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人性深处影影绰绰的欲望在潜滋暗长,阳光下丑态百出的表演也似乎顺理成章。也许我们不能简单地以道德标准去评判这些近似习惯性的动作及谎言,但这些行为仍然提醒着我们:藏獒贸易就是人类生活的缩影,猥琐、欺诈、暗算,能蒙就蒙、能骗就骗这些人性的弱点,就是这样不加掩饰地与诚信、自律一类的基本道德标准,争夺着每个人的心灵空间。
他们大多是为些小利而充当狗贩的向导,或提供信息,或干脆自己千方百计将目标物弄到手再倒买给外地狗贩。因此,狗贩子虽然很多,但仅凭狗贩而没有当地无业游民的帮助,在短短几年内便对藏獒种群造成如此大的破坏也是不可能的。
狗贩有高、中、低三种档次。高档狗贩往往直接受雇于某个名流、商贾或宠物业内的“寡头”,配备有吉普车、GPS或卫星电话,最起码也是全球通GSM移动电话。他们在当地向导的引领下直接奔赴深山草场,展开地毯式的搜索,得手后将藏獒运至县城驻地暂存,积累到一定数量后统一运至目的地。中档狗贩则在产区当地扎下营寨,贴出收购广告或放出风去,打持久战,守株待兔。低档狗贩都是当地的一些无业游民,利用熟悉当地环境的优势,走家串户,连哄带骗地将目标物弄到手,再转卖给高一级的同行,他们一般都在为高级狗贩服务。
外界很多人都认为狗贩子赚了不少钱,其实发财的仅仅是个别现象,大多数狗贩苦心经营几年到头来是一无所获。有个河南人专门从事贩狗业已有十几年,经他手去往全国各地,甚至漂洋过海的藏獒不计其数,有的狗听说在国内外的狗展上都拿过奖,但他到头来仍是一贫如洗。这些狗贩处于流通环节的最底层,往往接触不到真正的买家,狗又不像其他可以长期库存的商品,它不但要吃要喝,还会生老病死,一旦死在自己手里,那就赔大了。因此大多狗贩为求尽早脱手,一般只能刨去成本挣个辛苦钱。即使待价而沽,也不能坚持太久,只能见好就收。
狗的命很“贱”,是很容易养活的家畜。在中国广大农村,至今为新生儿取乳名时都带个“狗”或“猫”什么的,目的就是希望小孩子健康,不生病。养一两条狗容易,养一百条狗就需要学问了,可谁听说过办个养狗场需要资质审核或资质证书的?在偏远的乡村僻壤,甚至什么证照都不需要。
在初期,养殖户对藏獒大多是一知半解,往往不论良莠一并收购,这种贪多求全的“采购方式”对藏獒的种群基础破坏更为严重。由于饲养场地有限,像“喂猪一样”的高密度群养方式极为普遍,加上养殖户并不了解兽医及相关病毒学知识,传染病毒在群养的环境中有着加倍的杀伤力,群死的悲剧不断上演。
“专家”队伍的成分比较复杂,有农业、畜牧、林业系统的某些在职干部,还有大学里相关学科的闲职教授。
在与投资者进行“友好协商”之后,双方的合作开始了。一方面养殖业者可以通过专家的专业知识为自己服务,特别是有了“专家们”头上的美丽光环,经营起来更顺手;另一方面专家们的藏獒保种育种事业也展开了,专家们通过各种优势渠道,甚至拉动当地政府领导出面协调,亲自登门做牧民的工作,让他们将当地最优秀的犬种提供出来。
尽管最初的动机是好的,但他们与养殖户的松散合作关系带来的弊端,不多久便凸显出来:投资者的获利欲望与专家们的愿望是相悖的,大多数“专家”都是以顾问的方式参与其中的,仅仅担当起藏獒繁殖方面的技术指导,对繁育场所没有实际控制权,几年下来,矛盾激化,因各种原因合作便不了了之。有的“专家”更沦为高级贩子,别说保种育种延续藏獒种群,就连当初找到的百里挑一的种源都不知了去向了。
藏獒热
媒体的误导1998年,《北京青年报》以半个版面的篇幅,用“0号大标宋”刊出《纯种藏獒,价值百万》的标题。藏獒是家畜,仅仅是百余个狗品种中的一员,不是野生动物,不是扬子鳄或东北虎,这也就更凸显了该新闻的“新闻性”。
百万一只的藏獒是什么标准?
藏獒并非标准化产品,对于一个珍稀物种,即便发现一只稀世的个体,如此以偏概全量化它的价值,在某种程度上无疑也起着误导作用。这非但不会引起人们对保护藏獒的足够重视,还会使某些人在利益的驱动下做出伤害藏獒的事。别忘了这是个欲望蠢动的年代,大熊猫的皮尚有人扒,何况是狗!
