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天下无双凑一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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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白云苍狗(1)

春去秋又来。江湖事生生灭灭,然而在不相干的人眼里,那些纷争杀戮都只不过是一场不相干的戏。

潮州城内有一个四海镖局,就建在城南河边,白墙青瓦,总共六间院子。规模虽然小,待遇却是不错,因此附近但凡会些拳脚功夫的青年,都挤破了头想进去当镖师。

此刻在四海镖局的大院里,几个着装统一的青衫汉子正在堂前空地上练刀弄枪,边上零散地站着几个人,似在休息。

坐在石阶上的一个体格精壮的中年汉子将手中的大刀擦拭得锃亮,又爱不释手地欣赏了半晌,终于满意地向身旁人吹嘘道:“我这口金背大砍刀可是好家伙,铸剑大师薛大铁的传世之作,能吹毛断发,技艺可比干将莫邪哩。”

那汉子旁边坐着的是个小姑娘,也是身穿青衫,闻言只懒洋洋地回了句:“这么厉害啊,那以前怎么没见你拿出来过?”

那汉子老脸一红,刚想答话,身后就响起了另一个人的笑声:“渺渺你有所不知,以前有个嗜好夺人兵器的魔头在江湖上横行霸道,老周他对这刀宝贝得紧,夜里做着梦都怕这刀被那魔头抢去了,所以就一直将它藏在了老家。”

又有个年轻的小伙子也凑过来说话:“是啊,后来那魔头被人斩杀了,老周才敢将这刀取回身边来。”

被众人打趣,老周有些失面子,梗着脖子强辩:“放你娘的屁!那魔头都死了一年了,我这刀是上个月托人从老家带来的,能扯得上个狗屁关系!”

立刻有人驳道:“那你说说,若不是因为惧怕那魔头,你之前干吗一直将这刀藏着掖着?”

老周果然憋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众人顿时又是一阵哄笑,过了一会儿,有人将注意力转向了这群人里唯一的小姑娘:“渺渺咋了?从刚刚起就不说话,想什么呢?”

渺渺被那人唤得回过神来,抓抓头:“没什么,刚听你们说那一年前死掉的魔头,就想起来我到这里也快一年了。”

“是啊。去年你来的时候才刚入冬,转眼今年又要入冬了,可不知这次过年大伙儿能得多少分红。”

“这个顾老弟你大可放心,大当家向来不会亏待咱们的。”

“往年确实如此,那是因为咱们镖局从未失过镖,没赔过本。但今年就难说了,你们想想,大当家前两天刚接下的那一镖……”一提到接下来要走的那趟镖,众人忽然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有几个人甚至面露忧色。

只有渺渺浑然不觉气氛冷了下来,还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就在一年前瑞青死掉的当晚,身中“梨花”的纪小柏失踪了。渺渺失魂落魄地从禁地里出来,将“噬魂”的解药交给了唐家堡,又告知花孔雀端容死在了山洞里。

当时的情景可谓是一片混乱,渺渺平静地将自己偷取雪灵芝的目的、唐梵中毒的真相,以及端容做过的种种恶事一下子都讲了出来。众人中也有不信的,可不知为何,唐夫人竟意外地站出来为渺渺说话。

对于端容的死,唐夫人很干脆地承认是自己给她下了毒没错,但也斩钉截铁地说那毒绝对不致死,而唐堡主则表示自己无条件信任自己的妻子。最后由几位精通毒药的药师验下来,证实端容确实是自己服了另一种毒自尽而死的,如此一来,南赋庄也不好再追究唐家堡什么。

再后来,唐梵服了渺渺给出的解药后得以转醒,唐家堡虽然恼怒给自家大少爷下毒的纪小柏,但唐夫人看在他是纪寥儿子的分上,便也承诺此事就此算了。

至于雪灵芝,就如谢红燕之前所说的那样,南卿得知真相后就没有再怪罪渺渺,甚至还让她安心回去,他会去负责摆平和赔偿林家的损失。

可渺渺却没有再跟他回南赋庄。

因为她想着,如果自己跟花孔雀走了的话,纪小柏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

纪小柏……纪小柏……这一年来她夜夜辗转反侧,却始终找不到他在哪里。

她也曾努力想要找到他,可是从祭谷找到昆仑山整整找了一个月,却全都一无所获。天大地大,她终于明白靠自己这么个找法是不行的。可一想到纪小柏曾偷过南赋庄的雪灵芝,又给唐梵下过毒,渺渺也实在无法开口让花孔雀或者阿梵帮忙找人,所以最终,她混到了镖局。

