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荒野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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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不知过了多久,渐渐地,渐渐地,他听不到沈兰说话,他的意识变得模糊起来,身边的沈兰在他眼中由一个黑团升发,仿佛云雾散发开来,又不断地回返到他的眼前。我们要坚持,要活下去!一个信念在他的潜意识里存在,不知过了多久,咚咚的声音似乎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响起,在云雾中飘荡,他想说话,可是像做梦被魇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一点点意识在消散、消散……经过昼夜不停地轮番挖掘,终于在塌方后第三天的晚上挖出了一条救援通道,满身灰尘和汗水的陈少华说:“大家等着,我和邵建勋、彭杰三人进去救人。”说完,他爬着钻进了狭窄的通道。其他人在外边焦急地等待着。

陈少华一行三人进入坑道里面后,弓着腰举着矿灯边搜寻边不停地大声喊:“江——队——长——,沈——兰——”

坑道里漆黑一片,除了自己的喊声在坑道里回荡外,没有任何动静,每个人的心里顿时被不祥的阴影笼罩着。

忽然彭杰大喊了一声:“快,江队长和沈兰在这儿。”

陈少华和邵建勋立即跑了过去,只见沈兰和江农生躺在地上,两人的手紧紧地抓在一起。

陈少华使劲把两人的手分开,急忙说:“我背江队长,彭杰背沈兰,邵建勋拿矿灯在前面照路。”

邵建勋说:“陈队长,我来背,你照路。”

陈少华大吼道:“少罗嗦,快走。”他蹲下身子,一把抓住江农生的胳膊背上就走。彭杰踌躇了一下,也背起沈兰向挖出的通道口走去。

刚一出通道,大家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把江农生和沈兰放到担架上,送上了等待已久的120车……躺在病床上的江农生感觉到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他竭力想坐起来,可事实上只是手指动了一下,他想睁开眼睛,可是眼皮似有千斤重,蒙蒙胧胧地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惊喜地说:“他好像动了一下!他刚才好像动了一下!”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想看一看到底是谁在说话,急切地想知道是不是沈兰,心里喊着:“使劲,再使劲。”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醒了,吴书记,江农生醒过来了!”

江农生模模糊糊看到吴书记站在自己的身边,他嘴唇翕动着,用微弱的声音问:“真困啊,我这是在哪里哩?”

“你小子都睡了三天了还困啊,把我们都快给担心死了,这儿是医院。”

“沈兰呢?”

“她在隔壁的病床上,早就醒过来了,正在输液体,你放心吧,她没有受伤。”

听到沈兰没有受伤,江农生心里踏实了许多。

“其他同志有受伤的莫有?”

“没有,其他人都很好。”知道再没有人受伤,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医生走进来:“病人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身体十分虚弱,不能多讲话,你们都出去,他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吴崇光忙不迭地对医生说:“好好,我们马上走。”扭过头又对江农生笑呵呵地说:“你安心养伤,我明天再来看你。”说完,退出了病房。

第二天中午,江农生吃了半碗面片,觉得有了些力气,也精神了许多。过了一会儿,吴崇光手里提着一兜子苹果和水果罐头,乐呵呵地走了进来。江农生挣扎着想坐起来,吴崇光伸出手轻轻地按住了他说:“别动,好好躺着。”说完,坐到他的床边,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说:“嗯!不错,今天的气色比昨天好多了。”

江农生望着吴崇光,眼睛里闪烁着泪花,半天才说:“吴书记,我的工作莫有做好,我辜负了组织对我的信任,这次事故是……”

吴崇光打断他的话说:“小江啊!今年压给你们的任务太重了,几乎把两年多才能干完的工作量要你们一年去完成,要打三千多米探矿坑道,还要打两千多米钻孔,加上地质填图、测量、取样、修路等,这放在任何一个分队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尽管出了这个事故,但根据你们目前的工作进度,年底前完成这些任务没有任何问题,别的不说,就这个工作效率,在全国地质行业内,也是绝无仅有的。出了事故后,大队领导班子也认真地进行了反思,觉得这次事故不能全怪你们,队领导也要承担很大一部分责任,我们只一味地跟你们要进度、要成果,很少过问你们在施工过程中的安全情况,要检讨也得我代表队领导班子先向你作检讨。更何况这个事情我们已经调查过了,你几天前就让坑道组搭建防护架了,由于坑道组的麻痹大意,才造成这次事故的发生。另外,好在这次事故没有造成太大损害,要不然我就没法向上级交代了。”

江农生眼含热泪连忙说:“不,吴书记,这次事故……”

“好了,这个事儿就不说了,咱们说点高兴的事情。”

江农生莫名其妙地说:“要说高兴的事儿你说,我可没有啥高兴的事情。”

“哎!还真让你说对了,我要说的就是你的事儿。”

“我能有啥高兴的事情?”

