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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初患似梦(3)

部队送别慰问团亲人的场面,非常感人。迎接时是发自内心的欢笑,分别时却是抑制不住的热泪!战友们争着同慰问团的亲人们合影留念,互留通讯地址,叮咛、嘱托,厚意深情,只有身临其境者,方能体味情感世界强烈的震撼。

曾源在他的日记里留下了当时的真情实感一一“1954年4月23日,是一个难忘的日子,这天恰逢南京解放5周年。

“我没有勇气在送别慰问团亲人的行列里再坚持下去了,只觉得眼眶里热辣辣的,心里堵得慌。

“有人说当兵的心肠硬,流血不流泪,今天却是另一个样子:战友们一个个发出这样的心声爹死、娘死,我没有流这么多泪;刺刀捅在敌人的肚皮上,我眼也不眨;多年的老战友生别死离,虽然心里不好受,但还是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感情。

“今天咋了?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

队列里哭成一片,“人不伤心不落泪”的“规律”在这里显得那么苍白和局促;当年许多战友在诉苦会上流过苦难与复仇之泪;今日却是欣慰之泪,兴奋之泪,是子弟兵和父老乡亲心灵撞击迸发出的情感火花,是军民相亲的纵情洋溢!

长时间握手,语重心长地祝福,还有这热烈的拥抱。拥抱这个举动,对中国人来说常常被禁锢在一个窄狭的领域,然而今天却被人们热烈的情感掀开了闸门,释放出火一般的激情。说什么军队、地方,分什么男女老少,人们一对对紧紧拥抱在一起,并且显得那么真实,自然,那么和谐。难道还有别的什么能够取代此时此刻人们对惜别之情的忘我渲泄!

《人民解放军进行曲》、《志愿军战歌》、《共青团员之歌》三首歌曲轮番在喇叭中播出,既为亲人壮行,又为部队鼓劲。想起一年前五天五夜追击马虎山残匪的日日夜夜,什么饥饿,劳累,什么枪林弹雨,每当唱起这些充满激情的歌曲时,战友们便一个个挺起胸膛,勇往直前。一样的歌曲,今天似乎灌注了前所未有的情感,多么亲切,多么豪迈!

曾源深深地感悟到:为什么组织上派出的慰问团赴朝慰问会产生那么强大的精神力量,志愿军战友们难道不正是从这种精神力量中感受到祖国人民、党和毛主席的亲切关怀,从而进一步激发爱国主义和革命英雄主义精神,英勇顽强,前仆后继,直到把不可一世的美帝国主义赶出三八线么!

啊!亲爱的祖国,亲爱的党,亲爱的战友,亲爱的父老乡亲!

3在接待慰问团的工作中,曾源由于工作出色,受到校领导的表彰,然而他却因工作劳累,睡眠不足,偶感风寒而病倒了,病中又得了意想不到的温馨,这大概要算“因祸得福”、“否定的否定”。

回到队上的那天下午,曾源正在整理自己的抽屉,忽然觉得眼冒金星,头昏脑胀,进而突然昏迷不醒,引起办公室男女教员们的一阵慌乱:有人要去请医生,有人主张立马送卫生所。曾源为其作助手的张教员认为不妥,他说:“去卫生所很有一段路哩,他现在这么个样子,路上再有个闪失咋办?我看先把他送到宿舍让他先休息,咱们再去找医生。”教语文的陈教员摇头否定:“不行,不行,咱们的集休宿舍房子那么大,过堂风凉得很,人来人往,出出进进,乱乱糟糟,把他送过去,只怕头疼得更加厉害。”

大家七嘴八舌,莫衷一是。

“我们宿舍安静,不如先送他到我们那里让他休息,待医生确诊后再做定夺不好吗?”说话的是林若萱,她征询地望了同室好友何静一眼,何颔首会意。

男教员们不觉一怔,潜台词自然是不言而喻。既然人家宿舍的主人不避嫌,别人还有什么话说?

