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女儿错女儿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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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女儿错(九)

爷爷的丧事后,家里收了好些布料。母亲请来油布岭村的陈裁缝,我们每人各裁两身冬夏衣裳。一块被单布似的大花布被母亲看中,裁做两条直桶短裤。很怕热的母亲经常像个大爷们似的穿着那两条大花短裤。父亲在家常说她,要她不要那样穿。我也不喜欢穿花短裤的母亲,感觉很别扭。她是村里唯一这样穿着的女人。我从没见过哪个伙伴的母亲会穿成这样子。可她从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父亲不在家,她似乎更自在。

可最近,我发现母亲花短裤里的肚子愈来愈大。母亲那本来就跟水桶似的腰更显胖。绝育手术才三四个月的母亲还会大肚子吗?好像是不可能的事。每次望着花短裤的母亲,牵着两岁多的三妹去村里祠堂前的长凳上和邻居们寒喧时,她走路那挺着肚子的姿态像极了孕妇。现在的我很害怕母亲大肚子生小妹妹。好不容易盼到她也可以和其他小伙伴的母亲一样。这些年,在放学的路上见到村干部就有恐惧感。心里就会揣测着:不会是去我家罚款的吧?是找母亲上环吗?感觉村干部就是我们家的瘟神,去到我们家准没好事。

在别人的嘴里我听到关于母亲的“新闻”,她们私下议论母亲也是保产结扎,言外之意就指搞关系走后门。我委屈又疑惑地问母亲,“母妈!什么是保产结扎?你们找姨父和干外婆帮忙搞关系,不是被一口被拒绝了吗?所以爸爸才那么生气伤心,还骂你呢。怎么还会怀孕?她们是不是故意中伤你,欺侮我们?”

“小孩子管那么多。我自己也不知道结扎前已经怀上。可能是主刀医生同情你爸爸,想给你爸留条血脉,才没搅了这胎。”

“可我听到她们说保产结扎呢,计划生育的人还会不会来抄家呀?”我担心又惶恐的追问。

母亲看着两眼闪着泪花的我,很平静地告诉我,“她们爱说就随她们,谁有没有搞关系谁自己心里明白。大队干部也明白。我们现在这个家还有什么可抄?就这几块土砖,拆了又有什么用?”

是啊!我家还有什么可抄?除这又潮湿又破烂的土房子,还有什么?想起遭劫的那天,鼻子一酸,眼泪唰唰唰地往下流。反正母亲已怀上,要是能生个男孩就好了。我能有个小弟弟该多好啊!父亲盼那么多年,日思夜想,就是想生个儿子。有弟弟,父母亲与别人闹矛盾时,他们就不敢再骂父亲是绝蔸人,五保户。父亲也能抬起头做人,与人说话都能大声点。殷切的期盼母亲肚子里是个男孩,是我们一家人苦苦盼望等待十年的男孩。

父亲在广州顺利找到工做。母亲收到GD寄来的信和一张八百元的汇款单,心里乐开了花。我和二妹也终于不用拖欠老师的学费,见到老师也不用躲闪。

逢一,四,七是我们街上赶集的日子。母亲一大清早就起床,从破抽屉里找出她的私章,又拿一个空蛇皮袋,张罗上街。天未大亮,做好我和二妹的早饭,她就背着睡梦中的三妹出门,去街上邮局取款。吩咐我们吃完饭上学,要记得锁门。钥匙藏老地方。

去街上需走十几里的山路,我以前跟母亲去过好几次,快走也得一个半钟。今天领着小三妹估计最快也得两个多钟才到。我一天都在想母亲下午几点能回到家。街上那家邮局早晨排队的人实在多,十里八乡的乡亲们全聚在那等候邮局开门营业。有的人为了赶早,天未亮就占位排在那候着。我祁祷今天排队的人能少些再少些,盼着下午一放学回家就能见到母亲。

我们兴奋地背着书包冲出学校,飞也似的往家赶,炎炎的烈日像火一样,三四里的小路竟也那么漫长,豆大的汗粒不停地从头发里冒出,顺着脸颊往下流。

“姐姐!歇一下吧,实在跑不动。”

望着二妹红扑扑的脸蛋,相视一笑。我们蹲在小路边的树荫底下张开嘴不停地喘气。

“太热了,我们喘够气再走吧。”

