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看不见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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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穷则思变

三十多年前春天的一个傍晚,徐庄乡大蛤村的刘海书肩扛着锄头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刚刚从地里锄麦子回来,回村的路面被来来回回的行人走的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尘土,夕阳下,三三两两从地里干完活回家村民边走边聊,匆忙而轻快,路两边是青灰色暮霭笼罩下的碧绿的麦田,整个乡村笼罩在一种让人沉醉的安详静谧之中。天色并不太晚,不远处村庄里袅袅升起的炊烟还依稀可见,偶尔传来布谷鸟的叫声,却看不见布谷鸟在什么地方。刘海书并不急于回家,磨磨蹭蹭的他并不是留恋这抚慰人心的乡村美景,他只想在母亲把饭烧好后才进家门,这样他就不用帮忙烧火做饭了。辍学回家这几年里,家里的农活他已经跟着父亲干的样样精通,再过几年,他就能挑起整个家庭的重担,到那时,他将接替父亲的位置,全权负责家里的那几亩责任田,变成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再在临近村里找个女人做媳妇,像他父亲一样开始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

刘海书不情愿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一个黑影从他后面猛地窜出来,贴着他的裤腿擦身而过,毫无防备的刘海书吓得赶紧往路一躲,差点掉进路边土沟里。刘海书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前面窜过去的黑影原来是一条大黄狗。“你个狗杂碎!”受到惊吓的刘海书咒骂了一句,弯腰捡起地上一块土坷垃朝前面的狗砸去。还没等土坷垃扔出去,前面那条大黄狗灵巧的身体突然又折了回来,正对着刘海书迎面快跑过来,吓得刘海书急忙收手,还没有投出去的土坷垃立刻从刘海书手中滑落在地,高高聚在头顶的手瞬间僵在那里,手中的碎土块和灰尘正好落了他一头。掉到地上的土坷垃把跑到面前的大黄狗吓得一机灵,发出呜咽的嘶鸣,乖乖地伏在刘海书脚边的地上俯首帖耳一动不动。“这不是二叔家的大黄吗?”刘海书这时才看出来,自言自语道,他急忙转身向后面张望,果然,在不远的后面,二叔骑着一辆叮叮当当呼呼啦啦直响的自行车朝这边过来了。

刘海书瞪着眼睛弯腰照着狗头打了一巴掌,嘴里骂道:“你个****的,吓了老子我一身冷汗”。一边说着,一边弯腰蹲在路边抚摸着大黄的脑袋等二叔赶上来。

刘海书的二叔刘福平大老远就扯开了嗓子吆喝起来:“前面那个不是海书吗?

“一个是我,一个不是我,你这是去那开会了二叔,有啥会议精神没有?”说着话,刘海书急急忙忙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拿出香烟,等着二叔过来赶快敬上。

“你这孩子,当然说的是你了,还能把大黄看成你。”

“咋大黄也跟你去开会了?”刘海书把手里的香烟递给刘福平,又急划火柴帮二叔点烟。

“这畜生在马路边等我呢,还能带着它去开会。正想回家给你说点事呢,这半路上就遇到你了,省得再去你家了。”刘福平猛地吸一口烟,慢慢地将嘴里的烟雾吐出。吐完这一口烟,刘福平这才把目光转向早就等着侧耳倾听的刘海书。

“海书啊,你猜我今天见到谁了?”

“肯定是个大人物吧?”刘海书知道二叔喜欢这一口,爱卖个关子。

“那肯定是大人物,但大人物那么多,人家也不认识我啊。”

“你就给侄子说说吧,到底是谁啊?”

