没身材，难怪马跃对我左躲右闪的没兴趣，看来我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白雪立刻反对她的说法：“你怎么这么糟塌自己，女人的美丽，不光是外表，你的心地好，善良体贴，尤其是对马跃和他的家人，他若不珍惜，只能说他有眼不识金镶玉。”
“曾璇，别的我不敢说，就凭你做的一手好菜，我们谁也比不上，马跃找到你是他的福气。”
冷眼观察着两人说话的表情，很真诚，看不出丝毫破绽，可是转念一想，哼，真会表演，曾璇再也不会被你们蒙骗了。她语气怪怪地对那两人说：“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半斤八两，好也罢赖也罢，反正我从不对人耍两面派，我知道做人就讲究个实在。”甩下一通莫名其妙的话离开了。
“你发现了没有，马跃的态度对曾璇刺激很大，她的情绪有些不太稳定。”
“嗯。”白雪点点头说，“现在想想我真的很后悔，当初不该给她介绍马跃，弄得曾璇很痛苦，我心里也很不好受。”
“这也不能怪你。”
白雪轻轻叹了一口气。
邵建勋从深圳回来，每天满脑子闪现的是在深圳时那些体态轻盈娇柔亮丽的美女们的倩影，回到家，面对老婆徐艳萍一脸虚肉和皱纹，他有点儿反胃。
坐在办公楼里，心里惦记着漂亮的白秘书，观察到办公室刘主任和邓彬下楼后，装着若无其事地来到办公室。
白雪，穿着墨绿色高领毛衣，长发用一个发卡自然地别在脑后，额头更加饱满光洁，正在专心致志地伏案书写着什么。
“白秘书，忙呢？”
白雪应声抬头，见是邵建勋，立刻起身礼貌地说：“是邵书记，您找刘主任吧？他陪队长到市里去了。”
“我随便转转，不找他，不找他。”站在白雪桌前，手里抚弄着桌上的一支笔，“在写东西？”
“我在草拟年终考核评比的通知。”见邵建勋笑眯眯的眼睛盯着自己，心里有些不自在，“邵书记，您请坐。”
“好好好。”邵建勋坐下，继续问，“白秘书啊，一年年过得真快，快到春节了，今年打算在哪里过年啊？”
“王阿姨说今年小玲姐和姐夫回来陪她过年，让小阳陪我回南方老家，看望一下我的父母和亲戚。”
“应该的，应该的。哎呀，你来这里几年了，工作干得很不错，我们队班子成员都很看好你呀，你也知道，队上年轻的女党员不多，群众对你的印象也很好，难得啊，我们最近也在进行一些必要的摸底考察，准备在下一年初，对基层干部进行一下调整，对那些在岗不做实事的干部进行撤换，考虑把一些年轻有为的同志提拔充实到岗位上来，上次我跟队长闲聊时还特别提到你，像你这样有工作能力，做事认真的女同志一定要提拔上来，你要加油哦！”色眯眯的眼睛在白雪身上转来转去。
白雪避开他的眼神，笑着说：“谢谢邵书记，我会努力的。”
肥短的大手随即凑上来，重重地拍拍白雪握笔的手：“这就好，这就好。”
白雪担心他又有什么过分的动作，突然想起什么，拍拍脑袋说：“哎呀，你看我这个脑子，组织部让我把昨天的会议纪要给他们送一份去，我咋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没啥事，你赶快送去吧。”
“邵书记，不好意思，我去了。”白雪拿起文件几步离开了办公室。
邵建雄若有所思的眼神，躲我？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走着瞧吧。
白雪走出办公室，松了一口气，她不喜欢邵建勋平时来办公室对她流露的眼神，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更不喜欢邵建勋每次跟她说话时有意无意识地拍拍她肩背的动作，总觉得对方有些不怀好意，可她又说不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