前面关马村的路边有口水井。跑到井边丢下书包,蹲在井沿边,捧起清凉的井水就往脸上泼。

“好凉快呀!”我们这帮放学娃一个接一个地朝井边跑,边跑边喊。清澈冰凉的井水倒映着一张张绯红的小脸,并着双手捧水拼命吸,大口大口地吸着这清甜凉丝丝的甘泉,比学校水龙头里的水好喝多了。灌饱一肚子水才想起回家。额上的汗粒更大更多,汗水湿透的衣服紧贴后背。一路小跑回家,紧闭的木门告诉我们母亲还未回来,从老地方摸出锁匙开门,坐在门槛上一动也不想动,眼巴巴地等母亲回家。不知道是累还是困,歪着头靠在门框就睡着了。忽然,被一阵说笑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惊醒。嗖的站起身就往屋后的小路奔。只见四五个赶集的大婶回来了。她们一队人挑着,挎着,提着。边走边谈论今天集市花生黄豆的价钱,看样子收获不错。卖花生黄豆,换回各自家里所需之物,几乎每人都带回大西瓜。

“你母妈就在后面。”听见有人这样对我说。看着她们一行人从我身旁闪过,心里非常兴奋。

两手紧抓着背在背后的蛇皮袋的母亲满头大汗,三妹嘴上正啃着流出糖汁的面包,她慢悠悠的走在母亲跟前。母亲见到我们,喘吁吁的说:“老大去龙潭挑担冷井水回来浸西瓜,老二也用热水瓶提壶水回来喝,口干死了。”

没等母亲说完,我立刻转身,拿起扁担挑着红胶桶就朝龙潭快步走去,二妹也拿过桌上的热水瓶跟在我身后。还听到母亲在大声喊,“慢点走,小心热水瓶,别打烂了。”

母亲每次赶集回来,我们都有好吃的。今天也是好丰富,金黄的胖香蕉,香喷喷的炸泡豆腐,还有猪肉,面包。母亲舀一竹筒水咕咕喝个精光。绿条纹的大西瓜浸泡在刚挑的井水里,就等晚上到来,切开这冰凉又甜甜的西瓜。望着堆在母亲脚边的一个又一个惠康胶袋,心里美滋滋。好久没这么美过了。一边吃着甜甜的糖面包一边听母亲摇着扇子讲集市新闻。从邮局取回钱,母亲也寄去我们的回音。

放学后的我们,母亲为了公平就让我们轮流挑水和放牛。二妹不喜欢挑水,而我恰好也不喜欢放牛。于是,根本不用轮。她每天下午和小伙伴去山上放牛。家里那头黑黄牛较淘气,它见了母牛就哞哞追。有时拉也拉不住。有一次我放牛,它吃草吃到了我身后,用它那两个叉起来的尖牛角毫不客气地就拱我屁股。吓得我从那以后再不敢放牛。尽管放牛较轻松,别让牛吃人家地里的庄稼就行。胆大的二妹却很乐意和她的小伙伴一起去山上放牛。而我只好负责把水缸灌满。红色的塑胶水桶是母亲特意为我而买,她和父亲担水从不用这两个桶。他们用爷爷以前自制的大木桶,够大够高,一担当我两担。

下午的田埂小路上,颤颤悠悠来井边担水的不只我一人,伙伴甜菊也挑着一担白晃晃的白锑桶走在我前边,她与我同年出生,大我半岁,可她是家里的老幺。我们同一所学校,她高我一级。她爸爸是公社书记,已退休。好羡慕她,每天早上,她父母亲一起下厨做饭给她吃。看着她家小方桌上四五碗热腾腾香喷喷的可口菜馋得直咽口水。而且天天都那么丰盛,不是鱼和肉,就是小虾,歺歺不缺荤菜。她爸没事就去小河里摸鱼捞虾。村里就数她家生活最滋润。每歺都按饭点开饭。她母亲的手腕上戴着一块白灿灿的SH牌手表,每次去甜菊家等她上学,她妈妈抬起手腕眯着眼看手表的样子,好神气。那个手表上的横横杠杠我根本就不会认。

八英也蹲在龙潭边洗衣服,她住村那头,大我一岁,也排行老大,如今辍学在家。她做家务比我强,担水,煮潲,喂猪,洗衣,做饭,扫地,样样能干。母亲常拿她做我的榜样。我们三人见面打声招呼就各自忙。天黑之前,我得把水缸挑满,最少要四担水。水桶也不能空,五担水够我忙一下午的了。

我肩上这担三块钱的胶桶没过多久就破了。母亲贪便宜买老牛。父亲不在家,那两个大木桶也干得裂了缝,漏水不能用。母亲找出父亲打散装白酒的白色塑胶壶放在门槛边。“没去街上,用这个运水。”母亲苦笑着说。

不用我们家放牛的这个月真好。二妹拿着白胶酒壶运水可起劲了,她一下午运了十五次,也把水缸给灌满了。有时候,临煮饭又没水,母亲就让我们俩一起去运水,一人拿热水瓶,一人拿胶水壶,一趟又一趟地来回搬运。热水瓶胆被打烂好几个。再后来,母亲去街上买回一担八块钱一个的猪肝色胶水桶,好厚好耐用,用了好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