“咱们队上两年来,一直空缺一个党委副书记,前两天,局组织部的同志来到咱们队,对全队所有的科级干部进行了考察,当然也包括你,你住院的这几天,局组织部的同志还专门到你们分队对你进行了考察,本来还要和你当面谈一谈,由于你还处于昏迷当中,所以就委托我等你清醒后再和你谈。考察完后,经过比较,一致认为你是最佳人选,估计用不了几天文件就下来了,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你说这是不是一件高兴的事情?”

江农生愣了半天说:“吴书记,我恐怕不能胜任这个工作,我的工作莫有做好,出了这个事,我跟谁都莫法交代。这个时候怎么能提拔我?”

“嘿!你小子可别不识抬举,我是代表组织在跟你谈话。”

江农生想了想笑着说:“不是,吴书记,你看啊,我是说我知道我能吃几碗干饭,那么重要的岗位我确实干不了,你还是考虑其他同志吧!”

吴崇光有点不高兴地说:“干革命工作哪有讲条件的,你的党性原则到哪里去了?”

“哎呀,吴书记,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怕我干不好,辜负了组织的希望,你就给通融通融,帮帮我的忙嘛,让我继续在分队锻炼几年。”

吴崇光生气地说:“不行,你这个党员,还有没有组织纪律观念,还服不服从组织的安排?”

江农生也赌气地说:“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哩嘛。”

“组织上提拔一个人都是经过反复考察的,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还反了你了,这个事儿再不用跟我磨嘴皮子,就这么定了,等你的伤好了后,马上准备到省委党校学习。”

江农生无奈地说:“这……你也太强人所难咧嘛。”

吴崇光气呼呼地往外走,和刚要进门的刘文卫撞了个满怀。

“你这么慌慌张张的干什么?天塌下来了?”

刘文卫不好意思地说:“我来看看江队长。”

吴崇光气呼呼地说:“他好好的,不用看。”

后边跟着的梁爱华和沈兰问道:“吴书记,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除了江农生还能有谁。”

沈兰赶紧说:“吴书记,你别生气,江队长是因为受伤情绪不好,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再坐会儿。”说着硬拽住吴崇光不让他走。

“算他小子有人缘,到处都有人替他说情。”

刘文卫放下东西,问了几句江农生的病情后说:“分队的同志前几天在救你和沈兰时,好多人的手都扒破了,最近有几个人的手感染了。”

江农生一听赶紧说:“那就让梁医生马上和你一起回去。”

梁爱华为难地说:“那你……”

江农生说:“我莫事,再说这里还有护士哩嘛。”

沈兰也劝道:“你们就放心吧,这儿交给我好了。”

吴崇光看了他们一眼说:“我看这个主意不错,就让小沈照顾江农生,你们都回去吧。”

“好了,我也要走了,看你没什么大问题我就放心了,你安心养伤,刚才我给你说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你也别再动什么歪脑筋了。”说完,吴崇光走出了病房。

刘文卫、沈兰、梁爱华送走吴崇光回到病房,梁爱华对沈兰叮嘱了几句,在江农生的一再催促下,她和刘文卫才离开了病房,回分队去了。

半个月后,江农生出院了,本来组织上安排他回大队休养,但他一再坚持要到四分队的转运站,队领导没有办法,只好同意了他的请求。

到转运站后,江农生度过了自从参加工作以来最悠闲、最惬意的日子。他每天拄着拐杖不是在院子里晒太阳逗三个小孩子玩,就是在房子附近转悠。已经归队的沈兰隔三差五地也跑过来看看他。王海英和刘玉荣变着法儿给他调剂生活。在大家的关心体贴下,江农生的伤一天天见好。

不到三个月,江农生已经能够扔掉拐杖一瘸一拐地行走了。一天,天阴沉沉的,江农生正在江边转悠,葛小宁和刘文卫回来了,卡车上装满了设备材料和日常生活用品。

刘文卫一跳下车直接向江农生走了过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高兴地递给江农生说:“江队长,确切消息,你高升了,祝贺你呀!”

