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又上去两三个人帮着掰开阿里嫂箍着尸体的手指,才总算最终把她拖到了一旁。
刚刚淋过暴雨的阿里嫂,此刻两腮之上全都挂满了水珠,也不知是流淌着的雨水还是滑落的泪水,她那原本美丽而充满生机的容颜现在已褪尽红晕,透着极度绝望的苍白,然而,这种病态的苍白不仅没有令她的美貌大打折扣,反而显得有一种惊世的绝艳,那种美美得极不真实,美得柔弱,就像一个可怜的小孩子,令人忍不住对她心生怜惜。
周围的人们不禁在心中默默哀叹,自古红颜多薄命,这个女人真的应了这句俗语了。
尽管已经被众人拉到一边,阿里嫂却依然在哭,哭得呜呜咽咽,哭得肝肠寸断,不过,她的眼神却已经不再像刚刚那样空洞,似乎已经恢复了一些神志,她望着阿里的尸体苦苦地向身边拉她的人哀求:“求求你们,把他放回棺材里去吧,他已经很可怜了,不要让他再暴尸荒野了。”
然而,尽管有很多人都听到了阿里嫂哀哀切切的恳求,可是却没有人敢冒然上去搬动阿里的尸体。
他们的眼睛不约而同地望向村长阿毕叔,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命令。
阿毕叔却哑口无言,这样蹊跷的事情他还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他不知道阿里的尸体受到如此的怠慢会不会突生恶变,他也不知道现在是否该去碰触这具倒扣在地上的尸体。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地,他的脑海里总是出现香港僵尸电影里尸变的场景,他想到那些尸变的僵尸惨白的脸,滴血的眼,还有暴出的獠牙,更可怕的就是它们疯狂撕咬生人时顺着嘴角不断流淌的鲜血。
阿里会变僵尸吗?变成僵尸的他会不会对送葬的村人大开杀戒呢?这种想法令阿毕叔越想越怕,越想越感到冷汗直流,束手无策。
怎么办呢?现在究竟该怎么办呢?
束手无策的阿毕叔马上想到了毕摩。
是的,如果现在还有什么人可以帮助他们挽回败局,那么,那个人一定就是神秘的大巫师毕摩了。
就在阿毕叔正准备回头寻找毕摩的时候,毕摩的声音却已经率先响起来了:“赶快把尸体放回到棺材里面去!快!越快越好!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下葬的时间!”
毕摩的话就像圣旨一般,四个小伙子立刻答应着开始行动起来。他们搬头的搬头,抬脚的抬脚,一通手忙脚乱之后,终于重新把阿里的死尸抬入了棺中,又再次把棺盖扣在棺身之上。
因为时间紧急,大家也顾不得仔细检查棺盖是否盖得严丝合缝,便匆匆忙忙地抬棺上路了。
队伍又一次在那风雨飘摇中的火把微光指引下一路向着坟地的方向走去。
“快点!别磨磨蹭蹭的!五更天就要过了!时辰一过,前功尽弃!”毕摩厉声敦促着身后的众人。
可是,迎着这样猛烈的风雨,踩着这样湿滑的泥路,这支送葬的队伍又怎么可能走得更快呢?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众人历经艰辛还是把棺材送到了坟地之中。
“落棺!”阿毕叔一声令下,阿里的棺木便开始被颤颤巍巍地一点一点地下放到事先挖好的葬坑里面。
毕摩看着徐徐下落的棺材,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站在他左边的阿毕叔做着安排:“过一会儿,从回填坟土开始,一直到整个仪式结束,都绝对不能有哭声出现!尤其是死者的那个爱哭的婆娘!”