两位男教员将曾源搀扶到林、何二人的宿舍。林若萱大大方方地将他扶上自己的床并为他盖好被子。何静去请医生,林若萱冲泡了一杯糖水,用小勺子一勺一勺地轻轻喂到曾源嘴里。

经医生检查确诊为疲劳过度外加伤风感冒,给了几片解热镇定药,说:“不要紧,服了药休息休息会好的。”遂离去。

林若萱与何静重又返回办公室。

对于林若萱与曾源的亲密往来,在本队教员中早有微词,不过动机各异:有的源于艳羡,有的出自妒忌,“狐狸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也有以卫道者的面孔说是论非的。各种闲言碎语难免会传到当事人耳朵里,曾源有点惶惶然,林若萱却蔑然视之,她对曾源说怕什么?我们一不违法乱纪,二没耽误工作,难道谁和谁交朋友还要他们批准不成?随他们去说三道四,全当是乌鸦呱唣,别理会它。”

那时候,部队上营以下干部结婚者屈指可数,但比之前两年要宽松多了,男女之间谈情说爱,并不违禁。林若萱文化素质高,头脑清醒,胸中有数,行止有度,故对这些流言飞语泰然处之。还有,她选择曾源并有意将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示人,是对某位“来犯势力”的示威和抗击。

静静的女宿舍里,曾源睡了两个多钟头,从昏迷中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发现自己睡在林若萱床上(他对那天“灭鼠救美”的环境记忆犹新),开初以为是在梦里,又觉得不像?窗外阳光灿烂,屋子里的陈设是那么熟悉而又亲切。摆放在桌子上的书籍依然如故。捏捏被子,摸摸床,手感很舒服而又实实在在。他不禁又惊又喜,惊多于喜:我怎么会在这里?他怀疑自己走了神,误入“禁区”,顿生愧疚之心,觉得自己太唐突,真对不起林姐!他连忙起身跑回自己的宿舍,躺在床上,犹觉心里咚咚咚地跳。没过多久,林若萱和何静来找他,林若萱问曾源:“好点吗?”曾源回答说:“好多了。”何静略带奚落地说你这个病号么子搞的?不经我们两位‘护士’允许,就这么偷偷地‘出院’了?”

林若萱和何静向曾源说明事情的原委,曾源不知说什么好,抬头瞥了林若萱一眼,立时脸红到耳根。

随着国民经济建设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实施和军队正规化、现代化建设进程的加快,风传已久的部队大整编终于浮出了水面。

这天上午,召开全校教职工大会,校长向与会同志郑重宣布了上级的三项重要决定:

第一,全军将实行军衔制、薪津制、义务兵役制和工薪制等四项制度,并根据相关条令精减整编。

第二,全军师以下单位原则上不再保留女性官兵。

第三,为了适应形势发展的需要和便于接受军区的领导,本校将迁往兰州。

会后,立即开展更为深人的思想动员和相应的组织人事工作。与此同时抓紧进行迁校的各种准备工作,要求暑假期间搬迁完毕。

大局如此,个人的命运只能听从组织安排。

最使曾源难以承受、难以割舍的是从今往后,林若萱将离他而去,而且将是“永远”的!一年多来,两人朝夕相处,天天见面,现实中不见梦里见,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今就要活活地被分开了,他心急如焚,失魂落魄,坐卧不宁,就好像是被人把他的心掏去了似的。他辗转反侧,浮躁不安,借酒浇愁,无所寄托,陷人极度的伤感和无奈之中。

林若萱同样为离愁所困扰。连日来,她茶饭不思,面容憔悴,神情懒散,愁肠百结,仿佛是一夜之间厄运降临到她的头上。离开部队,结束军旅生涯,本非她所愿,然而区区小我,焉能回天?偏偏祸不单行,由此而引发另一粧揪心的事一与相爱的人儿将离散,从此劳燕分飞,天各一方!他,可爱的源弟,他是那么纯朴、善良、聪明而又热情!失去他一一离开温情的港湾,梦魂无所依,知音何处寻,夜长人奈何!

她夜不成寐,白日里独坐窗前,一言不发,心里头却是倒海翻江,思绪万端!她想到转业省城的好处是与曾源近在咫尺,见面机会多,想到这些心里总是甜滋滋;另一方面又使她烦恼甚至恐惧,那位花心不死的权势之人,一直对她耿耿于怀。他说过“孙猴子难逃如来手掌”,若转业当地,不仅自己“在劫难逃”,而且会殃及曾源,后果难以预料,她不忍心。

还有一件大事:妈妈年事巳高,风烛残年’无人近前照顾,做女儿的岂能置之不理?

夕少昔花狄月,宗丧的炖炖,甚苦搀抟宗务,板一四的往車历历在目,难以忘怀!