“你去忙吧。”见他并不高兴,刘文卫不敢多说话,赶紧说:“那你看信吧,我先卸东西去了。”

“嗯,去吧。”

第二天,江农生给刘文卫说:“我今天去一趟分队,你们做饭的时候不要给我做咧。”

“你的腿脚还没有好利索,中间还有十多公里的山路特别难走,有啥事你告诉我,我替你跑一趟不就完了吗。”

“不要紧,走这点山路莫问题。”

“不行,我陪你去吧。”

江农生在柴火堆里挑了一根光滑直溜一点的木棍,拿在手里冲刘文卫晃了晃说:“不用了,有它就可以咧。”说完,向分队的方向走去。

黄昏时分,经过一天跋涉,一脸疲惫的江农生终于回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分队。

大伙儿一看到江农生,高兴得一下子全围了过来,七嘴八舌问长问短。陈少华挤进人群,一把抓住江农生的手说:“你可回来了,腿上的伤怎么样了?”

“基本好咧。”

“江队长你快请坐!”邵建勋赶紧搬过一个凳子,忙不迭地请江农生坐下。

晚上,江农生把吴书记让他到省委党校学习的事儿告诉了陈少华,两人一直聊到深夜。

看着山上十分熟悉的一草一木,想到自己即将离开野外一线火热的生活,离开朝夕相处、亲如兄弟姐妹的队友,江农生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到每一个施工点,他都深情地抚摸机器,和正在上班的职工热情交谈。

中午回到营地,吃完午饭,他找到沈兰,约沈兰和他一起沿犀牛江散步。激动的沈兰嗔怪地望着他,调皮地模仿他的口音,撅起嘴巴说:“你这个江队长太偏心咧吧,回来把所有的人都看遍咧,才想起我这个小小报务员,我抗议哩嘛!”说着举起小拳头张牙舞爪晃几下,样子十分可爱。

江农生深情的目光目不转睛地望了沈兰好一会儿,嘿嘿嘿地笑出了声:“抗议得好,抗议得好,为了让你不再抗议,我想请你从今以后永远留在我身边,你愿意吗?”

沈兰一怔,似乎恍然大悟,高兴得跳起来,一手抓住江农生的左手,一手指着江农生的胸口,一本正经地问:“你的话当真吗?你可是一队之长,说话不许反悔。”她纯真的眼睛认真地盯着江农生说“不行,就拉钩吧,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她的小手指头勾着江农生的小手指晃个不停。

“不变,不变。保证不变!”江农生笑得合不拢嘴。

在回来的路上,沈兰一路拉着江农生的胳膊,有说有笑,两人的脸上都绽放着幸福的红光。

第二天早上,江农生等上班的职工都走完了,他才背着一个帆布背包,提着一个网兜,与陈少华和崔永杰握手告别。沈兰接过他提着的网兜,沿江送了一程又一程,情意绵绵,难舍难分。临别时,看到沈兰红红的眼圈,他用手刮一下她的鼻子,说:“看,还标榜自己如何坚强,小小的分别就要掉金豆咧,真不像我江农生的老婆。”

“我还莫有嫁给你呢,就老婆老婆的,真不害羞。”沈兰拭去眼角的泪滴,笑着说。

“那好,小兰同志,我走咧,你要照顾好自己,半年时间很快会过去,到时候,我们就结婚。”

“嗯,你也照顾好自己,可是我想你咋办哩嘛?你最好每天给我写一封信。”沈兰依依不舍地望着他。

“这还不容易,好,我每天给你写封信,你放心吧,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现在你就听我的命令往回走,说好不许回头。”江农生说着,果断地拿过沈兰手中的网兜,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沈兰走出十几步,不由得回过头来,只见江农生熟悉的身影始终没有回头,消失在不远处的树林里,她的眼圈又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