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尴尬,很纠结。
当然这只是我的感受,旁人体会不到,我也没法表现出来。
那天把慕容轩‘气’走之后,又是三天了,他真的没就来过。膝盖上的伤已经大好,我也能慢慢地走路了。
我托着腮发呆,摆弄着桌台的盆景,“我到底该不该去看他呢?”
我是一个很豁达的人!我做错就不会不承认,但没做错也绝对不会认。可眼下这种情况,似乎不能以以往的原则来衡量。
我气他不相信我,跟他吵架怄气,还跪伤了自己的膝盖,可到头来他并没有不相信我,可这一切还是因为他不相信我,他早告诉我不就没事了?说来说去,我好像没有大错,我现在去找他会不会有点跌价?可不去找他我为什么又感觉自己做错了呢?
“唉!”我叹气。
小蝶忧心忡忡地看着我手里的盆景,已经被我揪得快没有叶子了。
小姐摇头晃脑、垂头丧气的到底在想什么啊?
不行!姐是敢做敢当的人,活得图一个踏实,不管慕容轩怎么想,我要把我心里的说出来,这样我才能问心无愧的安心的过日子!
“是的!”我顺手把盆景往一边一放,转身对小蝶说:“小蝶,走,我们去找七爷!”
我在心里给自己加了油,鼓了鼓劲走出房去。
小蝶看看一地的叶子,再看看光秃秃只剩枝丫的盆景,默默地说了句:“你是死得其所,安息吧!”
我徘徊在慕容轩书房前,犹豫着该不该进去,临到头了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踏出去又收回来,收回来又踏出去……
我得先想个开场白吧?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应该说些什么呢?
“小姐!”
冷不丁地小蝶在身后开了口,吓得我一缩脖子。
“干吗?无缘无故出声你想吓死我?”
小蝶埋怨:“小姐你到底进不进去嘛?都半天了……你的腿不能站这么久。”
我淡定地咳两声以表深沉,“我这不是在酝酿情绪嘛。”说进就进多不好意思啊,人一心为我,我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现在去多尴尬啊。
正尴尬的时候成刚从后面走了来,手里还端着氤氲着热气的汤碗。
成刚看见有点惊讶,“夫人?”
远远地闻到药味,我往成刚端着的汤碗凑近看一眼,只觉药味更浓。
成刚解释道:“七爷这两日感了风寒,这是给七爷送的药。”
风寒?感冒了?
“夫人是来找七爷的?”成刚问。
“没有啊!我散步的!”我立马否认了。成刚要是知道我是特意来找慕容轩的,一定会笑话我,因为我是听了他的话才想通来找慕容轩的。
成刚却心下一片清明,不着痕迹地笑了笑。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我道:“夫人能帮我把药送进去吗?我忘记了跟厨房说七爷吃药忌口的饭食了!”
他煞有其事的样子以假乱真,我想起反正也要去见慕容轩,干脆借着这个机会也好。
正要去接,忽听得小蝶说:“送药的事我……”
成刚立马将手里的汤碗递到我面前,打断了小蝶的话:“夫人请!”
我黑线,微笑着接过。小蝶啊小蝶,你怎么这么天真无邪呢,看不出来我正在找台阶吗?还要去送药,你小姐我真的不累啊。
还有成刚,跟慕容轩一样腹黑,小蝶还没说完呢他就打断了,什么忘记跟厨房说忌口的事,十成九诳我呢!
我转身往书房里去,成刚适时地拦住了想跟着的小蝶,“你去干什么?”
小蝶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一副感激成刚的表情,要不是刚刚成刚拦着她,她就要进去送药了,那才不合适呢!
书房门没关,我一推就推开了。慕容轩站在书桌前,掩着嘴在咳嗽,背对着我不知道是我进了来。
“药先放着吧,我等会再喝。”说完又咳了两声,想来感冒有点严重。
我把药放到桌上,耳边传来翻书的沙沙声,只听慕容轩又道:“夫人这两天怎么样?腿上伤可好些了?”
