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寂寞的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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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长大的烦恼

她把我领来后,做了两件事,一件事是给我找了一个小学,报名了一些学习班,最主要的是乐器,她让我自己选,我选了小提琴,不是相比于钢琴我更喜欢小提琴,而是我想做一个选择,尽快结束关于这件事的争吵;另一件事是她给了我一个可亲可敬的外婆,那时的外婆满脸褶皱的皮肤,苍白的头发,闪着泪光的双眼,还有一双颤抖的手,在别人眼里怎么看她都是行将就木时日无多,而外婆就是以这样的形象永远的活在我心底,用外婆经常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如果早点遇到你该多好啊。这也是我最想对外婆说的,如果早一点,早到我还没有记忆,当然,最好的其实是我真的是您的外孙女,真的是她的女儿。当妈妈让我去学乐器的时候,外婆是不同意的,她说我的年纪有点大了,不适合再学乐器了。她们两个就这件事争吵起来,我说我喜欢小提琴,这才结束她们的争吵。外婆事后对我说她其实也赞同我学习乐器,只是她更希望我能有更多的时间陪在她身边而已。她还对我说,乐器和阅读是最能提升个人气质和内涵的,是人最基本的必学的礼仪课程。在外婆最后的几年,她一直重复的教导我成为一个有礼貌的人,她告诉我所谓华夏,就是礼仪,如若丢掉礼仪,何来对华夏文明的传承呢?这不是她第一次教授这些,所以尽管她年纪很大,口齿也不是很清了,但她说的很顺畅,仿佛她一辈子都在说着这些话。妈妈是她第一个学生,但她是失败的那一个,而我是成功的那一个,至少在外婆的眼里是这样的。除了我的音乐课之外,妈妈从不关心我的其他课程成绩,不在乎我的爱好,她说不管是什么,她都支持。她知道我知道我是被领养的,她听的出我喊出的“妈妈”是多么的冰凉,她不知道的是我有多努力的去接受她去爱她,她听不出那声“妈妈”背后的苦涩,我想得到别人的认可,好让别人说她做了一个好的选择,我最想的是她的认可,好让她能像外婆一样抱着我。

第一次见他,所有人都在筹备他的婚礼,那一年我九岁,他二十四岁。他是妈妈最好的朋友的儿子,他叫程若然,一个我认为是个女孩子的名字,他妈妈叫方家诺。眼角的纹线挡不住她年轻时是个美人的痕迹,他没有妈妈的俊美和给人高傲的气质,也没有他爸爸的文质彬彬,从他清秀的脸庞,温柔的眼神中我一直以为他和我一样是被领养的,直到后来知道了那个叫做肖然的男人的存在,妈妈总是说他和他舅舅很像。

我永远记得他抚摸着我的头发,温柔的看着我的眼睛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高冉,冉冉升起的冉。”这是我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很美的名字,跟你一样美。”这是我听到过的最好的称赞。

我在他的婚礼上做他的花童,看着他为一个身穿婚纱的,打扮的很漂亮的女人戴上我妈妈给的戒指,看着他们接吻,有一种莫名的幸福。后来每每想到那次的画面,我都有一种痛,那是嫉妒带来的痛,是爱带来的痛。

第二次见他是外婆的葬礼,是他婚礼过后四年。那一年怀着平静的心情走进市里最好的高中,以为那个冬天不会有任何的不寻常,直到临近年底,他来到我的教室。那天,我一如既往的在教室的后排望着窗外冰冷的校园,让思绪飘向我所知道的最远处,再捕捉不到老师的呆板的语调和其他的杂乱无章的声音。按照老师的教义,我认为我所做的是一件正确的事,化学老师说:如果你不是想做研究,不要总问为什么会这样,要记住怎么做才会这样;物理老师说:如果你不是想做研究,不要再读课外读物,把课本上的公式印在你的脑袋里。诸如此类,但我觉得无可厚非,直到语文老师说:多读书的目的是能有一个好成绩,把成绩提上去,我不限制你们的课外阅读。这个说法和妈妈外婆说的不同,一度让我不知所措,然后迷失在阅读带来的安静的世界里,那种置身事外的满足感让我在自己的世界里越走越远。后来一段时间,我有些后悔,因为我觉得书读的越多,人就变得越迂腐。就在我跟随着心绪在冬日的苍茫中寻找一种解脱时,老师的声音打破了只属于我的宁静。

“高冉,高冉,有人找。”

我看到他,向老师弯腰致敬,表示感谢。难怪所有人都喜欢他,他总是保持一种姿态,一种放低自我,以达到尊敬对方,体现礼貌的姿态。这种姿态成了他的一部分,但是很多女孩子都讨厌这种姿态。她们都喜欢讲话大声,时不时吐出几句脏话,体现出所谓个性的坏坏的痞痞的男孩子。我也觉得应该这样,因为那才是真实的,他不真实,后来我才明白,他只是离我太远了而已。

“要回家吗?”他问我,带着他特有的微笑,比冬日阳光更暖。

“还要上课。”

“没关系,我帮你请假。”他表现出从未有的霸道,不等我回答,就径直走进教室跟老师礼貌的说着什么。

“最近还好吗?”在回家的路上他询问着。

“还好。你呢,你过的好吗?听阿姨说你去旅游了,玩的开心吗?”我看着认真开车的他问道。

“嗯,有时候放松心情是很必要的。等你考上大学了,有时间了,哥哥带你去,好不好?”我一直把这句话当做是一个承诺,到后来我看到泰山的威严,黄山的险峻,武当山的飘渺,峨眉山的灵秀时所想的也是这句话。

