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战场,烟尘漫天,久久不散,遮挡视线,直至一股莫名袭来的清风吹拂,才使得视野开扩起来。
烟尘散去,荣芳华不复之前的玉质金相,衣履阑珊,面容枯槁,原本乌黑的头发也早已化作了灰白色,不停咳嗽。只剩下一只手臂,另一只在之前的对撞中枯萎断裂,早已消失不见,黑色液体从伤口处粘连着滴落下来。
“咳咳,没想到居然是伪地法,你真不亏是像她的女人啊。”荣芳华脸色灰暗,却硬挤出一丝微笑,但这丝微笑却是比哭还要难看,他已经油尽灯枯,时日不多。
“坊主。”
“芳华大人。”
“芳华。”
宫殿源驾之上,那些长相艳丽的女子看到荣芳华的凄惨模样,只觉得揪心,恨不得以身代之,十分痛心。她们再也忍受不了,不顾长发女子的威严,飞身扑向光罩,想要打破护罩,哪怕修为不够,也要进去助心爱的男人一臂之力。
“胡闹。”
“素雅姐——”长着一张鹅蛋脸庞的美丽女子扭过头来,不由地留下两行清泪,有些着急又有些悲愤,吼道:“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芳华正在里面受苦,你却要我们袖手旁观,你为何会如此狠心,这么视若无睹,明明芳华最······”
“闭嘴!”长发女子杏目圆瞪,呵斥女子。转过头来,满含神情地遥望着着荣芳华的脸庞,神色复杂,转而一脸坚毅之色,道:“我们走吧,别在这里添乱,让他走的有尊严一点儿。”
“呜呜,芳华。”
几名女子互相搀扶着走向宫殿源驾,又忍不住悲痛,回头看去,流下泪水。待到她们离去,不知缘由的弟子们皆是轻摇摇头,微微一叹,只道世态炎凉,不知自己日后是否也会如此,会有人替自己收敛尸骨吗?
“哈哈哈哈,看来我也要认真起来了。”荣芳华对于自身的情况十分了解,却是没有流露出丝毫悲苦之色,好似自己还停留在壮年,颇为豪爽地笑了起来。言罢,身体更为迅速地干瘪起来,白发苍苍,一股迟暮的味道散发出来。不单单是肉体方面,多年修炼的灵体也迅速衰败,源脉纷纷断裂,源体崩溃,源液干涸,根基断绝,修炼之路早已经断了,哪怕这场战斗能够取得胜利,自己也要身死道消。
对面的谢婉花开始还没感觉到有什么异常,随着时间逝去,只觉得身体越发迟缓,直至思维也停顿了,身后守护自己的花神也停止了运转,消失而去。风停了,云停了,空间停了,时间停了,物质也不再运转,虚空之中好似有一尊远古神灵,无形大手操控秩序主宰命运,又好似源界在律动,一切变得理所当然。停滞不只是在战场之中发生,它没有停顿下来,迅速蔓延开来,来到战场边缘,来到光罩边缘。
“咔咔咔——”
光幕如同将要碎裂的玻璃一般,寸寸断裂,最终无法支撑,碎裂开来。停滞还没有减缓速度,来到了观台区域,那些或震惊,或兴奋,或绝望,或恐惧,或茫然的弟子被无形的力量所冻结。观战区域被停滞了,弟子如同雕像一动不动,好似本该如此,无比寂静,气息全无。
坐在玉台的绝世天女风华绝代,漠视众生,凤目微眯,扫视被停滞住的弟子们,之后再无兴趣。抬起玉手,轻轻一挥,五色光芒照破虚妄,炎烟所在的那座观台上的众人恢复正常。
清醒过来的炎烟看向四周,发觉弟子们都太奇怪了,一动不动的,难道在玩什么游戏?
