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酒店房间,邢智先紧紧拉上所有的窗帘,房间顿时黑了下来。孙尔雅想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很像陌生网友第一次约会,顿时觉得有些害怕,她说还是打开一点窗户吧,这样空气新鲜。可邢智毫不理会,打开房间里所有的灯,开玩笑说就今天北京的空气质量来看,还是门窗紧闭更健康些。然后,他检查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还特地试着开关了一下卫生间的窗户,说还好,终于找到一扇能打开的窗子了。孙尔雅疑惑不解,顺着这扇窗子往外望去,离地面有十几层高。她问你打算紧急时从这里爬出去吗。邢智点点头,并不答话。她说如果待在房间是等死,从窗子爬出去是找死,我宁愿死在房间里。邢智做了个手势,示意她把头伸出去看看。她发现外面离窗子一米多的底下有一道墙根,从墙面凸出来几厘米,左侧横着一米多处还有一根铸铁大水管。她惊呼不已,你还指望靠它们啊,站不稳扒不着,只怕没摔死之前就吓死了。邢智不动声色,说至少存在一种可能,杀手破门而入的话,我们可以顺着水管爬下去。孙尔雅坚持说我肯定不行。邢智说我肯定会试试。孙尔雅一听不对劲,像看见珍稀动物一样盯着他,说遇到危险你不会一个人跑掉而把一个女人丢下吧。邢智又笑了,看起来很像苦笑。他说如果你怕冒险,那我就只好一个人先跑了。孙尔雅看着他直摇头。在门外检查完安全门、安全通道之后,邢智进门,把房门安全锁啪的一声搭上。孙尔雅说你别制造紧张气氛,现在我觉得锁在房间里更没安全感了。她正在脱掉外套,邢智指着她头顶侧面的位置说那里是摄像头,如果女性在房间脱光了,马上会被监控人员看到。孙尔雅听了激起满身鸡皮疙瘩,抗议说谁脱光了,跟我在一起可别起坏心眼呵!她拿着一张纸,爬到凳子上,明显想把摄像头遮住,没想被邢智一把拉住。她喝问你想干什么。邢智解释不能遮,一遮监控室马上会发现异常,被曝光的概率反而大增。他说房间只要没有反常行为,监控一般不会关注。她问什么算反常行为。他开玩笑说譬如你脱光了,对不起只是假设,譬如男人手淫,譬如婚外偷情,譬如老少不伦恋,譬如杀人放火吸毒碎尸等,都是重点监控对象。孙尔雅揶揄说你整天琢磨这么变态的事,会不会也很变态啊?邢智坦然道,近墨者黑,我肯定有点变态了,你怕不怕呀,如果怕最好离我远点。
孙尔雅心里很想离他远点。一个大男人长得凶神恶煞,还那么多花花肠子,说话不留情面,谁愿意跟他守在一起啊,何况除了网上聊天之外素昧平生的,男对女了如指掌,女对男却一无所知。可是,这个男人不是普通网友,他已经是一个要命的合作者,没有他的帮助,自己满腹文采只能烂在肚子里。最高水平的政治是把敌人变成朋友,他还不是敌人,只是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合作者。如果能多忍着点,也拿点政治素质出来,应该不成问题。
孙尔雅一边打开电脑一边说:这次我想写一篇《织云老鼠仓揭秘》的大报道,你跟我好好分析一下织云高管,如果点中要害,我想一定会给章陕致命一击。
邢智摇摇头说:这个题目机缘未到,没有像赵毅案中司机的那种角色冒出来,要想曝光织云老鼠仓没那么容易。我建议你换一个题目试试,根据我带给你的章陕“5·19行情”坐庄资料,可以先曝光章陕的坐庄历程,揭开他头上的神秘面纱,擒贼擒王,杀人诛心,也好让世人一睹其真实面目。
说罢,邢智脱下外套,摘下手套,坐到沙发上。孙尔雅赫然发现邢智左手的食指短了一截,指点着吃惊地问:怎么回事?操盘手怎能让手指受伤?不会是章陕所害吧?
邢智黯然说:早就如此了,不是章陕剁掉的,不要把他想成私设刑堂的黑老大。
断了手指的操盘手,犹如瞎子练成神枪手,其高难度不言而喻。这人脸上刻着刀疤,手指断了一截,说不定身上还有更惨不忍睹的创伤。他一定有着一段无比苦难的过去。说实话,孙尔雅很想知道他的过去,他的劫后余生与他处心积虑摧毁章陕有没有什么联系。但看他有意掩饰,她也不好多问。
孙尔雅提议:既然是写章陕坐庄的历史,就干脆把标题定为《章陕坐庄史揭秘》吧。
邢智想了一会说:意思是到了,还不够简洁,我看不如就叫《庄家章陕》。
孙尔雅反复念了几遍,然后说:好,简短有力,就像一把匕首。就是它了!
