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荒野深处
3490300000006

第6章

“你的咳嗽病这两天好点咧嘛?”梁爱华跟出来。

“吃了你给的药好多咧,谢谢你的关心。”

“这是我的职责嘛,你平时要记住按时吃药,莫又犯咧。哎,你以后说话能不能莫这么客气,老这么着,我感觉怪别扭的。”

“我莫客气呀,我是真心地感谢你哩嘛。”

梁爱华望着江农生愣了片刻,终于鼓足了气,羞涩地问:“我们在一起工作咧这么长时间,你对我的印象咋样嘛?”

江农生听到她猛地提起这个话题,涨红着脸,慌忙说:“挺好的,真的,我还有事,你忙吧,分队长还让我帮忙整理地质资料哩,我先走咧。”他头也不敢回一下,匆匆离开了卫生所。

高凤香跟着柳田宽走出卫生所。遇上柳惠琴匆匆赶来,她是听到消息来看望高凤香的。看到高凤香满脸伤痕,胳膊缠着绷带,气得牙痒痒:“嫂子,咱们虽然是女同志,可我们是新中国的妇女,是半边天,不能干啥都逆来顺受的,他无端地欺负你,你要坚决地跟他斗争,不能随他摆布。”

“好妹子,这些道理我都懂,我们农村有句话,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是靠他吃饭的,莫有他,我连个吃饭的地方都莫有。我不斗争他把我都打成这样哩,我要是斗争就更莫有活路咧。”

“嫂子,廖爱国就是欺负你胆小怕事心地善良,他抓住了你的弱点,你千万不能向他妥协,别怕他,有我们大家给你撑腰,你要抬起头做人。”柳惠琴鼓励她说。

周三晚饭后是雷打不动的学习时间。一二分队的全体职工手提小木凳、马扎聚集在吴书记的帐篷前。

邵建勋凑到柳惠琴跟前:“你这个人心眼蛮好,就是爱管闲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廖爱国看到你给高凤香出主意,都恨死你啦,他骂你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一个大男人整天只知道欺负老婆,我就看不惯,我偏要管。”

“我劝你不要干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柳惠琴生气地欲说什么,指导员萧长河开始带领大家学习毛主席语录:“读书是学习,使用也是学习,而且是更重要的学习。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要斗私批修!一个人做一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妇女能顶半边天……”

“同志们,我们每天学习毛主席语录,为的是用毛泽东思想武装我们的头脑,并要活学活用,可是我们有些同志只学不用,表里不一,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对自己的媳妇大打出手,并企图给劝架的同志栽赃,性质和影响十分恶劣,这个人是谁呢?他就是一分队的廖爱国。全国解放多年来,我们一直在讲男女平等,夫妻之间更要互相尊重,可是他的行为却与此背道而驰,今天当着大家的面,廖爱国必须做出深刻检查,并向姚建北同志当面道歉。然后,接受大家对他的批评教育。”

平时趾高气扬的廖爱国此时在众人面前,像霜打了的茄子,蔫腾腾地沮丧着脸,耷拉着脑袋,吞吞吐吐,半天支吾不出一句话:“我、我、不知道咋个说哩。”

柳田宽大声喊道:“你摆呀,你平时摆龙门阵嘴巴不是利索得很吗,这会儿咋个哑巴了?”

其他人也纷纷说:“说呀,说呀,打老婆的本事哪里去了,怎么装熊了?”

众目睽睽之下,廖爱国自知理亏,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检讨着自己的错误。最后,他眼睛盯着自己的脚面,嘴里呜啦着什么,算是向“猴子”道歉。

柳惠琴腾地站起来冲着他喊道:“廖爱国,你算啥大老爷们,声音还不抵个蚊子叫,这样道歉我们不答应,大家说是不是呀?”

职工们齐声说:“是。”

心怀侥幸的廖爱国怒火中烧,下意识地瞥一眼人群,见大家都用严肃气愤的目光看着他,只好强压怒火,尴尬地清清嗓子,对坐在前面的姚建北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提高声音道歉说:“我廖爱国不是人,因为我平时没有好好学习毛主席语录,没有很好地改造世界观,今天诬陷了你,是我的不对,请你原谅!”

“猴子”姚建北站起来说:“你廖爱国今天把话说到这份上,我姚建北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咱们大家平时都在一个锅里搅马勺,出门在外就是一家人,我只想告诉你,人心都是肉长的,咱大伙的眼睛是雪亮的,嫂子每天起早贪黑地侍候你吃喝,还得在分队的菜地里、猪圈里紧着忙活,咱们在座的大多数人都种过地,一天下来,大男人都累得四仰八叉的,何况她是个女人呢。我没别的意思,谁家夫妻之间不闹点矛盾啥的,但也没有像你这样不把老婆当人的,我个人认为好男不跟女斗,咱男人就得像个男人,打女人不叫本事,我就说这么多,看大家还有啥说的。”

江农生鼓足勇气站起来:“今天发生的这件事,不只是廖爱国打自己媳妇的问题,更让人不能容忍的是他还诬陷猴子,噢!不对,是姚建北同志,我认为这是一个人的品质问题,做人就应该诚实善良,不能昧着良心说话,我希望廖爱国同志今后要加强个人修养,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

其他人你一句我一句,对廖爱国进行了尖锐的批评。

散会后,杨顺水通知江农生:“你到我宿舍来一趟。”

柳惠琴来到廖爱国身边,小声说:“廖爱国,我有事跟你说,请跟我来一趟。”廖爱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地跟着柳惠琴向不远处的大岩石后面走去。

