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她是他的谁
像是在沙漠中忍受着干渴寂寞前行的旅人终于找到了绿洲，她在这个陌生而温暖的怀抱里放心的沉睡过去，第二天，当她醒来的时候，她一个人躺在自己的床上。
她下了床，拉开紧闭的窗帘——窗外阳光正好，应该超过十点了吧。
一切和平时一样，又好像有点什么不一样。她的头有点晕，到底昨天发生什么事了？程夫人好像来了，她好像被打了，媚儿好像从楼梯上摔下去了，然后他们好像去了医院，医生说媚儿没事，她不是在医院吗？怎么会在自己的床上醒过来，还是一切都只不过是她在做梦而已……
她看向自己身上，她穿着平时的棉质长睡衣，她真的是在做梦吧？
走出房间，吴嫂正在外面打扫。
“寒烟小姐，你醒了。”吴嫂看着她，一脸心疼。“你的脸……”
她下意识的伸手抚向自己的脸，肿肿的，有点疼，原来昨天程夫人是真的来了，她也被打了，那媚儿……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要白。
“媚儿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她的消息？”她伸手抓住吴嫂。
“不用担心啦，媚儿小姐没事，先生现在去接她了，他交代我等你起来就告诉你。”吴嫂拍拍她的手。“先生还说，他已经帮你请了假，你安安心心待在家里休养就好了。”
“他去接她了？”她放开吴嫂，脸色稍稍恢复了一点。
他对媚儿，是真的关心吧？始终，他们是亲兄妹。
“是啊，先生还特意交代我不要吵你，让你多睡一会儿，我为他工作这么久，从来没有看他对哪个人这么关心过，即使是老爷和夫人也没有。”吴嫂笑眯眯的看着她。“他还吩咐我，以后不许夫人进门，怕她伤害你，先生对你可真好。”
他怎么会怕她受伤害？他们明明是不相干的外人，如果不是媚儿，他们只不过是陌生到连认识的机会都不会有的路人。他是怕张云君伤害媚儿吧，不管怎么说，媚儿都是他的妹妹。
“寒烟小姐，你不知道，昨晚你睡着了，先生抱着你回来的时候，我看他的样子可心疼了，他肯定担心坏了……啊，看我这记性，寒烟小姐你饿不饿？我煮了粥，先生说你可能脸会痛，要我准备一些好咬的食物，我去端来给你，你等一下。”
吴嫂放下抹布，去厨房为她弄早餐，剩她一个人怔在那儿。
他抱她回来？他心疼的看着她？他担心她？他怕他母亲伤害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为什么？她是他母亲情敌的女儿，她是害他家庭不和的女人的女儿，她不是他的妹妹，她不是他的亲人，他怎么会担心她？他怎么会心疼她？他怎么会为了她做这么多？虽然他说过会好好照顾她，可她在心底从未把这句话当真，他可能会在生活上照顾她，可是他不可能会真的关心她！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吴嫂弄错了，他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他的承诺，为了媚儿，为了他自己的妹妹，她只不过是他爱屋及乌的对象，他对她的关心爱护都是无可奈何的，他的心里，她只不过是他顺便照顾的称不上妹妹的妹妹。
在他的心里，从未把她当作是一家人，从来没有！
只是，她的心为什么会忽然柔软了起来，难道她的潜意识里，也在渴望他的靠近？
“寒烟小姐，早餐准备好了，你要在自己房间里吃还是到餐厅吃？”吴嫂走上来问。
“我去餐厅吃，谢谢你。”
她走进餐厅，忽然想起她的穿着，如果她昨晚是睡着了被他抱回来的，那她的睡衣是谁帮她换的？
应该是吴嫂吧？她那时候不是还在家里吗？程伟扬怎么会帮她换衣服？像他那样的男人，怎么会关心这些小事！
她坐到餐桌旁慢慢的吃粥，脸还是有一点疼，除了粥之外，她怕是吃不了别的。原来，他是这么细心的人吗？
“寒烟小姐，这只药膏是先生特意交代我的，他说等你吃完早餐之后就搽在脸上，可以消肿止痛，你脸上的伤可以好得快一点。”吴嫂拿起放在餐桌上的一只药膏。“你吃完粥后我帮你搽吧。”
他真的这么关心她？是因为内疚吗？因为是他的母亲打伤了她？还是因为同情？同情她可怜兮兮的来投靠姐姐的哥哥？
