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人们都干着固定的那几样活,然后大部分时间里,就是呆在屋子里。
早上,王德高起来,给羊挑了些豆桔杆,给马喂上草,回到屋里,坐在炕沿上,拿起笔来,练练字。
他不想看书,从学校带回来的那几本书,都看了好几遍了。
屯里也有几个人借了看的,而且一借出去,就传个不停。王德高倒也高兴,没想到,村里还有一些人是爱看书的。
当一个人进屋来的时候,王德高很讶异。
“六叔,找我爸?他在东屋。”
被王德高称为六叔的,就是那个曾买他家房子的赵和良,当年偷牛贼到屯里来,因要烟打起来的,也是他。
“不是,我找你有点事,呵呵。”
赵和良身材结实,标准的国字脸,办事稳健,他们家在榆树屯算是大家族。
“什么事?”
王德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赵和良是村长,不能是南沟那块地的事吧?”王德高心里直犯嘀咕。
“是这样,现在村里缺个会计,现在这个会计不干了,村里研究来研究去,觉得你最合适,你现在毕业回来,呆着也没什么事,不如到村里来干,我之前跟你爸说过,他让我直接找你。”
赵和良微笑着说。
“会计,张会计怎么不干了呢?”
王德高反问。
“他有些事,干不了了。你要是同意的话,明天,我领你到他那里,把帐交接过来。“
对于赵和良的邀请,王德高没有马上回答。
”老六来一会了,我出去干点活刚回来,怎么样,谈妥了?“
王厚柱推门进来,一脸的笑容。
”这不正说着呢嘛,德高有文化,工作还没着落,在村里干点活挺好。“
赵和良的话让王厚柱喜笑颜开。
在他看来,老王家上辈里没有有一个出息的,如果说有,那就是大哥和四弟,一个在煤矿,一个当兵。不过老四当兵回来后也没啥待遇了。
”老六,这事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就让他上你那去报道去。“
王厚柱的语气不可置疑。
”那行,明天德高先上我那去,然后我俩再到张会计那把帐接过来。“
赵和良走了。
王德高心里不是兹味。
上了这么多年的学,就是为了干一个村里的小会计吗?
如果不干会计,我还能干什么?
想想那些坐在办公室里的人,穿戴整洁,过着不用受风吹雨淋之苦的生活,可能只是一个梦想了。
第二天,王德高还是去了赵和良的家。
”德高,一会咱俩去的时候,不着急接帐,现在的帐一踏湖涂,张会计都捋好几天了,如果他捋完了,咱就接,要不然的话,不能接。“
赵和良吃完饭,俩人去了。
到张会计家里,王德高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张会计家的炕上,全是各种散乱的帐页,一片狼藉。
”这是捋帐呢还是故意乱帐啊?“
王德高心里这么想,向张会计笑笑,算是打招呼了,然后找个地方坐下来,装作没事人一样歪头看着张会计家的相框。
”有眉目了?“
赵和良明知故问。
”哎呀,这两天给我愁坏了,你没看吗?这满炕的帐,我脑袋都要暴了。“
张会计一脸夸张的表情。
”呵呵,你这会计当的,自己的活都没整明白。“
赵和良笑呵呵的说,夹杂几分训斥。
”正好,你俩来了,我这帐也算有人接手了,一会,咱们喝点,正好我也清清脑子。“
张会计的帐,傻子也能看出来,这哪里是整帐的节奏啊,分明是告诉所有人,村里的帐就是一本烂帐,弄不明白。
”这帐我怎么接呢?“
王德高暗暗叫苦。
”六叔,我看这帐一半会也弄不完,要不我先回去,家里还有点活,等啥时候帐弄完了,再来接吧?“
王德高想离开这里,也不想掺和这烂帐。
”别地,德利,一会咱们得喝点啊,马上让你嫂子炒菜。“
张会计顺嘴叫出王德利的名字,
”看来,我现在在村里人脑海里印象还不深呢?这也跟我在外读书,常年不在家有关。“
王德高脑子闪一下,坚持要回去,赵和良也借由子出来,
”今天就不喝了,你小心别把帐页弄丢了,等你弄利索了,再喝吧?
回来的路上,赵和良跟王德高交了底,
“村上现在有六千元对不上帐,张会计这帐也难交。”
回到家里,王德高把情况跟父亲说了。
“哼哼,村里帐哪年是清楚的,就是你舅干的时候,也是不清不楚的。”
第三天的时候,赵和良与王德高再去张会计家的时候,张会计的工程依然没有竣工。
这样的帐是没法接的,赵和良只得让王德高将村里公章拿回来。至于帐的事,让张会计自己慢慢捋吧。
王德高再一次感到讶异,一个村里的帐能弄到如此地步,那别的村会怎么样呢?全国这么多村子,他们又是什么样的呢?
看赵和良的态度也是无可耐何?
这如果按法律办事的话,那张会计算是什么行为?
如果到最后也弄不清,这笔湖涂帐就以换人而告终了吗?
初入社会的王德高,对农村这个社会才算有了初步的了解。
在农村长这么大,以前的村里会计是王德高的舅舅。
在他小的时候,总有个疑问,始终找不到答案。
那就是:舅舅一家,地没多种,当别人家都吃包米干粮啃咸菜的时候,他们家里却每顿都吃上两个炒菜,还能经常喝上小酒。
王德高记忆最深的一次,有一年大年三十,王厚柱两口忙里忙外,炒了一个菜,顿了一个菜,一家人围坐过节。
饭后,王德高到舅舅家玩的时候,他们家里居然炒了七八个菜。那顿饭彻底破坏了王德高过年的美好心情。
也是在那以后,王德高很少再去他舅舅家了。
今天看来,答案是明显的。
社会表面上看,都是积极向上的,阳光灿烂,月光皎洁,可那些阴暗处的东西,几个人能看到呢?即便看到了又如何?
王德高的这个会计,只徒有印章和几个空白的帐本,其余一无所有。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