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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孔董理了理思路说:这些都不是问题。你说钱书记假戏真做,他要是假戏假作,被群众看出来,群众能放过你吗?你有什么好怕的?老钱能抓住你什么把柄?再说,抓住了又能把你怎样?至于家里紧张,你去找沈总,让他给你多报点费用,我回头也给他打个招呼。千万别跟老婆闹,那只会因小失大。另外,康老板一定要找到,他不回来你这里永远是个烂摊子,就是我想给你复职,群众也不会答应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规划变更的事我已经找了市长,作为历史遗留问题解决了。你可以把这个消息告诉康老板,我是在为他跑腿啊。

严磊一听不对:董事长,我到哪里去告诉他这个消息啊?

孔董在电话里打起了哈哈:我的严董,我知道你能找到他,公司培养你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你的本事?

严磊正待替自己辩解,孔董已然挂掉了电话。

从织云采访回来的第五天,何社长终于打来电话,让孙尔雅去他办公室。

应该是谈稿子的事,不知道这次结果怎样,何社长不会又把这篇稿子卖了,找织云拿广告费吧?无可非议,卖稿子是何社长的经营之道,但自己还在吃着记者这碗饭,文章不能总是见不到阳光啊,长此以往,跟黑道混混玩敲诈勒索还有什么区别?

见孙尔雅推门进来,何社长满脸不悦,劈头盖脑就是一顿训斥:小孙,做人要厚道,做事要讲分寸,上次你收了人家钱,结果还在网上毁人家,我没有计较,可这次你实在太过分了,弄得连我都下不了台!

孙尔雅感到莫名其妙,一股火在心里乱蹿,她尽量压抑着情绪说:社长,这次我怎么啦?不就是写了一篇文章吗?你不喜欢可以不发呀,犯得着这么苦大仇深吗?

何社长用手指点着她,恨铁不成钢似地说:你呀你,怎么就不知道长点脑子?

孙尔雅揶揄道:社长,您就别这么高要求啦,要是我长着您一样的脑子,那您干吗去?

何社长余怒未平:你还有脸贫嘴!你跟我说说,那个什么“黑庄论坛”是怎么回事?织云职工建房事件你根本不知情,为什么还要瞎起哄蛊惑人家?

孙尔雅一听是“黑庄论坛”预警的事,心想肯定是织云方面也看到了,在找何社长的麻烦。她说:“黑庄论坛”是一个同人网站,我只是想小范围给投资者预警,怕万一我的报道发出来,他们怪我打压股价,把我当成坏人。

何社长把一叠稿纸狠狠甩在桌子上,盯着孙尔雅说:哦,你想当好人,就让我来当坏人?你踩着我的肩膀想爬到哪里去?告诉你,你这篇稿子写得毫无价值,社里决定不发了!社里都没作决定,你竟然敢说“即将见报,敬请关注”,真是好笑之极!我倒要看你拿着鸡毛当令箭怎么玩儿!

孙尔雅算是彻底明白了,何社长之所以对自己大发雷霆,一是因为泄露了织云职工闹事的秘密,等于在织云孔董面前抽了他的耳光;二是因为提前透露了自己的最新报道,而这个报道能否见报取决于他的权力,自己这么做,等于是在报社员工面前又抽了他的耳光。两耳光使他恼羞成怒,骂她是小事,还要公报私仇,文章都不准她发了。孙尔雅突然想起自己跟AK47那个荒唐的赌约,怎么突然就变成了现实呢?这个家伙也太神了,连何社长来这一手都能预测得到!

她平静地看着何社长说:既然社里明确不用我的报道了,那我总可以发到别的媒体吧?

何社长坚决否定:不行!你和小谷是本社员工,采访报道也是本社的工作安排,不经社里同意,你个人无权处置任何内容。如果不听劝诫,让报道内容流失出去,连同上次你在黑庄论坛偷发赵毅案报道的事就一并追究!

