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白书记点着头,“他们下来两年了,今年就会有指标的。到时候,我们一定会推荐他。”
“看到你们的进步,我们非常高兴,希望你们继续努力,愿你们这个先进典型永不退步,永远走在前面。”
“谢谢领导的夸奖,我们一定不辜负党的希望,继续努力。”赵岩说。
“王平、宋伟、邓一新你们可要好好向他们学习!”
“我们一定!”
表演结束后,大家在马前拍照。
“走,赵岩,小丁同学,到蒙古包里看看。”访问团长及随行人员朝蒙古包走去。
“好一幅百骏图啊!”大家连连称赞着哈那墙上的绘画。团长走到地铺前,掀开了丁旭的褥子,摸着它的厚度,“小丁同学,晚上睡在上面冷不冷?”
“不冷,团长,毡子下面有牛皮。”话音刚落,丁旭的脸变了色,那本人体素描和一张未完成的裸体画在大庭广众面前现了出来。丁旭愣了一下,随即扑了过去,企图夺回它来,可是为时晚矣,团长已经看到了,在场的人都看到了。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了一般,刚才的欢笑转瞬化为了乌有。团长拿起书翻了翻,然后放下,默默地站起身来,走了出去,其他人员也随之走了出去,屋子里只留下了丁旭和赵岩。
“丁旭你……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如何解释?”赵岩此时好像被人重重地从巅峰推了下来。
赵岩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谴责着自己,他悔恨自己对青年队放松了思想政治工作。以前他一直认为自己的青年队虽然是先进典型,但并不是没有问题,和任何一个队一样,也存在这样和那样的问题。但他没有想到会是如此严重的问题,有人竟堕落到这种地步。团长临走前对他进行了严厉的批评:“……万万没想到,在你们这个先进典型里,竟出现如此不堪入目的东西,这是你工作的严重失职,你辜负了党的希望……”赵岩的心被深深刺疼了,这是他从未受到的最严厉的批评。
访问团走了,带着失望走了。
青年会上,赵岩做了深刻的检查,丁旭对自己的错误也不得不做深刻的检查。会议开到很晚才结束。
“真没想到,丁旭是那种人,真是下流无耻。”
“表面真看不出来,骨头里是一个真正的流氓。咱们去年在游泳池游泳,他就爱往女生那边看。”
“咱们队又出了一个流氓,孔卫东,这下子你有做伴的了。”
“我怎么和他一样。”孔卫东上去扯住宋长白的衣服。
“我,我开个玩笑。别……别……”宋长白真的害怕了。
“孔卫东,放手。”江锋制止着。
“以后少开这种玩笑。再胡说八道,我决饶不了你!”孔卫东愤愤地转身走了。青年队没有人理丁旭,大家看到他都把脸转到一边,对他不屑一顾,连马力看见他也低着头走过去,他成了一个孤家寡人。他犯过政治错误,大家原谅了他,今天他又犯了错误——一个天大的错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谁会宽恕一个画裸体画的人呢?是他自己毁了他在人们心中的位置。
乌兰河边,吴丽在静静地沉思着。从娇无力、吴丽八分、风雪草原,到刚刚发生的一切,就像梦一样再一次在眼前闪过。
“吴丽。”丁旭缓缓地来到了她的身边。
“你不要叫我。”吴丽第一次放开嗓音大声说话。她满面泪水。
“听我解释。”
“不,我不听,你走,你走啊!”
“我就说一句。”
“你闭嘴。我一直以为你是那么正直、纯洁,没想到你的灵魂深处是那么肮脏。”
“不!那是艺术,不是淫秽。我是用圣洁的心画的。”丁旭抓住吴丽的胳膊。
“放开我,放开我,你下流无耻!”吴丽甩开了他。丁旭晃了晃身子,泪水顺着面颊流了下来,“我一直以为即使天下所有的人都说我下流无耻,你也不会这么说我的。”
“你是,你就是一个下流无耻的人!”吴丽哭着跑了,她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朝着柳林跑去。她从心底发出呐喊:我也无耻,无耻至极,我一辈子也不能原谅自己。我曾经倒在他的怀抱,我曾梦想他那温柔的怀抱带来的快感,我还梦想他会再一次拥抱自己。
丁旭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双拳紧握,牙齿咬破了嘴唇。忽然他像疯了似的,一下子冲进了乌兰河,“我下流无耻!我下流无耻!”河水溅湿了他的衣服,溅湿了他的脸,溅湿了他那颗火热的心。
“丁旭!丁旭!”马力冲进了乌兰河。挽住丁旭的胳膊。
“放开我,你放开我,我是一个下流无耻的人,离我远点,不要理我。”
“丁旭,你不要,我相信你。我们还和以前一样。”藏在柳林里的杨涛一跃而起跑了过来。“我也相信你!”他挽着丁旭的另一只胳膊。
“我下流无耻,我会玷污你们的。”
“不,你是纯洁的,我们相信你!”