自己都生病了干吗还这么关心我?成心让我心里过不去啊。
“我没事,你关心关心自己吧。”我说。
慕容轩听到我的声音诧异了一下,放下书转身来看我。
我才发现他的面容有些苍白,眼依然是漆黑幽深的,整个人不显柔弱,气质仍然是好的,一张英俊的脸。
他有些不太相信我来会看他,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
我不也知道该说什么,想起桌上的药端起来走过去递给他。
“凉了就不好了,现在喝吧。”
他沉默了会,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脸上,复道:“好。”
他修长的手指接过药碗,用汤勺搅了搅,仰起头一口气喝了下去。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去翻他桌上的书来掩饰。他桌上铺了宣纸,毛笔还搁在砚台上,看来是准备写些什么。桌上还有摊开的书册,我没太看懂写的是什么,但字迹瞧着熟悉得很,好像在哪里见过……
上次,在库房里见过,那些成册的、累积了好多的账本,跟这个是一样的字迹,全出自慕容轩的手。
我被惊吓住了,快堆成山的账本,全是慕容轩一个人写的?写的?!
慕容轩放下药碗,瞧见我一脸惊讶神色,问:“灵儿,你怎么了?”
我拿起桌上的书册,问他:“这是你的字?”
他点头,“是。”
“那,库房里那么多的账本都是你写的?一个字一个字写的?”我震惊地问。
他笑了笑,不以为意,“算是吧,偶尔成刚也会帮忙。”
我的天!我不得不再一次刷新对慕容轩的看法。那堆积如山的账本得写多长时间,花费多少精力?即使是抄,也得抄个一年半载的,更何况他还要对账目,确保数目正确。他是有多大的耐心,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经营生意的?
我突然有点心疼他,他不过才二十五岁,在当得起‘七爷’这个名号的时候,他在背后付出了多少努力?他要撑起慕容家,甚至打理了囊括整个杭州城的生意,是商会的主心骨,他所付出的一定比他得来的赞誉更多。
他的身上又背负了多少呢?
哪有自带光环,不过辛酸没被看见,是努力和辛苦的些微成效罢了。
“咳咳……”慕容轩又咳了起来,苍白的脸色有些涨红。
我赶紧扶住他,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
“怎么会咳成这样?请大夫看了吗?”
他撑着桌子,掩着嘴又咳了几声才道:“……无事,喝几帖药就好了。”
他说得笃定,我不太相信,又问:“真的?自己身体最要紧,不可以硬撑,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他顿了顿,犹豫着开口:“革命……?”
得!又说错话了。
“就是你的身体最重要,大过一切,不管做什么都要有好一个好身体的意思!”
“那你的身体怎么样?腿上还疼吗?”他关切地问。
我避开他深沉的眼神,点了点头,“都已经能走路了,好很多了。我没事,你照顾好自己吧。”
他笑了笑,我却敏锐地觉得有些苦涩地味道。
我想了想说:“那天的事对不起,我不该和你吵架,更不该拿之前的事来气你……事后知道你自责,还故意刺激你,是我不对。我不知道你的用意,也是为我好,我以后会冷静一点,不那么冲动。”
原来真正想表达什么的时候,你根本不需要打草稿,有些话早已在心里过了千百遍了。
“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在意我一个小女子说的话,我没见过世面,也算情有可原吧……”
“灵儿,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只怪我自己,不应该责罚你,我曾告诉过自己要保护好你,却没想到这次却是我让你受伤了……”慕容轩道。
“我好好的干吗要保护?我不怪你责罚我,都在气头上,可以原谅,说得话都不作数。”想了想又说:“这件事就算翻篇了行不行?过去了,以后都不提了可以吗?”