孙尔雅越听越不对劲,早先压在心底里那股火陡地升腾上来。她决然地说:社长,你还是早点去请律师吧。你听好了,我可以不当你的员工,也可以退回织云采访的差旅费,但是,这篇报道我发定了!

何社长没想到会闹成这样一个结果,有些傻了。但他不甘示弱,不想让孙尔雅这样一个下属看自己的笑话。他像一头豹子一样盯着她,语气却稍微弱了下来:小孙,路是自己选的,也是自己走的,一旦迈出第一步,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你可要想清楚了,只要你不发这篇报道,自动关闭“黑庄论坛”,报社还是愿意继续培养你的。你要明白,报社内部决不容许有两个声音!

孙尔雅斩钉截铁道:社长,不劳费心了!我也该找一个能自由自在写文章发文章的新东家了,如果您不介意,就提前祝福我吧!

何社长气得哼哼了几声,不耐烦地说:任何一个地方都没那么好混,不学会成人之美,只会毁人清誉,在我们这一行里就叫缺德!

孙尔雅大受屈辱,愤怒质问道:社长,是谁要记者专捏人家的痛处,专门写让人看了想哭甚至想死的报道?又是谁把报道撤下来去换取广告费?这算不算缺德?算不算比我更缺德?

何社长被孙尔雅一席话气得暴跳如雷,可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孙尔雅毅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什么社长,被人家手里的一点小钱哄得跟狗似的,眼界也太低了,难怪这么多年报纸一直疲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空有财经大报的衔头!这样玩下去,报社必垮无疑!

孙尔雅一气奔出报社大楼,却并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不觉到了黄浦江边。江水永远是那么混浊,那么躁动不安。自上大学以来,孙尔雅一心梦想转入传媒业。毕业后终于如愿以偿,但这几年走下来,新闻理想像刀削面一样,一片片抛入上海滩这锅沸水里,捞出来都被人吃掉化成了粪便。最后只剩下一个铁打的道理--什么都是拿来交易的,没有交易,狗屁都不是。可是尊严也可以拿来交易吗?没有尊严,生活还要什么意义!孙尔雅看着江水远逝,心里萌发一同远去的念头。好几年了,也该换个地方了,树挪死,人挪活,不挪自己迟早郁闷死。

回到住处有些晚,孙尔雅发现范东已经过来了,正在厨房忙着做饭。

她打开电脑,先看了看织云股价,发现这几天都有点萎靡,已经非常少见地走出了四连阴。虽然阴线实体不算很大,但盘面压力肯定不小,再跌又要回到二十元以下去了。她记得在“黑庄论坛”预警的时候正是四天以前,盘面压力是不是自己预警所致?她无法确认,但股价这个时候明显在等待新的信号。或许正是庄家把压力传递给了织云,织云又传递给了何社长,才招来自己的第一次职业危机。如果明后天自己采访织云的文章不能见报,新的信号又会释放出来,股价继续上扬的可能性非常大。

何社长为庄家立下了如此汗马功劳,不知织云孔董又会如何报答?哎,怪只怪自己太冲动了,连问都没问一句就气得跑出了报社。

她进入“黑庄论坛”,发现近些天留言明显活跃,说什么的人都有。估计比这里人气还旺的财经网络论坛,国内不会超过五家。这个自由论坛一直由孙尔雅主持,但参与者还有《新世纪经营报》的很多编辑和记者,还有一些财经媒体同人。既然它已被何社长盯上,自己离开报社了还是暂时关闭为好,免得他日后再拿论坛说事,为难这些昔日同事。她思前想后,决定在论坛发布置顶消息:本版主即将离开《新世纪经营报》,本着负责任的态度,本版主决定暂时关闭“黑庄论坛”,关闭时间定于三天之后,请论坛所有会员做好准备,建议在论坛再次恢复之前通过QQ相互加为好友,以便继续交流。

关闭消息刚一置顶,立即引来网友发问:是不是受到了威胁?没有人身安全问题吧?有问题到我这里来避难……有一位网友还发来私人消息问:是不是你们老板给你压力了?