有些二三流媒体更是人云亦云,不负责任地刊载着“一只纯种的藏獒在国外能卖到多少多少美金……”的言论。其负面效果可想而知。
世界各国人眼中的藏獒
在诸多对养犬学有研究的国家中,以英国人对本犬种的观感最特殊,也最值得好好讨论一番。
英国人至今仍然保留着“日不落”帝国时期固有的保守思维方式,任何事物都要按他们的标准来?量,否则就必须改变,狗也一样。对英国而言,所有舶来品都应在其本国进行改良。在藏獒的问题上,他们同样认为定种标准在其本国,并且引入了现代藏獒的概念,将藏獒的产地写成英国,认为最纯正血统的藏獒应当在英国。
可能由于英国是最早接受并且选育藏獒的国家,所以,美国的养犬专家对这一点持认同态度,并认为英国人曾经在保留及改良藏獒的血统上立下“不可磨灭”的功劳,是有发言权的,甚至认为在某种意义上是英国挽救了这一品种,否则该犬种早已在中国的本土以及东方各国灭绝了。有些外国的犬类书籍中甚至明确写着“此品种在它的原产地已消失”。然而英国人的所谓标准,在其本国也是众说不一,众多英国犬种图鉴对藏獒的?量标准并不统一,对该品种的认识有许多也很片面、浅薄。有些培育专家热衷于消灭其原有的“狗性”,经过杂交将藏獒改良成了温良、顺从、爱亲近人的陪伴犬,在这些人眼中的藏獒更像一只“大毛公仔”,不伦不类。由此可见,英国犬界对藏獒投入更多的是培育改良。
美国自1973年成立藏獒联合会以来,一直对藏獒进行培育、定型及研究。
美国人在认同英国人的观点的同时,也在抛售着“美系藏獒”的概念。无独有偶,同样是二战后被带到美国的日本国犬“秋田犬”已经变成了“美系秋田”,包括日本人在内,人们更容易接受“美系秋田”。产自中国广东大沥的沙皮狗也面临同样的问题。“美系的肉嘴沙皮”在与“本地骨嘴沙皮”的比秀中已明显更受欢迎。虽说美国人不强调产地,但他们认同藏獒在其东方本土已经灭绝的观点,并认为世界最优秀的藏獒个体及其后裔均在美国,犬界的美式观点追随者也是大有人在。但藏獒是极特殊的物种,其原产地特殊的地理环境为藏獒在其他地域的培育工作增加了难度。至今,“美系藏獒”仍只是一个概念而已,并没有得到广泛的认可和推广,特别是在东方国家和地区。
在仅有的几个养犬业发达同时对养犬学也有着深厚理论基础的国家中,德国人是最务实的。
在德国,任何一种狗的地位都不可能超越他们的国犬——大丹犬,它一度是总理俾斯麦的宠物。德国人不但培育了很多普及率极高的世界名犬,更拥有一种仅种犬在全世界登记造册就达百万条之多的“德国牧羊犬”,因此,德国人并不在乎藏獒标准或鼻祖的归属之争。
在欧、美等国家的影响下,港台地区的藏獒热如火如荼地展开了。尤其是中国台湾。由于历史原因,台湾早期引进的藏獒种源都来自于美国,并曾盲目地追随过“美系血统”。中国内地实行改革开放后,台湾犬界逐步从大陆引进种犬。为求藏獒血统的纯正,一批批藏獒爱好者直接远赴藏区引种,千方百计深入到西部牧区的腹地,甚至偏远山区溯根问源。台湾岛内也曾出现过为购得珍贵优秀品种的藏獒而创下天文数字的收购价格,但不知是否是炒作。20世纪90年代中期,台湾的爱好者曾一次“扫”走几百只“靓狗”。这股寻獒热潮至今依然持续着,但随着大陆藏獒产地资源的几近枯竭,人们多少都回归了少许理智与冷静,港台的犬界如今也试图向培育的方向发展。
在中国内地也有为数不少的养獒人,但其中只有极少数人是真正的藏獒迷,大多数人都是些为利益驱使的贩子。这极少数的人真正意识到养獒背后更深层的东西,这才是至关重要的。然而这些人的能力是微弱的,“保护藏獒”的口号不久便淹没在潮水般的贩獒大军的喧嚣中。
如此看来,是不是这些“大多数”太麻木了呢?不是,是盲目的羊群效应使他们认为这只是挣钱,并非带着屠刀去砍杀藏獒,“别人可以,我为何不能?”在经历了一轮又一轮比境外同行高涨十倍到几十倍的寻獒热潮之后,面对枯竭的物种资源,是冷静下来回归理智的时候了。
世界各国在争夺优秀藏獒的同时,对藏獒的个体要求及?量标准上,随着各国、各地的观念差异而不尽相同,五花八门。有些国际犬评人士认为,藏獒在数量上以中国台湾地区最多,而个体标准上是美国的最佳。其实这些说法都过于武断。我们今天所能见到的藏獒,无非是千百年来被高原游牧民族驯化的一种优秀守卫犬,而这一品种现在依然广泛地分布在中国的西部地区!
