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家的老二回来了!听说那书白念了,国家不给分配了,这回够王厚柱喝一壶的,三个儿子,两个没结婚,都老大不小的,可怎么整啊!”
“关键是,他们家那个老二,这么多年来,就上学了,地里的活没怎么干,就是有姑娘跟他结婚,他能养活一家人吗?再者说,老王家的地本来就不多,我看够呛。”
“这走的时候,不是说分配吗?怎么又不分了,真是吭人啊。”
榆树屯的村民议论的不是别人,就是四年前,屯里第一个考学走的王德高。
走的时候,说是定向招生,四年学业完事,哪来的回哪,国家负责分配。
当王德高信心满满的回到家,手里拿着那个毕业证,家里人争相传看的时候,他们早把那个毕业证当成的分配证或者工作证了,想着,有了这个毕业证,就证明王德高完成了预定的学业,有资格有能力为国家做贡献了,可以衣装齐整的坐办公室了,老王家几代人的梦想就要在他的身上实现了。
以前,王厚柱曾多少次在饭后,与这几个儿子唠老王家的历史,特别是王厚柱喝点小酒的时候,就象讲故事一样,讲着他的上一代及再上一代的故事。
王德高记得父亲说过,他的奶奶,也就是王厚柱的母亲,对着自己的九个儿子,也曾感叹过,她的理想并不高,只要这几个儿子中,能有一个当上,过去深更半夜里,提着灯笼,走街串巷的喊着“风干物燥,小心火烛”这样的官就满足了。
当王德高刚回来的时候,村里的人都羡慕的不得了。
“老王家的二小子回来了,听说回到来就有工作了,这回老王家可行了,终于出了个大学生。”
“这小子,打小我看他就行,平时不多言不多语的,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看看,我没看走眼吧。”
那个时候,王德高所到之处,都是赞许的眼光和夸奖的言语,直到他到市里回来,这一地切都变了。人们再看到他,态度语气都不一样了。
王德高从莱城农校毕业后,来到龙河市人事局报道。
以前,王德高上学时,总能路过龙河市,但市政府大院却一步也没进去过,里面什么样?都有哪些部门?他一概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市政府的具体位置。
经过打听,他找到市政府,
“这里好几栋楼,人事局在哪个楼里呢?”
王德高看着政府的大门,心里一阵发慌。
“哎,你去哪个部门,过来登个记。”
一个门卫把他叫住。
“嗯呵,我要去人事局,怎么走啊?”王德高面带微笑,谦卑的走过去问到。
“你先登记,再直走到三楼。”
门卫头也不抬的说。
王德高登记时,心里发慌,手有些抖,名字写得有点潦草。
走进政府一楼大厅,看到楼梯上人上人下的,王德高心里渐渐镇定下来。
“怕什么,我是来报道的,也不是犯错误进来的,再者,犯错误也不用到这里来,得去派出所啊。”
王德高再次确认自己的这理论是对的,现实也确实如此。
遂直了直腰,走到二楼,特意站在立在楼梯转台窗跟处的镜子前照了照自己,
“头发有点黄且乱,这身衣服也与环境不配,怎么看也不象个学生。”
刚用自己的逻辑找回的自信心,瞬间又消失了。
走到三楼,看到有不少学生模样的人从一个科室里走出来,
“想必那个屋就是我要报道的地方。”
王德高怯怯的走进去,看到工作人员正低头忙碌着,就站在人群外等着。
“你,办什么事?”
刚忙完,抬起头来了一个胖胖的女工作人员问。
“我是,刚毕业的学生,来报个道。”
“有报道证吗?拿来我看看。”
王德高小心翼翼的把证件弟过去,
“又是个农校的?”
胖女人嘟囔一句,王德高不知其意也不敢回话。
胖女人在一张表上写着什么,
“行了,我登记完了,你回去等信吧。”
“我问一下,什么时候上班,要是上班的话,我到哪去上班。”
王德高盯着工作人员,面带微笑的问到。
“呵呵,上班,这个我不知道,我只负责登记,你们这批毕业生怎么安排,现在还没有说法,你就回去等信吧。”
工作人员话说得很坚决,王德高本想再问点什么,看到又进来几个人,工作人员转过头顾自跟别人说话,他硬是把话咽了回去,怏怏的走出办公室。
走出政府大院,王德高有点迷茫,
“那个工作人员说的是什么意思啊,怎么安排还不知道?我们不是定向生吗?不是说毕业就给安排,就有工作吗?现在怎么全变了?”