如果是内疚，他大可不必，始终，她只不过是寄人篱下而已，没有什么资格抱怨，只不过是被他母亲打了一巴掌而已，没有什么了不起。至于同情，她不以为，他是这么善良的人，那双冷漠讥诮的眼睛，早就说明了他的无情。尤其，她不是他的亲人，她不值得他付出关心，他不会关心她，绝对不会……
“寒烟小姐，先生是真的很关心你呢。”
吴嫂又一次强调，这一句话，轻而易举的击碎了所有她心底对他的关怀的抗拒。她停下了进食的动作，眼睛看着碗里的粥，苍白的脸颊升起一丝淡淡的红晕。一切仿佛都变得不再重要，只剩下他没有说出口却已表现得淋漓尽致的心思——他，真的关心她。
忽然间，情生意动，平静的心湖，泛起了涟漪，被吹皱了一池春水……
钥匙晃动的声音传来，门开了，程伟扬扶着媚儿走了进来。
“先生，你回来了。”吴嫂急忙走过去迎接。
“媚儿！”所有纷乱的情绪立刻消散，她站起身来走过去，扶着媚儿另一只手臂。“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不用担心。”媚儿对着她笑了一下。“我已经好了，只是额头的纱布看起来有点吓人。”
“你还是回房间去躺一下吧，媚儿小姐。”吴嫂担心的说。
“没关系的。”媚儿笑容满脸的看着吴嫂。
“媚儿……”她握紧了媚儿的手，眼睛开始变得湿润，所有的担忧尽在不言中。
“好吧，我马上回房间躺下。”媚儿叹了口气。
每次看见寒烟这样的眼神，她总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乖乖听话。
“我扶你。”她扶着媚儿回房，刻意不看一直紧盯着她沉默不语的程伟扬。
“吴嫂。”悦耳的男中音在她身后响起，他的视线仍然紧跟着她。
她看不见，但她就是知道，说不出什么原因，仿佛雷达一样，她就是可以感应到……
“寒烟小姐吃过东西了吗？”
“刚刚吃了一半。”吴嫂恭恭敬敬的回答。
“等一下她出来你让她把剩下的全部吃完。”
“是的，先生。”
她知道，他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她若是等一下不乖乖出来吃完早餐的话，吴嫂就会进去请她出来，用眼泪。她曾经试过一次，没有按时吃晚饭，被他发现了，第二天吴嫂跑到她的房间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说，先生说两位小姐若是再试一次不吃饭，就请她直接回家吃自己。他的威胁很卑鄙，也很有用，他知道她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漠，她最不愿意因为她的原因而对别人造成伤害。他从来不会苛责她，他聪明的抓住了她的软肋，并成功的加以利用。
他不愧是一个奸诈狡猾的商人，她想和他斗，还早了几十年。这是个精明危险的男人，她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她默默的扶着媚儿回房。
“我真的没事了。”嘴巴里虽然这样说，媚儿还是乖乖的在床上躺下来，让她拉过被子盖住。
“媚儿，都是我的错……”她紧紧的握住了被单，手指泛白。
“傻瓜，才不关你的事呢！”媚儿懒懒的靠在床头，妩媚的脸蛋上浮起慵懒的笑容。“我是故意摔下去的。”
“故意？”媚儿怎么会故意摔下去？“为什么？”
“第一，是因为我看她不顺眼，第二，是为了她以后不再来烦我。”媚儿抓住她的手。“你呀，就是太好欺负了，她打你，你就让她打吗？”
她无言。
在外柔内刚的媚儿看来，她的确是太软弱了一点。
“我只不过受点小伤，她以后就不会再来找我麻烦，多省事啊。”媚儿伸伸懒腰。“你不要想太多了，程伟扬说以后这里不会再让她进门了。”
她们两姐妹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媚儿从来不会称呼程伟扬作哥哥。
“媚儿……”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他……不是你的哥哥吗？”
“哥哥？”媚儿轻笑，凤眼勾起诱人的弧度。“你觉得他会这么想吗？”
她摇头，那个男人深沉的心思，她怎么可能猜得到？不过，他对媚儿，是不同的吧？始终，他们是拥有一半血缘关系的亲兄妹啊，血浓于水，不像她。对他来说，她只是个外人，一个顺便照顾的外人，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外人。即使，他真的关心她，也只是为了媚儿吧？