“是咱们县武装部的副部长,刘青云,你可能不知道他是谁,那时你还小,他爷爷原来就是咱们村的,现在他们早不在咱们村住了,搬到县城里十几年了。他知道我说是徐庄乡大蛤村的,特意问我村里现在咋样,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找他,说不定就能给解决问题了呢。”

“哦,原来是这样,人家是大官,咱们是平头百姓,啥事敢求到人家啊。”刘海书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无精打采地给大黄的头挠起了痒痒。

“你咋恁傻啊,老侄儿,你想啊,他在武装部,那肯定和部队会有关系是不是?”刘福平用脚踢了踢刘海书的腿,提示他按自己的思路想下去。

“和部队熟有啥用呢,莫不是你想让他带来一排兵去和小蛤村打仗。”刘海书笑嘻嘻的看了一眼二叔俏皮地说道。小蛤村和大蛤村因为争耕地的边界发生过好几次冲突,别看小蛤村村小人少,在争夺地界这件事上却表现的出奇的团结强悍,几次交锋下来,大蛤村都没有占到上风,这让刘福平这个村支书在村里很没面子。

“你个二球!”刘福平气恼的骂道,抬起脚冲着刘海书就踢了过去,高高抬起起的脚在落在半空又停了下来。刘福平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他对这个侄子格外疼爱,虽然他这个侄子每次说话都把他噎得够呛,但他觉得这个小子脑子机灵,说不定将来还能靠得上他。刘福平悬着的脚晃晃悠悠的落下来,对着地上的大黄屁股上踢去,惊得大黄一哆嗦,呜咽着一溜烟消失在暮色渐浓的远处。刘海书看见二叔抬脚踢他,吓得赶紧跳到一边,没想到二叔后来又把脚停下,照着大黄踢了一脚。他平时和二叔亲近习惯了,喜欢和二叔开玩笑逗着玩。

“二叔平时看你脑子里还有点芝麻糊,现在咋就转不过来了呢?”刘福平缓和一下语气说道,“二叔有个想法,你看看行不?”刘福平眼睛盯着刘海书,把嘴唇紧紧的抿起来,又用力把腮帮子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眉头紧皱,嘴巴往前撅着,一挥手把剩下的烟屁股扔到路边的沟里,神情和姿势俨然是一个大领导。

刘海书对他这个二叔其实还是很敬重的,别看他说话时老是和刘福平没大没小的,但他知道,在刘福平跟前,作为晚辈,他有时候需要这种冒冒失失愣头愣脑的傻劲。刘福平没有儿子,在村里干了几年的村支书,也是一条有点血性的汉子,两个女儿毕竟是闺女家,在他的生活里,缺少一个能让他疼爱的男性的角色。刘海书知道二叔疼爱他,在二叔面前不自觉的就表现出儿子对父亲般的种种亲密,这样更激起了刘福平对他的舐犊之情。刘海书立即又递上一支烟,一边帮二叔点烟,一边显出关切的样子说:“啥想法,你就给侄子说说吧。”

“我想让你去参军。”刘福平一脸认真的说道。

“那我和王丽梅的婚事咋办?”

“该咋办咋办?难道我还能把你俩拆散?”

刘海书疑惑不解地皱着眉头,死死地盯着刘福平的脸。黄昏最后的光亮也正在一点点消失,刘福平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老谋深算的脸上显出几分自鸣得意的神情。看着刘海书半信半疑的眼神,刘福平接着说:“当然了,婚是要结,不过,结了婚暂时不能做长久夫妻。”

“结了婚不做夫妻那叫啥婚?”刘海书嗔着脸把头往一边一甩,不再看刘福平的脸。

“媳妇到家了,早晚不都是你的,看你那没出息样,一个女人还把你的命给要了不成?”

“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这样的话王丽梅会同意结婚,即使结了婚时间长了她要给我闹离婚咋办。”刘海书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

“她不会那样做,结婚前不告诉她,结了婚等要去参军时再让她知道。如果没结婚前告诉她,她还有可能真不和你结婚,但是结婚以后你再去参军,我估摸着十有八九她是不会和你离婚的,况且这也不是去干啥坏事,将来你有出息了,她不也跟着享福吗?