岩石后面,暗淡的月光映衬,廖爱国看到柳惠琴眯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脸上充满了奇怪的微笑,蓦地产生了一丝不安和恐惧,没等他反应过来,膀大腰粗的柳惠琴的大铁拳已经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脸上,他一个趔趄,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

“廖爱国,你不是嫌我多管闲事吗?今天我就告诉你,这个闲事我柳惠琴管定了,我这叫以牙还牙,你不是喜欢动手吗?我这算是跟你学的,刚才的这一拳我是替可怜的嫂子打的。”接着,她疾步跨过去,一把拎起地上的廖爱国,又是一拳:“这一拳是警告你不要再轻视妇女。”

“你干啥打我哩?你听我说嘛。”廖爱国捂着脸,趴在地上,浑身发软,没有丝毫反抗的力气,见柳惠琴又扑过来,他挣扎着一骨碌爬起来狼狈地扭头就跑。愤怒的柳惠琴顺手从地上抓起一块土疙瘩,朝着廖爱国的背影砸过去:“王八蛋,你给我听好了,以后你再敢打嫂子一次,我就打你一次,不信你就试试看。”

“由于测量组人手不够,分队领导研究决定让你明天到测量组报到。”江农生边走边想着刚才分队长杨顺水的话,想到突然就要调换到新的工作岗位,心里既激动又有一点儿紧张,几个月的坑道工作,现在已经驾轻就熟,马上又要到一个技术含量比较高的岗位去工作,心里真的没底,一路琢磨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帐篷门口。

掀开门帘,灯光下廖爱国仰着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正举着一面小镜子上下照着,见江农生进来,他躲闪不及。

“你咋啦?刚才不是好好着哩嘛。”

“驴日的,该着老子倒霉,刚才去上厕所,天太黑,让石头绊倒给摔的。”

“你小子眼睛是出气的啊,以后可得小心点。”

“就是说嘛。”一边答应着一边慌忙钻进自家的布帘里。

看到侧身躺在床上睡着的高凤香,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个女人,瘟灾货,一切都是因为她,拳头攥得嘎巴巴响,可是一想到柳惠琴那三个男人也抵不过的铁拳,他胆怯了,强压住心头的怒火,把她踹到床边上,自己背过身去睡。

早饭后,杨顺水找到江农生:“小江,现在我领你去测量组,行李收拾好了没有?”

“昨晚睡不着,天亮睡过头咧,还莫……”

“看你这个小伙子,昨天晚上我给你说了,就该早点准备,这可不行啊!年轻人做事要雷厉风行才好。”边说边帮江农生打背包,两人三下五除二,整理停当。杨顺水端着脸盆,背着铺盖卷,江农生一手夹着帆布行军床,一手提着背包向测量组的帐篷走去。

“老王,我可把我分队的大知识分子给你送来了,你可得好好带他,要是出了问题,我跟你说事,说实在的,要不是吴书记特地给我打了招呼,你想要他呀,哼!门儿都没有,我正准备提拔他当坑道组长呢!”

王秉贵从酒瓶底似的近视眼镜下笑望着江农生:“我也听说这小伙子不错,哎呀!我说嘛,杨顺水的抠门是全队都出了名的,怎么突然变得大方了,我还正琢磨是不是请你老杨喝顿酒呢,现在看来是用不着了,原来我该感谢的人是吴书记。”

“老王,说这话你可就没良心了,你要这么说,我现在就把他给领回去,小江,咱们走。”佯装要走。

“别,别,别,我请,我请还不行嘛。我的杨队长,请坐。哎,小江,把东西放下。”

“坐就免了,今天我还有事,改天把酒准备好了,给我打招呼,可不许耍赖。”

“没问题,没问题,你放心,我王秉贵从不耍赖。”

“我给你说,最差也得是绿豆大曲,可别想拿三分钱一斤的地瓜烧糊弄我。”

“嗨!跟我还讲上档次了,谁不知道你杨队长,就连两分钱一斤的沙枣酒洒一滴在桌上,都要用舌头舔三遍。”

“哈哈,那是我的酒,如果你每天给我一瓶绿豆大曲,洒一滴在桌上,我保证用舌头舔五遍,愿意让你当更大的笑话传播,今天没时间跟你瞎扯。小江啊,我走了,你好好干,一定得干出点名堂来。”杨队长临走时拍拍江农生的肩膀。

江农生鼻子有点酸,虽然在坑道组时间不长,可是杨队长的关心和培养,他是不会忘记的,他依依不舍地目送杨顺水的身影远去。

高凤香清早起床,见廖爱国一直背对着她不吱声,觉得有些反常,悄悄探头查看一番,吓得大惊失色,手里的茶杯差点掉到地上,那满脸紫青的伤是咋回事?他跟谁打架了?谁这么大胆子把他打成这样?心紧张得扑腾腾乱跳,恰巧廖爱国起身,慌乱中她把自己的拖鞋放到他脚边,被廖爱国狠狠地踢到一边,她下意识地慌忙用手护住自己的头,准备脑袋上落下雨点般的拳头。可是等了一会儿,却发现拳头并没有落下来,廖爱国已经自己蹬上鞋,刷牙去了。今天是怎么了?高凤香忐忑不安地急忙拿饭盒去食堂打饭,路上遇到柳惠琴对她招手。她走上前,柳惠琴上下打量她一番,笑笑说:“你家廖爱国起床了吗?”

高凤香看看她,欲言又止,只是点点头。

“那好,嫂子,你快去打饭,我也要去接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