胃忽然隐隐约约的疼了起来，为了这个想法。
“如果你是他，你会把你父亲的私生女当成是你的亲妹妹那样来关心疼爱吗？更何况我还差一点导致了他们家家庭的解体，我不以为他有那么伟大，可以包容我的存在。寒烟，他是个商人，商人最基本的原则，就是唯利是图冷血无情，没有好处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媚儿甜美的笑容多了一丝冷酷。
“好处？”她不明白，照顾她们，除了多了麻烦少了私人时间之外，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我已经从程子谦那里打听到了，他答应照顾我们，作为交换条件，程子谦把他自己手中所持有的远扬股份全部转到了他的名下，现在，他是远扬的总经理，程子谦只不过是个挂名的董事长，而这个董事长的虚衔还是程伟扬让他暂时代理的。”媚儿脸上仍是慵懒的微笑，眼里却闪着精明的光。“不过，他至少还有一样好处，就是他向来重视承诺，言出必行，他说过会好好照顾我们，他就一定会做到。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所以，我不担心他会对我们怎么样。”
是这样吗？他对她的关心，他对她的体贴，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她清朗的心境忽然像被乌云遮盖了一样，迅速暗淡下来……不该意外的啊，在她的认知里，他原本就应该是这样的人。他对媚儿尚且如此，对她，更是不必言说。
只是，为什么她竟然会感觉到有点失望？不该这样的，她没有失望，一点都没有，这和她的预测一样——他是精明冷血的生意人，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除非是有利可图。原来，真的是有利可图……
所有的情绪，慢慢的沉淀下来……她的心，冷了……不怕，她还有媚儿……
“至少，你父亲……是真的很爱你。”她握住媚儿的手，想试着安慰她。
“我父亲？我只有一个父亲，他就是你和我共有的父亲冷雅风，至于程子谦……”媚儿哼了一声。“他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个陌生的老人家，我不恨他，也不爱他，他在我的生命里缺席了十八年，凭什么他一出现我就得真心诚意的叫他爸爸，尊敬他，孝顺他，爱他？”
可是，平时媚儿不是和他不是很亲吗——她对着程子谦甜蜜蜜的笑，亲亲热热的叫她爸爸。
她又不懂了，眉头微微的蹙了起来。
“我需要他的照顾，他就找人照顾我，他渴望亲情，我就给他他想要的亲情，大家各取所需，公平交易。”媚儿看着她皱眉，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还有，我可不想要这么冷血的哥哥。”
不愧是程家的人，一样的精明冷血，媚儿算计起人来，不是一样无情吗？不！她不该这样想的，媚儿做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媚儿并不是那么无情的人，她只不过是被亲生父亲抛弃了这么多年太伤心而已，以至她对程子谦没有父女之间的脉脉温情，这不是媚儿的错……媚儿爱她，很爱很爱……
“而且，不管怎么样，我只不过是一个女孩子，他的事业不会想要女儿来继承，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这些工作当然要一早就做好。”媚儿伸出手秀气的打了个呵欠。“我有点困了，好像是医生给我吃的那些药有问题，弄得我老是想睡觉。”
“你不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她站起身来，帮媚儿躺好，拉好被子。
“我在医院已经吃过了，而且我现在只想睡觉。”媚儿赶她出去。“你胃不好，先下去吃东西，我有听到吴嫂说你的早餐没有吃完。”
她轻轻的应了一声，转身走出媚儿的房间。