丁旭带着疲惫回到了牧场,短短几天,他瘦了,脸上不再有光彩和笑容。他一个人坐在草地上发呆,那本人体临摹被撕成了几块,散落在他的脚下。
巴特儿放马归来。
“丁旭,回来了?”丁旭没说话,“怎么了,怎么不见你画画?病了?”
“滚,你给我滚,我不画了,再也不画了!”
“怎么了,受批评了?”巴特尔坐在丁旭身边,忽然他发现了脚下被撕毁的书,他弯下腰捡了起来,“为什么你要撕毁了它?这么好的书真可惜。”
“你下流无耻!下流无耻!”丁旭一下子站了起来,夺过他手中的书摔在地上,愤怒地对巴特尔吼叫着。
“你算什么,把这么好的书撕了,你才下流无耻!”巴特尔用他刚刚学的新汉语名词同样大声吼着。“你不要,我要!我要!”说着他捡起被撕的书,大步走回蒙古包,望着巴特尔的背影,丁旭颓然坐了下来,双手插进他那浓密的头发里。天空流云翻滚,狂风骤起。“咔嚓”一声,电闪雷鸣,倾盆大雨泻了下来。“啊!大雷雨,你来吧,来吧!”他茫然地站起身,一动不动地仰视着天空,任凭着雨水浇透他,狂风吹着他,任凭雨水伴着泪水流淌着。是忏悔,是怨恨,还是让雨水冲刷掉他心里的痛苦。“好凉啊,好凉的水。”
巴特尔撑着雨衣跑了过来,“丁旭,回去吧,快回去吧。明天我带你去看岩画,看了,你就知道了,你没有错。”
“丁旭,你躺好,不要动,我去叫医生。”巴特尔翻身上马朝着大队奔去。
“丁旭落马了。”一辆拖拉机朝着西浩特飞奔而去。
“怎么样?”王海军问。
“小腿骨折,用蒙医整骨术治疗。”斯大夫毅然说道。
丁旭睁开眼睛,“斯大夫,我……”
“没事,会好的!”斯仁大夫慈祥地看着他,丁旭又睡了过去。忽然丁旭大声喊叫起来,“我不是下流无耻,不是……”
“丁旭,丁旭……”王海军握住他的手。
“你是吴丽,对吧?吴丽不要离开我,不要!”丁旭紧紧攥住王海军的手。
丁旭一个人躺在蒙古包里,望着敞开的天窗想着心事。他和马成了朋友,他每天与马为伴,和马说话,他画它,体会它,他的内心世界已经被马全部占据了,这种简单的生活使他忘记了烦恼。今天他终于完成了他的又一幅百骏图,这幅比以前所画的任何一幅都好,从立意构图到笔墨的运用都达到了一个高的层次。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放马,他对马有了深刻的了解和体会,已经具备了创作长卷的基础,下一步他打算画一幅万马奔腾的长卷,想到这儿他感到非常地欣慰,一翻身拿起身边的笛子吹了起来,吹着吹着他停了下来,一股强烈的思绪涌向心头,他想起了建华,他现在好吗?上次因为忙他没有来我们这里。他放下笛子,从背包取出信纸放在小桌子上,提起笔写了起来:“建华:我今天突然感到非常想你,想见到你……”
赵岩走进了蒙古包,默不作声地坐了下来,丁旭和他点了一下头继续地写着。
“丁旭。”
“什么事?”丁旭仍然写着。
“刚才接到旗团委通知,张建华同志……”
“噢,他一直干得很出色。”
“他是我们全体青年的光荣,是我们滨城的骄傲!”丁旭抬起头来望着赵岩,赵岩慢慢站起身来说道:“建华为了保护同学,排除哑炮,光荣牺牲了。”
“当”的一声,笔从他手上滑落下来,“什么,不会吧?建华他……才给我来了信。”
“共青团盟委已经做出决定:追认他为烈士,号召我们全体青年向他学习!”
“建华……”泪水顺着丁旭的面颊流了下来。
丁旭慢慢走到河边,乌兰河水缓缓地流淌着,建华的音容笑貌浮现在眼前。儿时,他们天天在一起,稍大一些,他们在一起画画,毕业后又一块来到边疆。记得美术学习班结束时,建华拉着他的手说,“丁旭,你性格太直,说话行动要注意。”
“建华,我改不了了。”
“我们什么时候见面?”
“等下届美术学习班。”
“不,等我们在美术学院的大门前。”
“会的,我们一定上中央美院。”
“不,我要上解放军艺术大学。”
“我们的理想会实现的。”丁旭从上衣兜里掏出了两人的合影照片,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泪水打湿了照片。这是一年多前两人在旗里学习时的合影,两人肩靠着肩,建华面带着微笑。
赵岩走了过来,“丁旭,别难过,建华永远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丁旭抬起头来,两人紧紧握着手望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