挽救藏獒
据考,在中国东西南北各地均有藏獒养殖场,这些养殖场基本是民间的,规模大小不一,个别场内还有质素相当不错的种獒。但由于设施简陋,种獒整日被关在几平方米的狭窄空间里,成了笼中困兽。这样的方式繁育出来的藏獒后代,还能拥有高原神獒的风采吗?
在20世纪80年代初,国内至少还有四十万条藏獒,然而短短的十几年后,藏獒的现状却惨淡异常:数量急剧下降,种群特征严重退化,品质良莠不齐,优良个体已极难寻觅。
造成藏獒种群如此迅速灭减的最直接的原因是利益,它促使大批客商涌进藏獒的生产区,将大批的藏獒运离高原,用于满足外界的藏獒热以及国内各地不断增加的狗肉需求。很难想像仅仅是因为藏獒的出肉率高,珍贵的藏獒就被很多人当成了餐桌上的美食。平均每个地、州每年都有几千只藏獒被运出,这种行为无异于杀鸡取卵,其对藏獒的物种资源再生造成的破坏是无法挽救的。悲剧至今仍在延续,藏獒的生存环境十分严峻。保护藏獒,迫在眉睫!
救救藏獒!为了物种的多样性,请从我做起。
面对大山
无论春夏秋冬,高原的早晨一样宁静而清冷。这里的清与静涤荡着人的心灵,使我获得了难得的平静与解脱。
因为藏獒,我这个来自城市的人真正融入了对任何人都充满诱惑的高原。在那块看似贫瘠的土地上,藏獒与人们一起快乐地生活着,那种快乐覆盖了一切,并将伴随着他们一生。那种快乐也感染了我,改变着我的价值观——也许只有那简单的快乐才是最真实的。在每一次按下快门,亲近那快乐的瞬间,我都感悟着这种快乐的永恒。
也许每个人都渴望能像草原上的鹰一样展翅高飞,像高原上的獒那样风一般地飞驰,但在现实中我们都做不到,为了种种不能开脱的原因,我们给自己套上沉重的欲望枷锁,禁锢自己的心,欲罢不能。的确,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又有谁能真正地做到“无欲则刚”!在繁华的都市里,我们的事业轰轰烈烈地进行着,我们不停地追赶着日新月异的潮流,惟恐被社会淘汰。也许只有在面对这不知静卧了多少年的大山时,我们才能真正体会到“人事有代谢,山川无古今”的道理。
人,其实只能被一种东西淘汰,那就是时间。
这些年来,我行走在很多个同样寂寞的城市中,走走停停,谨小慎微地迈着每一步,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不过还在起点不远处徘徊而已。每到这时,我便开始渴望雪域高原,渴望飞向那足以让人忘却一切的广袤大地……在那里,我不再茫然,不再疑惑,因为我知道一切都可以那么简单。
我离不开这喧嚣的都市红尘,我也热爱着这片静默的高原,为了这种简单的快乐,我在两者之间奔波忙碌着,永不停歇。
备忘
泽尔冈一家是寻访中帮助我们的第一个藏族家庭。我们在他们的家中“下榻”,得到些吃与喝,听他讲关于藏獒的故事。之后我曾努力去寻找过他们,却再也没找到。
2001年的初春,到了该为“寻访藏獒”作一个小结的时候了,于是我来到南方的一个小村庄——虾头村,村如其名。在那里,我静下心,用了一年的时间来整理这十年来为了藏獒而记录的文字与拍摄的照片,这个过程仿佛又让我重新踏上了寻访的旅程,记忆中的碎片也再一次被拼贴,一切都开始清晰起来……高原上的一张张笑脸不断地闪现,泽尔冈、才让、才嘎、达杰、嘎布藏、泽旺……这些是我一生都不会忘记的面孔。然而从当初他们接纳与帮助我这个“生命过客”,以及我们相互祝福挥手道别时所悟到的一样,今生我们只能谋此一面了。
本书完稿的时候,我深深地知道这还不是完美的,譬如照片,我虽然紧紧地把相机握在手中,却错过了许多无法找回的珍贵镜头。但为了补救,我还是固执地返回去寻找,虽然结果还是什么也没有找到,但是我更懂得了去珍惜生命中的每一个细节。
这是一本凝聚了心血的书。无论是在寻访的路途上,还是本书最后的编辑出版,都得到过朋友们方方面面的帮助,我借这样一个珍贵的机会,诚挚地感谢大金、吴莉芳、张存丁、赖东才、郝珉珉、才佬、李鹏、魏云刚、黄朝明、史丽娜,感谢他们!我要谢谢儿时的同窗李东民,多年来他同我一样地坚持着这艰难的旅程,陪伴着我并一路关照着我;还有我的同事陈喜庆,正是他提供的那支“超长镜头”才使我多次免受藏獒的攻击,进而得以完成了这本书;还要感谢公安部昆明警犬基地的宋兴国主任,他一直是我的良师,给了我“养犬学”的理论支持。
最后要感谢敦煌文艺出版社的刘兰生社长对我和本书的点拨,感谢为本书插图的于信强,是他们将本书展现给了读者。但,最深和最重的感谢,我要献给那辽阔且厚重的西部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