孙尔雅一看是“五月鲜花”,一直是论坛活跃分子,就如实回答:是的。

“五月鲜花”问:有没有想过跳槽?

孙尔雅回复:还真想了,不知道哪里愿意收留我啊?

“五月鲜花”问:在意工作地点吗?

孙尔雅回复:只要不毙我的文章,让我继续查织云黑庄,去哪儿都无所谓。

她想着织云科技的文章已经破题,怎么能够轻易放弃呢,这题目做下去,一定能够做出大文章。不想做大报道的记者不是撒谎,就是放狗屁!

“五月鲜花”说:《财经新闻周刊》热烈欢迎你加盟!

对方说完还加了一堆鲜花图片过来。

孙尔雅心想不会这么快吧,刚想跳槽,就有人过来接盘了,而且是《财经新闻周刊》!她知道这家周刊是北京知名媒体,创刊时间只有三年多时间,但已经声名鹊起,属于国内排在前三的重要财经媒体。听闻这家周刊对广告商极其挑剔,扬言广告信誉度跟新闻报道真实性一样重要,因此把很多有钱的大单位拒之门外。

孙尔雅相信奇迹,但从来不敢相信奇迹会这么快发生,便问道:请问你在《财经新闻周刊》是……?

“五月鲜花”说:我在论坛早就表明过身份,只是《财经新闻周刊》的一名普通记者,但此刻我们总编孟夫子就在我身边,他说他一直在关注你,热烈欢迎你能加盟周刊!

孙尔雅回答说:谢谢五月鲜花!谢谢孟夫子!这消息真是来得太突然了!

“五月鲜花”要了孙尔雅电话,说跳槽的具体条件孟夫子会亲自联系她,她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到时跟孟夫子提出来。

孙尔雅想着自己已不是孤身一人了,这么重大的事还得跟范东说说,便去厨房,对正在炒菜的范东说:我准备跳槽了。

范东在为孙尔雅做油爆虾,一盘活虾刚好倒进滚烫的油锅,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加上手又忙着,没太听清她说什么,就回道:这么晚还去跳操啊,广场上那群老太太早走了!

孙尔雅提高了嗓门说:我是说跳槽,不是跳健身操!

范东忙碌不已,生怕锅里的虾爆烧过了或火候不够,抽空反问:你好好的,跳什么槽啊?

孙尔雅几乎喊着:今天社长骂我,说我缺德!

范东停下手里的活儿,盖上锅盖,愤怒地说:什么,说你缺德?他有病吧?

孙尔雅见范东维护自己,心里舒服了点,就把白天在何社长办公室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说到被何社长辱骂的时候,眼泪都快掉了下来。

孙尔雅说:他肯定被织云科技收买了,不准我公开与织云科技的任何采访内容!

范东惊问:你怎么知道他被收买了?

孙尔雅说:又不是第一次了!上次我要不是去催稿件,他就没准备把钱给我!

范东更糊涂了:给什么钱,稿费啊?

孙尔雅干脆说了:我们不是去杭州玩了几天吗?花的钱就是织云收买我的,总共给了我五万,条件就是撤下我的报道。这次也是不让我发报道,但我一分钱也没见着。

范东听了恍然大悟,良久才说:原来上次你骗我!我还真以为是报社给你报销呢。这次你可不能吃亏,应该主动去问他要钱。

孙尔雅感叹说:狗社长怪我不给他面子,拿了织云的钱还在网上炮轰织云,恨得咬牙切齿的,又怎么会给我钱呢?只怪当时被他气得七窍冒烟,没来得及讲究斗争策略,连问都没问一声;否则,好歹也能多拿住他一个把柄!

范东听了恨恨不已:这个何社长也太狠了,自己吃肉都不给人家喝汤!

孙尔雅知道范东还在想着被人收买的好事,就说:钱不钱我倒不在乎,主要是得让我继续写织云科技,继续发文章!