她又一次翻出妈妈最近寄来的一封信

萱儿知悉:来信收到,勿念。

今有一事告知:你弟近由领导推荐,选送到南京一所部队上办的政治学校深造,预期两年。这是一件好事、喜事!妈妈心里明白,你们姐弟俩都是国家的人,听从组织安排,天经地义;对儿女们追求进步,追求幸福的志向和努力,妈妈历来是尊重的,唯期好自为之。

萱儿,你自幼身子单薄,嘴有些刁,这不吃那不吃,长此以住,如何是好?无论如何你要多吃饭,身体好是革命的本钱’你不要任着性儿全不当一回事。

妈妈的身体还过得去,就是特别想你。

林若萱忧心忡忡,眼眶里涨满了泪水。

亲情,恋情,情难舍,心挂两头不安宁!林若萱翻来覆去想过多少遍,最后做出痛苦的抉择:转业回归故乡,回到慈母身边。

主意已定,终有一别,她给曾源写了一个约会纸条黄昏后,老地方。”

曾源想见她,又怕见她,怕意料中的事变为现实!但他是身不由己地去赴约。像往常一样,他总是先到那里等待。

“老地方”在大伙房南墙外的一条小水渠边上,渠边长着几棵紫槐,枝头挂满一簇花朵,散发着阵阵幽香。

曾源来到这块留下过几多柔情的幽境,坐在一块洋灰板上,触景生情,勾起对往事的美好回忆和无尽眷恋。

那是去年初秋的一个黄昏,娴静的月光透过绿色的枝叶,在轻风的抚弄下给林若萱光洁的头发和面额上洒了缕缕清辉。皎洁的朗月下,她那温柔的眼睛里闪动着爱情的喜泪。他们又一次地拥抱了,那贞洁含羞的清月并没有躲进云里去避开他们。他那时的心境不是笔墨所能形容的。

他坐在她身边,声音由于过分激动而擅抖着:“啊!林姐,你看我现在是这么幸福,我生来从没感到过这么幸福……”他拉过她的软绵绵的小手贴在自己的胸口。她只是含笑睁大眼睛,微张着嘴,露出洁莹的皓齿。她是那么靓丽,那么俊美,能够和她痴情地温存在一起,哪怕是一次、一天,也是三生有幸!他激动地流出了眼泪,这泪水是多么甜蜜!

如今这一切都变成了一杯苦酒,得来何所易,失去太匆匆!分离已是不可避免!这些日子里,在痛苦折磨中,他逐渐醒悟到他不得不接受这个严酷的现实,他只能将这浓浓的爱埋藏在心底。也正是为了爱,他甘愿为他爱的人做出任何牺牲,尽管要做到这一点是多么艰难。

林若萱蹒跚着脚步不声不响地来到曾源身边。

月光溶溶,树影婆娑,如泣如诉。两人泪眼相对,“执手相看,竟无语凝嘻”!

林若萱几次嘴唇颤动,欲言又止。

“林姐,你就说吧,我做好了思想准备,不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无条件地接受。”曾源深情地望着林若萱。

林若萱流着泪,向曾源诉说了她的痛苦抉择,讲得人情人理,娓娓动听,深深触动了他的怜爱之情和恻隐之心。

林若萱源弟,我对不住你!”

曾源:“林姐,你给我的爱巳经够多了!”

林若萱在我心中永远留着你的位置。”

曾源任海角天涯,我的心永远跟着你。”

林若萱我欲与君长相知,长命无绝衰。”

曾源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柔肠寸断,叙不完离愁绵绵,万语千言,道不尽深情无限!

两人紧紧地偎依在一起,月光依旧是那样柔和。

忽然,传来鸡群呱呱呱的惊叫声和扑棱棱从墙头飞下的声音’紧接着,一个身影翻墙而下。

两人被吓了一跳,曾源急忙立起身来,紧攥拳头,贴身站在林若萱前头,充当“护花使者”。

越墙而过者并非歹徒,而是一位熟人一一食堂会计吉子实。曾、林俩一时颇为尴尬。曾源与此人吵过架,生怕这六亲不认的怪人会甩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没想到他竟是一位蛮识趣的人,为了避免误会,反倒先主动道谦:“对不起,惊扰二位。”他解释说:“不知道是哪个炊事员在鸡窝里掏完蛋没把鸡窝门插上,我刚发现少了几只鸡,这不就追出来了,你们谈吧,我走了。”

吉子实挥动手里的一根长竹竿,呕嘘呕嘘地赶鸡而去。走不远,回头向二人招手:“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嘻,他这人倒是成人之美。

林、曾二人不禁破啼为笑,深情地望着对方,曾源喃喃自语看不出他倒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