“这也说不准,谁知道她女人们会怎么想。”

“你还给我杠上了不是,我是为你的将来打算,为你好。二叔说句不该说的话,即使她王丽梅给你离婚,等你长本事成事了,还愁没女人。”

刘海书被二叔这句话说到了心上,他一直在农村生活,当然知道农村有些女孩为了对方的家财就会毫不犹豫的嫁过去。他低头沉默不语,他知道自己和王丽梅并不是那样的结合,他家里并不富裕,王丽梅能看上她,也是因为他们有一些感情基础的。他和王丽梅在媒人给他们俩提亲前就认识,在钱万村砖厂干活时他们经常在一个工作组,王丽梅对他印象不错。后来年末农闲时,原来同组干活的董大姐有意撮合他们,把他俩的情况告诉了同村的媒妁王永花,王永花和董大姐先到刘海书家里征求刘海书和他父母的意见,当然他家巴不得呢,然后又去王丽梅家说媒。先是王丽梅的母亲不同意,说就凭我家丽梅的长相,怎么的也得找个家庭情况上等的,他刘海书本人的自然条件倒是还配得上我家丽梅,就是他的家庭情况不行,不能说穷的叮当响也差不多,将来我女儿嫁过去不是跟着受苦受累?好在王丽梅已经认识刘海书,她本人并不反对,后来王永花和董大姐又耐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了王丽梅的母亲,最终才促成了这门婚事。

“二叔,你说这“成事”是啥意思,你就直说吧,我这脑子可没有你的脑子弯弯多,你这遮遮掩掩的让我猜,不是在折磨我的智商吗?我那能像你一样想那么长远。”

“成事就是你参军成事啊!”

“参加就能成事?”刘海书摇摇脑袋说道,“再说,你说的‘成事’我还真不明白到底是啥意思。”

“这么给你说吧,你要是去参军,我就舍舍脸去央求一下咱县那个武装部长刘青云,让他关照关照,我想这点本事他还是有的,也不会费他啥事,只要能给你分一个好地方,不让你受罪,将来退伍后转业也能给安排个工作。你在部队好好混,要是幸运的话,说不定还能混个一官半职,想想看,往后的日子不就有让你享不完福吗?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说完这些,刘福平再次把手里的烟屁股猛地弹出去,烧红的灰烬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犹如绚烂的烟花炸出的一道飞虹,刘海书看着二叔弹出的烟屁股在昏暗的夜色中划出的绚烂光彩,犹如看到了自己的生命轨迹也将像这一道火花一样焕发出辉煌灿烂的光芒。

刘海书出神的盯着二叔有些自鸣得意的脸,一边在心里琢磨二叔的话一边下意识地点点头。想必二叔不会给自己信口胡说,如果真的像二叔说的那样,自己从此就能从跳出农门,变成一个吃商品粮的人了。这简直让人不可思议,想一想就觉得妙不可言。此时,刘海书已经开始盘算起将来的美好前程,仿佛通向幸福的生活大门已经在他面前敞开,他只需轻轻抬脚,跨过这道门,之后,就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在前面等着他。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天边那片模糊的光亮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更加阴沉黯淡,渐渐完全隐没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中。

刘福平挺直了身子,一只脚踏在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踏板上,一只脚往地上用力一蹬,把腿轻巧的抬起,不慌不忙地骑上了自行车。“这车快没气了,不能驮你,我前头先走,刚才说的事你再好好掂量掂量,除了咱俩,任何人都不能告诉他,包括你爹娘,等咱俩筹划好了,再给他们说不迟。你可记住了啊!”刘福平的身影渐渐模糊在铅灰色昏暗的夜色中,只有那破自行车在村路上颠簸发出的呼呼啦啦的声音还响在耳畔。刘海书前思后想,脑子乱作一团,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现在时间已经超过了他的预期,他得赶紧回家,他已经感觉肚子饿得咕咕叫了。刘海书加快了脚步,急急忙忙往家赶,把二叔给他说的事暂时抛在了脑后。干了一下午农活,他又饥又渴,还是等吃饱了饭再去想刚才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