阿毕叔急忙答应一声:“好的,我马上去通知阿里的家人。”
阿毕叔话一说完,便马上转过头去,借着摇曳的火光,在人群之中焦急地开始搜寻阿里嫂的身影。本来在几百人之中寻找一个女子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现在又是深夜,只能借助数十支火把的照明,寻人的难度就更是可想而知了。不过,阿毕叔心里却还有着几分把握,因为,他知道阿里嫂的穿着,她是穿红的。整支送葬队伍尽管今晚都按照毕摩的吩咐弃掉素服改易鲜服,可是,全身穿大红的却并没有几个。
就在阿毕叔寻找阿里嫂的当口,阿里的棺材已经稳稳地坐进了葬坑里面,抬棺的几根木杠也已经从套棺的绳索中被抽了出来。
眼看着这口多灾多难的棺材终于落地待葬,众人一直悬起的一颗心也几乎同时落了地,现在只等填土了,坟一堆起来本次的送葬任务也就该宣告结束了。
突然,一个红色的身影就像一只捕食的猎豹一般“咚”地一声扑落在棺盖之上,那声音很大,就像是整个身体都重重地砸在上面的感觉,这让听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为之捏了一把汗,那得多疼啊。
而当众人还未看清棺盖上的红衣人究竟是哪个的时候,一阵嘶心裂肺的哭嚎便已经从棺材上面骤然暴发出来。
直到此刻,所有人才都看清楚了,那个在棺材上蠕动痛哭的红衣女人正是阿里的老婆。
“不能哭啊!这时候是绝对不能哭的呀!”阿毕叔惊恐地对着阿里嫂大声叫嚷着,他一边叫着,一边急得又是懊悔跌脚,又是抱头痛捶,他恨,恨自己怎么就这么没用,为什么没有事先就派专人把阿里嫂控制在自己的身边,为什么没有赶在阿里嫂扑棺前提早发现她从而及时阻止她的痛哭。可是,现在后悔还有用吗?哭都哭出来了,他现在出言阻止还有什么意义吗?
“讨厌的女人!可恶!可恨!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毕摩大发雷霆了。
听到毕摩发怒骂人,村长阿毕叔更是心往下沉,他知道,毕摩是最注重自己形象的,以往无论面对多大的变故,毕摩都能始终维持自己的威严,从未如此失态过。
这说明什么呢?是否说明毕摩已经恼羞成怒了?是否说明毕摩这次也没有把握了?
正当阿毕叔胡思乱想之际,毕摩又开始在盛怒之下发号施令了。
“你们都是死人啊?一个个都傻站着干什么呢?快点!赶紧把这个坏事的女人从棺材上拉开呀!一定要抓紧时间填土!越快越好啊!再迟就要来不及了!”看来,毕摩已经顾不得维护自己高高在上的神圣地位了,也等不及阿毕叔替他向众人传话了,干脆就自己屈尊向着村民们直接开口宣告了。这说明,毕摩是真的急了。
尽管毕摩的脸上依旧戴着葫芦型的虎首面具,可是,人们却都已经从他变了调的声音里猜到毕摩此刻的脸色一定非常的难看,也同时感受到这件事情的性质是多么的险恶。
终于,阿里的女人最后被众人拖拖拽拽飞硬给拉走了,土堆重新被回填回去了。
这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然而,毕摩的身躯却开始剧烈地颤抖,最终,他双手捂着脸上的虎首面具,摇摇晃晃地坐倒在了泥地上,口中软弱无力地重复着相同的话语:“还是晚了,还是晚了,五更过了,五更过了……”
阿毕叔一直站在毕摩的身边,当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双腿几乎站立不住。
这时,雨忽然停了,风也转眼间无影无踪了。对于所有人而言,刚刚经历的狂风暴雨和现在的雨住风收似乎就像做梦一样,根本没有一点真实感。
然而,这一切是真的就这样发生过了。
一切,都太邪性。
阿毕叔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今天刚刚出来送葬的时候,当时本来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然而,他自己却总是有那样一种不安的感觉,其实,那恐怕是他的第六感在提醒他,要出事了。
现在看来,该发生的全都发生了,毕摩千叮咛万嘱咐的要事一件都没有能够如愿,本来需要安静的时候偏偏有人要大哭,本来不能磕碰棺材的时候偏偏要把棺材摔开,尸体还滚落到了泥地里面,本来需要准时下葬的时候偏偏却要阴差阳错地错过了时辰。
似乎,一切都是巧合,然而,阿毕叔相信,这绝对不是巧合,绝对不是。
凡此种种,都已经足够令阿毕叔感到灰心丧气的了。他现在已经不只是不安而已,他已经完全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了。
就在阿毕叔的信心即将土崩瓦解的时候,毕摩却猛然间站起身来,大声对阿毕叔说:“别放弃,现在还有最后的一关。如果白坟能够顺利地完成,那么,先前所有的差错就都不成其为问题了。”
“真的?难道说咱们还有希望?”突然而至的佳音使阿毕叔如朽木逢春般激动不已,就差给毕摩跪地磕头了。
毕摩点点头,声音苦涩地说:“只能说还没有完全绝望。”
“只要有一丝希望就成!我马上带领大家砌坟!”
话一说完,阿毕叔便一马当先地冲向旁边那堆准备砌坟的青砖。
阿毕叔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和其他人用青砖把坟墓砌起来的,他只记得自己的手臂已经几近麻木,他太累了,当然,最累的是他的心。
“谁来刷涂料?”毕摩声音威严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