镖行的人常年走南闯北,对江湖上的消息最为灵通,她若能跟着他们到处走走到处打探,总比自己一个人没有目标地胡乱寻找要好。

“这是怎么了,今日怎么这么安静?”一道温润的招呼声将渺渺的思绪硬生生地拉了回来。她环顾四周,就见到众人都收敛了表情,正齐声向院门口的一个人作礼:“二当家好。”

院门口,一位年轻的蓝衫男子缓步踱了进来,面上带着微笑:“众位兄弟辛苦了,不用这么拘礼。”

老周闻言凑上前,询问:“二当家,可是来通知出镖的行程?”

这位蓝衫男子就是这个四海镖局的二当家程仪,虽然年纪轻轻,但武功不赖,又曾救过总镖头的命,是以坐上了镖局二把手的位子。见院中各人都望着自己,程仪微笑:“总镖头已经定下了后日出发,让我通知大伙儿准备准备。”

众镖师闻言,脸上神色不一。有人问道:“这次出镖,二当家打算安排多少人去?”

程仪没有过多犹豫:“除了上个月刚押完大雁山那票的几个兄弟,其余的人这次统统都跟我去走这一趟镖。”

人群顿时起了骚动:“要去这么多人?”

“二当家,这次要押运的货物只不过是一张拜帖而已,没必要去这么多人吧。”

“对对,不就是送张帖子到浮生谷吗,这帖子又没什么人会觊觎,去的人多了反而坏事啊。”

听出众人对这趟任务都并不怎么积极,程仪皱着眉正想说些什么,人群里忽然响起了一个小姑娘的声音:“我也要去,二当家,这次也带我去吧。”

程仪转头一看,眉头皱得更厉害了:“渺渺?你上个月刚随着瑞镖头走了一镖回来,这次就不用去了。”

渺渺却坚持:“我要去的。”

一旁的老周闻言,连忙拉她:“你这丫头怎么不管出什么镖都要跟。这次的货不好送,你快别去凑热闹了。”

渺渺奇怪:“可顾大哥刚刚不是说,这回只是送一张拜帖而已吗?”

听见她的话,先前还在嚷嚷着要求削减人手的镖师们都尴尬地安静了下来。

见此情景,程仪倒是好心地出口解释了:“这次虽然只是受人委托送一张拜帖,但运送的目的地却是浮生谷。”

渺渺不解:“浮生谷?”

“那浮生谷是数十年前一位神医胡先生的隐居之所,据说在入口处布有奇门遁甲的阵术,自胡先生隐居以来,江湖上就从未有人能进得去谷中。”

渺渺总算明白过来,这趟镖的难处不是在于押送的货物有多么价值连城,而是难在根本到不了目的地。

“那要完成这趟镖岂不是很难?”

“何止很难,根本是不可能。”老周在她背后悄声嘀咕。

又有人也小声不满道:“就是,那浮生谷至今没人能进得去,要我说,大当家就不该接这个镖!”

程仪听见议论,微微沉了脸色:“四海镖局没有不接的镖,何况这次是江南林家的家主亲自来委托的,再难也要试上一试。”顿了顿,他又缓了语气,“何况镖局在江湖上行走,靠的就是一个名声。此行若能成功,将对镖局大有好处。”

一番话说得众人渐渐安静下来。

眼见在场的镖师们脸上都不再有反对之色,程仪满意:“那么后日一早启程,此次出镖的人都尽早准备吧。”

所有人齐声道:“是,二当家!”