接下来,邢智告诉孙尔雅,章陕在坐庄织云科技之前,一直是资本市场最活跃的人物,早年他误打误撞,追随远方证券老板金彤,纵横大江南北,闯下了“魔鬼”章陕的称号,与“天使”彭剑、“血狼”高荒原并列,号称金彤的三大门徒。章陕的经典案例有“抢购国库券”“坐庄深发展”“发动”5·19行情“等。在”5·19行情“中,他先知先觉,大赚暴赚,赢得了”东南西北“四大庄家之首”东僧“的称号。要写《庄家章陕》,必然避不开中国资本市场的第一场恶战”328风波“和章陕在资本市场的大手笔”5·19行情“。
孙尔雅想起邢智曾经在股吧注册为”我是328金彤“,就问章陕发家是不是跟金彤兵败328有直接联系。邢智点点头说,章陕本是金彤的三大门徒之一,在”328风波“中是空头司令金彤旗下主力,在最后也是最紧要的关头,跟高荒原双双被多方中发投成功策反,临阵倒戈,背叛了自己的老师金彤,并陷金彤于绝地。
章陕佛学院研究生毕业后在佛学机构里任职。一次偶然的机会,他陪着自己的老师来上海给老板们讲经,中场休息时,他跟当时炙手可热的远方证券老板金彤聊到资本市场。他说资本市场其实就是一个屠宰场,看起来一团迷雾,但想赚钱并不难,因为一切纷争皆起源于人的欲望。欲望就像青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在这个生生灭灭的过程中,能控制和寂灭欲望的人就是屠夫,就是胜利者,而被欲望操纵和驱赶的人就成为被屠宰的失败者。被大师《金刚经》讲座催眠得有些迷糊的金彤听了他这话,有如醍醐灌顶,一下就觉悟了,他拉着年轻自己十几岁的章陕说你是高人,我想请你去公司做顾问。章陕问顾问是什么。金彤想了一会儿说,顾问就是帮大家开天眼,看清什么是风险,什么是机会。章陕不置可否地一笑,露出白亮的牙齿,接下管彤名片就走了。
当金彤几乎要忘记这个年轻的佛教徒时,章陕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原来,他跟一个好看的安徽姑娘悄悄住到一起,不小心弄出身孕,可他不想娶人家,一心劝安徽姑娘流产。姑娘很较劲,死命地护住自己的肚子不放手,想逼章陕跟她结婚。姑娘”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数使了好几遍,也没收到什么好的效果,扛不住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只好跑到章陕的西北老家哭诉他的万恶罪行,而章陕硬是躲着一年都没有回家。后来被逼急了,姑娘破罐子破摔,跑到佛学机构去告了一状。这时已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男女之间的事情只要没结婚就不算太耍流氓,一般单位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懒得管,但佛学机构就不一样了,一天到晚让你敬佛念经,就是为了给你的下半身念紧箍咒,结果你还是系不紧裤带,把孽障种到人家肚子里去了,而且死不认账,真是岂有此理!单位忍痛割爱,把一个颇具慧根的年轻佛教徒就此扫地出门。
为了甩掉愈挫愈勇的安徽姑娘,离开佛门的章陕天南地北地漂泊流离,过了一段很长时间的云游生活。他原以为像古人一样能长见识,也必有奇遇,但实际是永远在为下一顿斋饭着急上火。这时他才感到,一切都不如守在那个倔强的安徽姑娘身边可靠,或许她已经生下了那个孩子,如果这样,他好歹也算是一个孩子的爹了。当他洗心革面正想回头找安徽姑娘的时候,突然得到消息,她在自己被开除的那一天就义无反顾地打掉了腹中胎儿。章陕觉得她打掉的不是他的血脉,而是他心底仅存的一点善念。他感到自己已经放下了一切,终于可以走进那个屠宰场了,这才摸出金彤留给他的那张名片。
章陕在金彤面前闭口不谈自己和安徽姑娘的事,只是说想见识佛的智慧在资本市场会放出怎样的光芒。金彤任命他为市场巡视员,享受公司部门副总待遇,安排他给培训的员工上课。刚开始,章陕觉得自己像是给一群屠夫讲授庖丁解牛的技术,心里老大不痛快,毕竟”不杀生“是佛教第一大戒律,自己这一步跨出去,算是从彼岸跳到了此岸。后来见识多了,经常跟金彤一起喝茶论道,觉出了在资本市场大开杀戒的快感,心里才慢慢踏实起来。
资本市场变幻莫测,但章陕的解读很独到,也很透彻。当他看到国库券在黑市打折出售时,他提醒金彤说机会来了,国库券无法流通,就像一池积蓄起来的水,谁敢挖开一个缺口,让水流动起来,谁就能获得这笔巨大的财富!章陕一语点醒梦中人,促使曾经的大学教授金彤下定决心当一回黑市贩子。他动员全公司员工放下手头的所有项目,奔赴全国各地的大街小巷抢购打折国库券。正是这次看似滑稽的行动,却使远方证券赚到了做大做强的”第一桶金“。从那时起,金彤就嗅到了章陕身上嗜血成性的一面,再也没有把他看成一个满嘴阿弥陀佛的小和尚,而是有意栽培他做一个操盘手,让他进到远方证券最核心的圈子里。章陕因此有机会参与到早期资本市场的每一场枪林弹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