柳菲菲可不这么想,事情远远没有炎烟想的这么简单,恐怕是术法所为。远处的长生阁众人,东方紫炎一副刚抬起手的架势,韩晓轩在一旁偷笑,凌云志趴在桌子上,石川在沏茶,昊壮在吹牛,吴飞任在······
还有更多认识和根本不认识的弟子被定住身形,不,恐怕连生命也被定格了。哪怕是修为高深,将要进入第二阶层的斐中元也是一样,被未知的力量停滞。除了自己这座方台的弟子,皆是动弹不得,恐怕是那位与炎烟有很深渊源的茜姐所为。
“茜姐姐?”小丫头轻轻问道,却察觉到那个恶女根本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也不敢多问,害怕她再捉弄自己。
那个老妖婆太可恶了,每天跑到自己的住处,自己做些稀奇古怪的发型,还不顾自己的抗议乱捏自己的脸,乱摸自己,真的是太可恶了。小丫头又抬头偷偷看了看,发现那个老妖婆看向其它位置,也就放心下来。那个老妖婆好像有读心的神通,万一她知道刚才自己在心里默默骂她,那自己可就遭殃了。
“哦?你居然会来这里观战?”天女看向观台区域的边缘地带,有些讶异。
观台边缘的一座小观台上,壮硕少年一副震惊的样子,捧起挂在脖子上的那一把长命金锁,金锁上面有古朴的花纹流转,正是它祛散了停滞的力量。念清也没想到,从小戴在脖子上的长命锁竟会有如此神威,又是紧紧地将它握在手心。
“老、老大,那个那个,长老在······”念清身后的弟子们,看到绝世天女窥向这边之后,很是惶恐,颤颤巍巍,又怕老大莫名得罪这位长老,连忙捅了捅他的肩膀。
“你是?”念清对天女毫无印象,不知为何她会询问起自己。
“那时你还小,不认识我也属正常。”
“你认识我父亲?”说道这里,念清面色有些激动,不由想起了那道伟岸的身影。
“不认识,我怎么可能认识他,只是见过几面罢了。”天女对此嗅之以鼻,决口否认。
“父亲他现在过的怎么样?还好吗?”念清语气有些急促,握了握拳头。
“你是他的子嗣,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情况?”天女微微蹙起眉头,反问道。
“那个,那个······”念清有些事情说不出口,有些支支吾吾的。脸色变得十分复杂,有些愧疚,有些愤懑,也有些惋惜。天女并非普通人物,也猜出了这件事情的大概情况。
“我对于你们之间的事毫无兴趣,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天女对此饶有兴趣,毕竟在上层早有传闻,当年的那个孩子在阶层下埋头苦练,不问世事,会来这里看个热闹?太奇怪了。
“我在他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念清说到这里,眼睛深处充满了崇拜之情,看来他口中的父亲对他的影响真的很深,以至于他一百来岁了还这么念念不忘。
“像他?”天女一时感到有些惊悚,神态有些急迫,想要离开这里。
“嗯,他很像当年的父亲。”念清觉得不妙,又是一字一句说道。说到这里,他又记起了儿时那个不惜对抗九宗的秩序,也要将自己带上九宗的伟岸身影。
“像当年的他?”天女一时也无法反驳,毕竟还没变成那副样子之前的他,还真的是一个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的男人。天女对此更是好奇,到底哪个弟子让这个万年家里蹲不惜放弃修炼,也要来到这里,问道:“那是哪名弟子让万年家里蹲的你惦念着,还跑到这里来呢?”
“咳咳。”听到万年家里蹲这个词汇,念清脸色一变,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自己只不过是为了追上父亲的脚步才努力修炼的,却被别人这么称呼。不过也没忘了回答天女的问题,道:“他叫作阿窃夫,是刚刚进入宗门的弟子领袖。”
“啧啧,是他啊。”天女撇了撇嘴,不再搭理他,看向了战场内。
战场上空,形式已经逆转,谢婉花被术法停滞,连思维也被停滞,如同待宰的羔羊。
“咳咳——”
荣芳华咳嗽起来,他的身体已经干枯,只剩一层皮紧紧地贴在骨头上,牙齿也早已脱落光了,却还有一丝气力。飞身而去,来到绝美女子的面前,枯槁的手指并作一起,只需稍稍用力便可戳穿女子的脑袋,使之香消玉殒。
“住手。”
阿窃夫不知何时飞身而来,挡下了荣芳华的这一指。
“碰——”
荣芳华掉落下去,他已再无气力与人争斗,想起了当年,想起了当年的群芳坊,想起了伊人还在的群芳坊。
“柯妹。”
笑着笑着,荣芳华就哭了。
他想,如果当初和她做相同的选择,自己是否会安然地死去,最起码不用度过那段黑暗的百年。
他想,如果没有遇到柯妹自己会如何?以自己那副纨绔子弟的作风,肯定早已被人打死了。
他想,他想,他好想再见她一面,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上那么一眼。
“柯妹。”
他又想起了,每当自己纨绔之时,那双捏着自己双耳的素手,那一声声让自己改好的斥责。那个时候,是他最幸福的时候,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荣芳华枯槁的身体,本应再也流不出泪水,本应再也哭不出声音,可早已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