程仪也不再多言,转身就从院门口离去了,然而才走了两步,渺渺就从他身后追了上来:“哎,等等我二当家……”

程仪叹气,停下脚步:“渺渺,你别想了,这次不会带你去的。”

渺渺急了,忙拦在他身前:“为什么?人多好办事,多带一个我不碍事的。”

“不是这个问题。”程仪终于转过脸来看她,“渺渺,你来我们镖局将近一年,几乎每趟镖都跟着去,这样下去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这次不带你,是希望你能留在局里好好休息。”

渺渺忙道:“没关系没关系,我不累的,带上我吧。”

程仪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有些无奈:“我知道你一直跟着我们是想寻找一个人,不如你告诉我你要找的人到底是谁,我出行的时候多替你打探打探,如何?”

渺渺沉默了。

记得她刚开始要求加入四海镖局的时候并不顺利。她的功夫就只有半桶水,对走的镖行话和规矩更是一窍不通,再加上镖局从来没有收过女镖师,总镖头当时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然而渺渺却并不死心,一直三番两次地上门,后来不知怎的,二当家程仪觉得她有趣,竟说服镖局局主收下了她。

对于这一点,渺渺一直是很感激程仪的。她抬头望向他:“谢谢二当家,那个人……我想自己找。”

虽然她信任程仪,但纪小柏在江湖上树敌太多,现在又生死不明,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现在身中“梨花”的消息。

程仪越发无奈:“你怎么就这么倔。不管怎么说,上个月才刚刚……”

渺渺忙截口道:“我不累的,真的。”

其实这倒是实话。渺渺进了四海镖局之后,镖师们见她一个小姑娘不容易,都挺照顾她,见她连马都不会骑,就主动招呼她坐在镖车上,平时也都是让她负责打点路上的食宿事宜这种轻活,所以来回一趟任务下来,她还真不怎么累。

见程仪始终不松口,渺渺焦急:“二当家,求你了。”

“不行。”

“就再带我一回吧,我保证等下次我就休息。”

程仪捏了捏眉心:“真的?”

“真的。”渺渺诚恳地点头。其实这次她想去,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刚刚听说了那浮生谷里住的是个神医,若这次真有幸能跟着他们进得谷内,她一定要抓住机会结识一番。毕竟纪小柏身上的“梨花”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多认识个神医,将来总是有用的。

程仪见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终于败下阵来:“好吧。但是等下一回,你绝对不能再跟了。”

渺渺立即眉开眼笑:“好。”下一回的事,等下一回再说!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转眼就到了出发的日子。

四海镖局的大当家极为重视这一趟的镖,这次出行不仅用上了镖局的大半人手,甚至还派了镖局中武功最高的二当家程仪压阵。

镖师们因此信心大增,这一次出动的可算是四海镖局有史以来的最强阵容。唔,除了一只看上去完全没什么用处的渺渺。

风和日朗,那只毫无用处的渺渺此刻正坐在镖车上,神情疑惑地打量着面前插着四海镖旗的几个大箱子:“不是就送一封拜帖吗?怎么需要用这么多箱子来装?”就算沿途需要打点一些拦道的山寨黑贼什么的,这些也太多了吧。

在她身侧骑马而行的程仪压低了声音解释道:“浮生谷的谷主是神医胡先生,大当家觉得医者或许会喜欢研究药材,所以便让我们这次带了许多名贵药材去拜访。”

渺渺点点头,原来是想用这些东西去浮生谷疏通疏通呢。可是既然传言都说了那地方没人能进得去,她实在是不认为靠这点礼物就能破例进去了。

由于这次的镖实在没什么被抢的价值,目的地又还遥远着,众镖师一路上都不禁有些懈怠。就这样无风无浪的一直行进到了第六日,忽然下起了大雪,山路难行,不得已之下,邵总镖头只好下令大家去山下的一处客栈里整顿休息。

客栈很破,冷冷清清的没有多少客人。负责食宿问题的渺渺将店家送上来的茶水一一用银针试过后,便也端着杯子坐了下来。却在这时,邻桌的邵总镖头突然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声音里有掩不住的惊讶:“这牡丹!”