门外，伫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都听到了？现在，不是上班时间吗？他怎么还待在家里？是因为他强烈的责任感吗？还是他终于想起来里面躺着那个是他的亲妹妹？想要付出他少得可怜的手足之情？
她的眼睛依然清冷，关上房门，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绕过他就想要走去餐厅。
不！他不会的！他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甚至在面对自己的亲人也是如此，他是一个冷血无情的男人，他对媚儿的照顾是他和他的父亲条件交换的结果，对她也是如此，因为她们是他的承诺，他是个没有感情的人……
他忽然伸出手抓住了她，拉着她一起走向二楼他的势力范围。
“我要去吃早餐。”她淡淡的说，提醒他他自己说过的话。
“我已经要吴嫂把你的早餐送到我的书房了。”
书房？那里不是她们的禁地吗？和他的房间一样，禁止她们出入，就连吴嫂要进去打扫，也得先经过他的同意。
“怎么？你怕我吃了你？”他看着她，一语双关，讥诮的笑容又浮现在那张冷峻的脸庞上。
她沉默不语，随着他走进书房。
书桌旁边的茶几上，放着她没吃完的那碗粥。
“坐。”他习惯的发号施令。
她坐下来，静静的吃东西。他坐在书桌后，满眼深思的看着她，等她吃完了，他才又开口。
“脸还疼吗？”
如果不是已经知道了他的真面目，她几乎会以为，他对她，是有一点关心的。但是，现在，她已经知道了一切，知道了他的关心，无关真心，只不过是等价交换，在实现他的承诺而已。
她摇摇头。
他看着那张依然苍白的小脸和那个明显的掌印，心里又升起那种奇异的感觉。
她，似乎总是能轻而易举的挑动他的思绪，让他的心情随着她起起落落，而且越来越明显，连他自己都开始觉察到不对劲。这一切，都背离了他的初衷——在他的心里，她不是只是他的玩具吗？是他无聊时的调剂品。为什么他会想要关心她，爱护她？在得知她受伤的消息时，他会这么震怒？
为什么？他没有答案。他只知道，这是一个危险的女人，即使她还称不上是个真正的女人，但她的危险系数却是那些成熟的女人望尘莫及的。他的安全系统开始发出警告，他必须离她远一点，否则……他不知道，否则之后是什么，但，他不会让这个否则发生的。他最不需要的，就是付出真心去关爱另一个人，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
那一条隔离的界线，就此划定。
“我已经交代过吴嫂，以后，这里不会再让她进门，你不用担心她会来伤害你了。
他的声音里传递出冷淡疏远的讯息，她立刻就接收到了。
他终于厌烦了扮演一个好哥哥了吗？还是他听到了媚儿说的话，知道扮也没用了吗？
“谢谢。”她站起身来，端起她用过的餐具。“我先出去了。”
她的语调和她与媚儿说话是完全不同，和媚儿说话时，她的声音虽然清清冷冷，却透出一丝无法掩盖的关心，但她对他，却是全然的无情。
正好，这就是他要的。他们本就是毫不相干的人，大家保持遥远的距离，等他的责任一了，他们就是完全不相干的陌路人。她是他的谁？她不是媚儿，她不是他的妹妹，若非为了毫不费力的得到远扬，他与她，根本不会有任何关系，他何必管她脸痛不痛，他何必理她失不失眠。除了责任和承诺，她，不关他的事。
他转过椅子面向里面，不再看她。
“喀”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那个轻轻的声音重重的敲在他心上，狠狠的震动了他。他以为，这么多年来，他的心已经冷硬到不会再有感觉了，但偏偏，它像是忽然之间又活了过来一样，开始敏感的感知那些陌生的情绪，开始隐隐约约的作痛——那种他以为他不会再有的感觉，从他懂事后就不曾触动的心情。
他心神不宁的燃起一支烟，透过袅袅的烟雾，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张清丽淡雅的脸庞，然后，那张脸和另一张清冷的面孔慢慢重叠……
她，不是他的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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