范东也知道,孙尔雅还是放不下那个赵毅案,就低声劝道:你呀,别跟何社长这种人一般见识了,不就是写新闻吗?他这里不行换一家就是,上海知名财经媒体不下十家,按你的名气可以随便挑。换了单位还可以换题材,别盯那个赵毅案了,上次得罪的人不少,连秦小敏的忙都没帮上,反倒把他堂哥曝光了。秦小敏肯定生气,说不定正恨着我们呢。

孙尔雅一听老大不高兴,阴阳怪气地说:哎哟,心疼你老同学了,爱屋及乌了啊,当初怎么就没有近水楼台先得月呀?

范东平静地说:看你胡说些什么,工作也是为了生活,得罪的人多了总不太好吧。

孙尔雅听到这话,想起何社长那副嘴脸,和他那套“成人之美”的狗屁理论,不禁冒出一股无名火,尖声质问:范东,你是不是怕我连累到你了?想当初,我们滚到一起可不是我逼你的!

范东见形势不对,赶忙圆场:没逼,没逼,是我死皮赖脸追的你,我的公主,我这辈子都是你的仆人,围着你,伺候你,无怨无悔!

孙尔雅渐渐熄了火,趁机说:那仆人同意主人跳槽了?

范东连说:同意,同意。我敢不同意吗?

孙尔雅说:那好,你同意了啊,帮我准备一下,我过几天就去北京。

范东傻了,又钻进她圈套里了。他弱弱地问:去北京,一下跳这么远啊?

孙尔雅解释:北京的《财经新闻周刊》请我过去,那是一家很有原则性的杂志社,是我最理想的职业平台。

范东感叹说:好是好,可我们这个家怎么办?

孙尔雅开玩笑:反正你也不在乎我,从没有向我求过婚,这样不正中你下怀吗?

听了这话,范东急得都快跳了起来,连说了几个“我我我……”,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孙尔雅也觉得说笑过分了,回头又说:没关系啦,飞机只要个把小时,方便得很。你随时可以去看我,我也可以随时回来看你。

坐来飞去很贵的。范东说出这话,显得一点底气都没有。

孙尔雅慷慨表示:上次织云收买我的那笔钱,还剩四万多,我全交给你,就做我们今后的交通费用!

范东更加不好意思了,表态说:这个钱你还是留着,到时攒够了去付房子首付,机票钱不够咱们就坐火车,大不了每个月我去一次,你回一次,争取低成本高效率!

孙尔雅忍不住捅了他一下说:我是够了,就怕你不够!

范东受不了,立即伸手就来搂孙尔雅,还一边说:我确实不够,不如我们从现在开始就加班加点,把分开之后想做的事尽量多做点!

孙尔雅半推半地问:这么亢奋,你的身体恢复了?

范东兴致高昂:你就是我的药,跟你在一起,什么病都会好!

他说罢就把手往她裙子里面伸了进去。哪知孙尔雅猛然跑开了。她说:一手的油烟,吃完饭洗干净了再说!

范东无可奈何,只得又去继续忙碌。

又过了一天。孙尔雅在办公室拟好了辞职报告,按程序要先经过何社长签字批准,才能去财务部和人事部办理社保转移、档案调动等手续。正踌躇间,何社长倒先来了电话,要孙尔雅去他那里。

在办公室,何社长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当着她的面点开“黑庄论坛”,然后停在那条关闭论坛的信息上面。他笑眯眯地说:小孙你觉悟很高嘛,论坛说关就关了。只是辞职这个事,你说说气话也就罢了,切不可当真,像我们报社这么好的单位上海没几家的。再说,辞职你说了不算,得我说了才算,别忘了你跟报社签过五年合约,现在时间还没到呢。

孙尔雅苦笑道:社长,你别误会,我关闭论坛是不想累及无辜,并不是想留在报社。

何社长并不理会:小孙,报社想留你,因为你是报社财经新闻的台柱子,培养你可不容易啊,我昨天话是说得重了点,如果让你想不通,我可以给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