众人不明所以,纷纷循声望去。这才发现邵总镖头所坐的桌上,赫然摆放着一朵玉雕的牡丹花,栩栩如生,晶莹剔透。

渺渺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们所在的这客栈很是简陋,就算是店家想做装饰之用,也断不会在桌上放这么值钱的玉雕,想到这里,她立刻提高了声音问道:“掌柜的,这玉雕牡丹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

众人环顾四周,惊惧地发现客栈的掌柜和小二竟不知何时已经全部撤走,甚至连其他的客人也都消失不见了。

一时间,店堂里除了四海镖局众人的呼吸声,再没有一丝声响,渺渺也慌了,忍不住朝身旁的老周靠了靠。

程仪瞧着那朵牡丹,神色很不好:“这牡丹,是千金殿的标志。”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顿时都变了脸色。

这个所谓的千金殿是个江湖门派,人数不算多,但门中弟子全都是女人,且都是漂亮又爱美的女人。

原本千金殿和他们镖局是没有关系的,然而就在几个月之前,四海镖局的胡镖头在押镖途中不知怎的得罪了一个千金殿的女子,结果那女子二话不说,当场就杀了包括胡镖头在内的三名镖师。

当时渺渺正在跟邵总镖头的另一趟镖,此事倒没有亲见,但回来后也听人说了个大概,被杀的三名镖师身上据说都留了牡丹标记,大当家得知后立刻派人去查,后来证实是千金殿所为。而且据幸存回来的镖师所描述,他们得罪的那个女子恐怕还是千金殿的殿主芙月。

四海镖局毕竟不是纯粹的江湖门派,事发后大当家虽有心去找千金殿理论,但碍着镖局不和江湖人士结仇的规矩,也只能重金抚恤了那三位镖师的家人,再将此事报了官府处理,镖局众兄弟难过归难过,但对于大当家的决定也无可奈何。

本以为这事就算是就此揭过了,哪知道今天,这个千金殿又找上门来了。

想到胡镖头的死,镖师中有人开始愤怒:“一群女流,还在这里装神弄鬼,有种出来说话!”

“江湖事江湖了,今日遇上了正好,咱们给胡镖头他们报仇!”

眼见群情激愤,程仪立刻示意众人安静。他朝四周望了一圈,这客栈内此时只剩了自己镖局的人,恐怕千金殿的人就潜伏在暗处,敌暗我明对形势不利,他当即下令道:“所有人跟我出去。”

渺渺有些不安:“那千金殿很厉害?”

程仪带着她往外走:“那些女子的武功倒是一般,但擅长轻功和暗器,防不胜防。”

话音刚落,廊上忽然响起一阵女子的咯咯娇笑声:“武功一般?程二当家可真是看不起人。”

这女子的声音清脆动听,仿佛是从头顶上凭空冒出的。渺渺大惊,还未来得及抬头,她就被程仪压着滚到了一边。

无数的暗器在刹那间如同漫天花雨般落了下来,客栈的门窗不知何时已经被关死。程仪将渺渺塞到桌子底下,回身指挥众人应战。

众镖师也都是身经百战的,在经历了最初的一瞬间慌乱之后,很快四散到角落里寻找暗箭伤人的人。

渺渺知道自己的斤两,乖乖躲在桌底下不敢出去添乱。然而才躲了片刻,桌子忽然被人一把掀开,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相貌极美的女子巧笑倩兮地低头看向她:“咦?这里怎么还藏着一个女人?啧啧,长这么丑,活着还不如死了。”

不远处的程仪吃了一惊,刚刚只顾着提防从四面八方来的暗器,竟无人注意到这女子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事发突然,眼见那女子抬手就挥出两枚暗器,渺渺本能地要躲,却不想在这时,背后忽然有一股熟悉的杀气传来。

顷刻之间,渺渺整个人都似是中了魔障般地怔住。身后那冷冽的,带着几分慑人感的气息渗在背脊上,可她却能直觉地感到那股杀意并不是冲自己而来。一时间她心摇神驰,眼里再也看不见迎面射来的暗器,反而迫切地回头望去。

“铛”的一声,射向她的暗器不出所料地被身后之人打落,并未伤到她一分一毫。而渺渺也终于看清了身后的来人,不由得愣住:“花孔雀?怎么是你?”声音里隐隐有些失望。

仍是一身花花绿绿的衣衫,仿佛是从天而降的南卿贴在渺渺身后,手中的沧澜杖直直抵住对面女子的神门穴,笑得如沐春风:“女孩子打打杀杀的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