王德高站在政府门外,看着进进出出的人,不知如何是好。
“回去怎么跟家里人交待呢?辛辛苦苦念了四年书,屯里人都知道,毕业后就能安排工作,现在工作没有着落,以后家里人怎么见人?我怎么跟屯里人说呢”
王德高低着头,漫无目的的走着,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就是一个陌生人,没有人理会,这种在人潮中的孤独,让王德欲哭无泪。
王德高不想就这么回家,他知道,回到家里,家里人若知道这个情况,将会很伤心,他在家里呆着也闹心。
摸摸兜里,除了回家的路费,还够一盒烟钱,而且还能买一盒好烟。至于饭吗?现在没有胃口,也不想吃。
走进商店,买了一盒龙泉烟,抽出一根点燃,边抽边往人民广场走去。
广场上人很多,一些老人三五成群的凑到树阴下,打着牌,一些小孩子,不顾烈日毒晒,任性的玩着自己的玩具。
王德高愁眉不展,顾自抽着烟。
看着这个陌生的社会,当初那些美好的想法或者说理想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毕业酒会上,全班的同学都尽情的喝着,唱着,王德高曾豪言的说:丈夫生世能几时?岂能踟蹰垂双翼。我们之于社会,就象鱼儿之于******,今天,我们在这里相聚,那是因为我们就要鱼归大海。海阔凭鱼跃,属于我们的时代到来了,我们要把自己的名字写在蓝天上,闯出属于我们的一片天空。”
同学们被王德高的气势感染,好象他们就要走上五彩缤纷的彩虹桥,前途一片大好,未来一片光明。
也就是这样的豪言壮语,减少了同学们离别的伤感,虽然后来还是哭得一踏糊涂,但他们的内心是有希望的,是带着希望的哭。
而今天,王德高在属于自己的城市,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一隅,默默的抽着烟,内心的苦闷无人诉说。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不对,是天上升红日,天涯共此时,同学们,此时此刻,你们都在干什么?”
太阳偏西,王德高不得不起身。
往哪走呢?若大个世界,自己可去的地方却也只有一个,就是那个自己必须得面对的,即爱又怕的那个家。
当王厚柱得知儿子不能安排,没有工作的时候,他的失望不亚于王德高自己。
曾几何时,他当着屯里人的面大夸自己的二儿子有出息,曾多少次他敢于挺直腰板站在人前,二儿子就是他的希望所在,也是他们整个老王家的希望所在。几辈人的希望就要在这个二儿子的身上实现了。
当年,他放下家里的活,送儿子到学校,看到那样气派的学校,游走了那样大的城市,他一点都没有怀疑二儿子的未来。
可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难到当年所说的“回来就给分配,就有工作”的事是骗人的?
王厚柱的头再次低了下去,他不敢再往人群里站了,而且平时,他也尽量不出去,他受不了屯里人各怀鬼意的询问。好象走到哪,都有眼睛再盯着他,即便没有人,他走在屯里的街道上,心里也是慌慌的。
王德高从龙河市回来后,一头扎进老房子的西屋,把自己一个人关进屋里,吞云吐雾,任外面有什么人,什么活,他也不出来。
王德利对二哥现在的遭遇没想太多,相反,他认为,如果二哥不去工作,倒是一件好事,至少家里干活又多了一个劳力,多了一个帮手。他也可以轻松一下了。
王德田家晚上,依然还是那么多人,音乐声还是那样大,嘻嘻哈哈的还是那样热闹。
王德高回来后,之所以不住在新房子,就是因为这里人多。
家里人知道王德高的心情不好,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也不用去安慰,这就是农村人的处事方式。
第一个来看王德高的,是他的表哥马立武。当年因成绩不好,去念职高,后来到化建公司上班的马立武。他是临时有事,请假回来,顺便看看他的表弟,当年那个优等生。
王德高还是很高兴马立武来看他,也让他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当王德高笑出来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还会笑。
有些痛苦,有些失意,也许只有时间是最好的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