快到家的时候,他才告诉我说:姥姥走了。走了?她那么大的年纪还要去哪?这是我的第一个想法,随着眼泪的落下,我才明白,我再也不会被拥抱了。妈妈在外婆的葬礼上没落下一滴眼泪,就像多年以后我在她的葬礼没有流泪一样。直到程若然在家诺阿姨去世后跟我讲妈妈年轻时的故事,我都以为我一生的眼泪都在外婆的葬礼上流干了。

那天晚上,我在梦中抽泣,清醒的拉上被子。早上醒来,才明白,那不是梦,抽泣的不是我,是为我盖好被子的妈妈,因为我的眼泪不会将被子的上面打湿。我突然意识到,我自认为是妈妈不理解我的事实是颠倒的,为此我懊悔了很长时间。

外婆去世后,坐在教室里,我的心绪可以飘的更远了,我和妈妈之间的交谈更少了。我更加频繁弹奏小提琴了,不是因为我更加喜欢了,而是小提琴发出的声音比寂静更能让我平静下来,如同外婆温暖的怀抱,沙哑的声音。人们总是在说在高中是最容易交到朋友的,我却没有做到,妈妈也会偶尔问我在学校和其他同学相处的如何,我总是回答:忙着学习,所以关系马马虎虎。因为我如果说挺好,她必定会让我邀请几个来家里做客,她总是唠叨说:你姥姥走后家里太清净。那段时间,我学会了做饭,因为妈妈时不时的会忘记,她说记忆力远不比从前了。其实并不是,她只是太过怀念过去了,以至于灵魂都已飘了回去,去寻找一份慰藉。也因为这个答案,我越发的刻苦学习,想用成绩证明自己并没有说谎。所以,当我将大学通知书放到妈妈面前时,她异常的高兴,做了我们两个一天都吃不完的菜,她让我给外公外婆上香,以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我早已经去他们坟前告诉过他们了,但我还是照做了。我越来越觉得,她变得像外婆了。

大学四年期间,我努力做好一个好女儿该做的一切,好让她经常的在别人面前有一个骄傲的谈资,更重要的是向她证明没有出国留学是正确的选择。我拿奖学金,勤工俭学,这是她要求的,我宁可多读几本书也不想去勤工俭学,她说提前体验社会,对以后融入社会很有帮助,我答应了她,我发现勤工俭学的最大益处是在暑假不用回家面对她。但我经常在空无一人的宿舍的黑夜里,想起外婆的怀抱,有时也会做梦梦到孤儿院的雷雨夜,独自一人蜷缩着身子蒙在被子里,以阻挡雷电的侵袭。醒来后,会如同在孤儿院一样,独自流泪,有时会打电话给她。她总是问:“这么晚还没睡啊?”我总是回答:“睡着了,梦到了你。你还好吗?”我知道她听的出我的恐惧,因为她总是不肯挂掉电话的说着我小时候的故事,有时会说她小时候的故事,甚至有一次,她没打招呼来到我的学校。

毕业之后,我有了一份安稳的工作,以为剩下的就是找一个稳重的男人结婚生子,我的一生就完美了。但是,我没能做到,我甚至不能找一个男人谈谈恋爱,因为程若然。大三那年暑假,他工作出差来到我读大学的城市,很正常的他来我学校看我,我们一起吃饭。他坐在我的对面,点了我喜欢吃的菜,不停的为我夹菜,不停的说:多吃一些,看你瘦的。他温柔的眼神和话语,让我没有力气抬起手夹菜。

“怎么了?吃啊,还要我喂你吗?”我笑笑。

他送我回到宿舍,我请他到宿舍坐坐,他答应了。

“女生的宿舍就是干净啊。看来我们冉冉挺勤快的。”他张望着四周说道:“将来肯定找个好老公。”

“我没有男朋友。”

“那是他们都没有眼光。”他坐在我的床上说。

我看着他认真的目光,走近他说:“我不稀罕他们有眼光,我有喜欢的人了。”

“好事啊。他是谁啊,让哥给你参考参考。”随后他收敛了他的笑容,我从他的眼神里感受到了他的恐惧。他眼睛里影射出一个瘦弱的女孩,鼓起她拥有的所有勇气,用颤抖的手褪去身上的粉红色衬衫,不顾他的阻止,接着脱掉牛仔短裤。他慌乱的转过头,但她并没有停止动作,我没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那个赤裸的女孩努力的亲吻他转过去的头,他也没能从我的眼睛中看到他慌乱的落跑和被他抛下的赤裸的女孩眼中的恐慌还有流下的眼泪与吃吃的苦笑。

那之后,我拒绝自己的懦弱,于是慢慢的习惯了单身。工作之后依然克服不了,没人知道为什么,除了他。我总感觉他了解我,一直都是,他努力的想要改变什么,直到我自己的冲动摧毁了我们之间的一切联系,仿佛他不是他,我也不再是我,我们没有曾经,没有过往,没有回忆。那空白让我痛苦不堪,于是,我辞去工作,去寻找。依靠着一个一起旅行的承诺开始了一个人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