慕容轩点头,我说的话正是他想说的话,他当然同意。
我长舒一口气,果然是心里无事一身轻。像我这种人,就一辈子都不能做亏心事,一点小事心里都放不下,真做啥亏心事了,肯定得把自己弄抑郁死不可。
我不知道慕容轩怎么想的,也不想去猜,在我的心里从没想过慕容轩会说谎、不同意说同意,所以他说的我都当真。
这件事翻篇了。结束、过去。
鉴于我的思维逻辑一向跳跃得比较快,我拿着慕容轩写字的书册在他面前晃一晃,“等你病好了教我写字好不好?……撞了头之后,字写得更差劲了……”
于是有了后来小蝶数日不见成刚,一日在会客院见到成刚正在奋笔疾书,不禁问道:“成刚你在干什么?好几日不见你在忙些什么?”
成刚这才停了笔,有些哀怨地说:“全是来往的账目,七爷让我看完直接送进库房,免不得我要看两遍、核对两遍。”
噢。小蝶有些同情成刚,相比之下她轻松多了嘛,小姐天天和七爷在一起,她都没什么事干了。于是小蝶飘走了之后又飘了回来,中间去厨房拿了些汤给成刚,既然没事做,她就留下帮帮成刚吧。
慕容轩的丹青技术真得很棒,人不仅写得一手好字,画起画来更是栩栩如生。
一天我偶尔看见了一幅梅花图,画得形似传神,意境优美,一问才知道是他画的,而且只是随便画着玩的。
果然,上帝依然不公平的。
自打见了那幅画以后我便求着慕容轩教我画画,从一开始的四不像,渐渐也可以画出个模样来了。
这一天,我正对着慕容轩摆在案台的花瓶大师状,拿着笔在眼前模仿电视里大师画画的样子,对着空气比划了两圈,开始在第N张纸上画起来。
这花瓶形状很简单,上窄下宽底圆,瓶身上只有几根竹子来做装饰,但我要求的是意境,我需要把背景也画上,就像慕容轩那幅梅花图一样,一眼望去只觉作画的人都是清冷高雅、极具气质的!
虽然我忽略了一个花瓶根本没什么气质可言。
慕容轩乐得清闲,而且有正大光明的理由。他每天变着法的教她一些新的花样,她总能乐此不疲,他更甘之如饴。
成刚办事他是放心的,当然,这些天有些辛苦他了,因为自己完全做了甩手掌柜。
他眼里心里全是她,至少眼前他没有心思再去看那些枯燥的账本。
他执着笔,一点一点的描绘着眼里的人的样子。头发、脸颊、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下巴,手指、动作,无不精细,将最生动的她画在了纸上。
是她拿着笔看向花瓶的样子,微微侧着头,眼睛明亮嘴唇微抿,思索的样子。
慕容轩搁下笔,自从她来后,书房里又支起了张桌子,他走过去想看看她画得怎么样,样子那么出神认真。
我正描着竹子呢,觉得有些细了太柔弱的感觉。
慕容轩:“……”
也算看得出样子轮廓了。但她大概跟竹子不合,每每画出来的竹节总是细而短,叶子全从顶端描出来,许是她画画的时候想得是其它的东西。
回头看见慕容轩一脸认真的‘欣赏’着我的画,不禁觉得自信了起来,我挺直了腰杆准备接受他的夸赞,他却正了正色,去倒水去了。
他实在不想违心。
什么嘛,了不起啊,看不起人真是!什么态度!我的画多写实有感觉啊!
呃,画风,咳咳,有待提高。
我也搁下了笔觉得有点累,伸伸懒腰做了两个伸展运动。慕容轩在喝水没注意到我,我悄悄走到他桌前,报着不服气的心态想看看他画了什么,刚刚那么鄙视我。
然后我就看到了一个‘我’在纸上,拿着笔注视前方,美目倩兮,巧笑嫣然。
慕容轩画得是我,这么像。
我手指抚上画纸,为什么每每看到他的画,除了赞叹他的画功以外,更会生起一种对他的欣赏呢?
总让人会不禁地去想,画画的是什么人?拥有什么的胸襟和气度,他的画如此传神细腻,他本人是不是如同他的画一样美好?
想像与现实重叠,就是眼前慕容轩的样子,他浑身好像都散着光,吸引无数目光和崇拜,包括我的。
我不禁又犯起了花痴,看着慕容轩只顾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