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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到深处莫醒来

“镜子。”

郑诗络走进屋里,听到那个女人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镜子。她微微的睁开了眼睛,头顺着郑诗络的脚步声偏了一下,看到了他,又道:“镜子。”

镜子?郑诗络瞥了一眼妆台上的那块铜片,正准备拿给她,突然从她那种有些急切的眼神里想到一件事情:她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要镜子,可见她对自己的容貌实在是很关心,郑诗络没有见过她以前的容貌,但是看她的底子,即使是病入膏肓,看起来也绝不是一般人可以比得上的,想来原本一定是那种倾城之貌。那么,他笑了笑,道:“没有看到镜子。”

那女人听到他的声音,呼吸急促了些,本来犹如死灰一般的脸色泛起了一种异样的殷红,她有些羞涩,又有些慌乱,想坐起来,却没什么力气,便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又是喜悦,又是紧张的道:“哎呀,我还没洗脸,没梳妆,这怎么见人呢?石郎,你先出去一下,让我稍作梳妆,好不好?”

石郎?郑诗络愣了一下,看来,她认错人了。他本想告诉她自己的姓名,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刚才骗她说没有镜子,不就是怕她看到现在的自己会很失望吗?既然已经骗了一次,那又何必现在就让她醒来?于是,他点点头道:“好。”

谁知那女人又急忙道:“不,你别走开,石郎,我等了你这么久,我等了你这么久,我不让你再离开了!”她说着,低低的啜泣起来了,似乎很伤心,又似乎很高兴,她真的很在意自己的容颜,却更害怕等待的人离开。

郑诗络的好奇心并不算强烈,但是他猜得到,这个女人在等一个人,等了很久,也许是从风华正茂等到韶华老去。等到世界湮没希望全无的时候那个人终于出现了,这其中的大喜大悲,大悲大喜,又岂是别人能够体会的?他不懂得怎么安慰人,他只能淡淡的说一句,“好,不走。”

“真的吗?”那女人的语气变得很欣喜,婉婉道:“石郎,我知道你终究是最疼爱我的。你看,这屋子是你造的,我不知道你那么能干,你还能烧瓦,还有这墙,你说红色最是温暖,我们的家便是这世上最温暖的所在。外面的果林是我们亲手种下的,你都看到了么?我们家还养了猪,养了鸡鸭,从前你笑我笨,什么都不会做,我现在什么都能做了,真的,我会做饭,我会洗衣,前些天,我还救了一只受伤的小猴子,我……”她的身体本就无比的虚弱,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情绪又很激动,就猛烈的咳嗽了起来,咳着翻过身子,趴在了床边,整个身体都在耸动着。她已经枯瘦如柴,这样耸动着似乎随时都会折断一般。

郑诗络看着不忍,便走到灶边,将他之前烧的水又倒了一碗,端到女人身前,扶起她,喂她喝了口水。她看起来很渴,猛喝了一口,却又剧烈的咳嗽起来,喝的水也全喷出来了。郑诗络便坐在她身后,轻轻拍着她的背,温和的道:“慢慢喝,不要着急。”

女人听了他的话,慢慢了喝了一小口水,过了好半天,才终于缓过气来。她也没有回头,似乎郑诗络坐在她的后面正合她的意,这样就不用担心被郑诗络看到她的脸了。郑诗络听到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道:“石郎,答应我,不要再走了,好么?你不知道,你走了以后,我有多苦……”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道:“好黑啊,你点支蜡烛,好么?不,还是不点了,等我休息一下,梳妆一下再点。”

郑诗络没有说话,这个女人完全把他当作另外一个人了。那个人似乎是姓石,他们曾经一起在这里建造了这间小屋,这屋子造得很不错,虽然一切都显得简陋,可是看起来,一切都很温馨。就这样不好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石郎离她而去了,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留下她一个人在这里,苦苦的守候着,守候着。为什么要离开呢?又有什么事情,比得上和心爱的人在这样风景如画,远离尘世喧嚣的地方长相厮守更重要的?他不想去猜测这个女人的身份,猜测有什么意义呢。

那女人听不到郑诗络说话,便问道:“石郎,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不高兴了?你气我没有准备好东西等你回来么?”她这么一说,自己便有些着急,道:“我准备的,我准备的,我每天都煮好了饭等你回来,我还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狮子头,你知道么?这是我跑到镇上去学的手艺,春秋客栈的大师傅可是在南京城的王府做过大厨的,你最爱吃的宁波菜,我也学了好多,还有,还有,我还买了很多新衣裳,就等你回来穿给你看。你喜欢我穿红的,还是穿白的?镇上的绸布庄卖的绸布都有些假,不过纱的质地还是不错的,那个裁缝师傅的手艺也还可以。我……”她一着急,便有咳嗽了起来,这一次,咳得虽然不如刚才剧烈,但是气息却微弱了许多,她身上的力气似乎都要用完了。

郑诗络拍了拍她的背,道:“不要说这么多话,你的身体不好,要好好休息。”

“我病了。”女人低低的哭泣起来,说道:“我就要死了。”

郑诗络道:“不会,你只是受了点风寒,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我真的要死了。”女人低低的哭了一阵,突然道:“公子,谢谢你。”

郑诗络一愣,随即道:“没什么。”

女人淡淡道:“你没有当我是疯婆子么?”

郑诗络见她并不是认错了人,她其实很清醒,刚才她所说的一番话,不过是自己宣泄罢了。疯?真疯的人,恐怕就不会这么悲伤。郑诗络知道她刚才的宣泄只是因为她压抑得太久,她很想就这么骗过自己,可她终究骗不过。郑诗络知道她是清醒的了,就不便再扶着她,将她轻轻的放在了床上,他不知道要怎么称呼她,便道:“你的身体很虚弱,还是好好休息吧。”

女人道:“我不要休息,我知道我要是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你是个好心人,虽然从一开始就在骗我,可我知道那是你不忍心,对么?”

郑诗络道:“你自己什么都知道,那就看开一点吧。其实,人有时候太过于清醒,并不是件好事情。”

“是么?”女人嘿嘿一笑道:“你就盼着我中邪了,糊涂了,就会真的把你当作石郎,把秘密都告诉你,是么?可惜我偏这么清醒,你是不是很失望?”她笑着,笑声里面,掩饰不住几分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