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六十公里?在沙漠里一天走六十公里,若羌被敌人占领了吗?阿里普大爷大吃一惊。在他眼里,新手都会冒进,以为沙漠就像沙滩,可以一路平安无事地跑下去。别的不说,车子要是陷进了沙坑,这辆四驱越野还好弄点,那辆大卡车要是陷进去了,就麻烦了。这还只是车的问题,后面徒步的人一天能走五十公里?难道他们是所谓的机器人?这么急速行军到底为了什么?就为了破这个保持了五十年的纪录?阿里普大爷一肚子疑惑,但现在能确定的是他们不是一支军队,如果是军队,不可能不知道那个神奇的故事。
你是说直线距离六十公里,还是仪表盘上六十公里?艾里西尔也问张老板。
直线距离。
直线距离六十公里,在沙漠里至少要多走二十公里,张老板,你准备了多少天的水和食物?阿里普大爷问道。他明白,照这样的速度,十五天就到了若羌。如果按照这样的速度来匹配食物和水,哪怕每天直线拉个三十公里,要是没有后援跟进的话,那也会很危险!
二十天。张老板冷静地回答。
真的只有二十天?
二十天。
今天天气还行,没有太大的风沙,我建议最多走四十公里。
不,必须走六十公里!昼夜兼程也要完成!完不成任务,才会有危险。
阿里普大爷觉得张老板的要求太苛刻了,但又不敢多说。他提醒道:晚上休息时间不够的话,第二天的路程会走得更艰难。
老人家不必担心,他们练过,早把身体不当成自己的了。张老板少有地笑着安慰。他说完之后,再也不理会阿里普大爷的建议,而是拿着对讲机跟水姑娘通话,让水姑娘通知徒步队伍加速,最后给了她一个经纬度数据,要求队伍在那里集中。
张老板通完话,命令两辆车的司机再度加速。
你真的不担心他们?阿里普大爷指的是车子在前,一旦后面徒步的人出现紧急情况,恐怕难以及时救援。
第一天都不能坚持,葬身沙海算活该!张老板毫不犹豫地回答。
冷酷,这个“首长”太冷酷了!阿里普大爷心里暗自惊叹。
最先到达集中地点的一组是晚上八点多,不多久,后面的队伍陆陆续续到达,他们到达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水姑娘报到,然后才去在卡车上领帐篷、搭帐篷、烧水煮东西吃、收拾睡觉。直到晚上十二点左右,正在阿里普大爷担心的时候,最后一队终于赶到了。在一个背风处,所有人都渐渐进入了梦乡。阿里普大爷蒙眬中听见有人喊累死了,他本想看看他们的样子,但实在太困,爬不起来。身边的艾里西尔也已鼾声如雷。
第二天五点钟光景,满天挂着星光,离天亮还远着呢,阿里普大爷就醒了,他还以为自己是第一个起床的,走出帐篷一看,那些人已经在收拾帐篷,便回身叫醒了艾里西尔。
二十人很快在卡车后面排好队,领取一天的食物和水。对这个队伍来说,食物和水总在前面,要想活命,只能拼命跟上去。
水姑娘一个人拆着水和食品的包装箱,又要给大家分发,在车厢里有点手忙脚乱。张老板见状命令道:吴非,你上去帮忙!
阿里普大爷第一次知道了一位队员的名字,随着张老板的手电照过去,那名叫吴非的队员英俊爽朗,身形矫健,轻轻松松地就跃上了车厢,拿了一根管子,插进一个五十升的水桶上,叫下面的人去另一端吸水,水流出来,下面的人就用水壶接着。分完水,吴非又帮水姑娘去分发食物,一人一包。
阿里普大爷和艾里西尔也站在队伍后面,他借着手电光近距离打量了一下这支队伍。这些人看起来都不到三十岁,有的还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但表情都很坚忍,明显是久经训练的人。站在阿里普大爷前面的那个年轻人看上去最年轻,脸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看起来有股杀气。阿里普大爷轻声问道:小伙子,你姓什么?
阿里普大爷跟他们打了一天多时间的交道,知道他们都跟张老板、水姑娘一样,轻易不吐露自己的全名,故意只问姓不提名。
我姓邢。
小邢,你这么年轻,感觉苦不苦啊?
不去感觉就不苦了。小邢的回答让阿里普大爷想了半天。
张老板远远地站在暗处,不停用手电扫着队员们,但很少说话。早晨温度低,星星挂在天上,就像挂在每个人的头顶,显得伸手可及。队员们看起来兴致很高,影影绰绰中又踏上了东进的征途,全然不见阿里普大爷担心的睡眠不足、体力不支的情形。
感谢老天爷眷顾,他们一连三天,没遇到过太大风沙,徒步前进的队伍一口气走了两百多公里的直线距离。在这个过程中,张老板偶尔替换一下艾里西尔,亲自开几个小时的车。从里程表上看得出,车子每天要走上百公里。多亏阿里普大爷熟悉地形,他们才几次避免跌进沙坑。还有好几次,GPS失去作用,发生严重误差,也是阿里普大爷凭借风向辨认方向,才得以正确前行。好在落在后面徒步的队伍只看指南针,一直朝东挺进,反而偏差不大。有时候他们还能看见前面的车轮扬起的沙尘。实在找不到方向了,就跟着车轮痕迹走。
快到和田河了,就在河边上扎营吧。阿里普大爷建议道。
看情况再说。
阿里普大爷有点恼火,如果他的建议没用,还要这个向导做什么?
已经连续三天了,他们的体力消耗太大,需要休整一下。
他们已经适应沙漠了。
从这里到和田河,直线距离也有四十多公里,差不多了。
那好,就在和田河休息。
阿里普大爷这才放下心来,这三天来马不停蹄的,自己这把老骨头,都颠簸得要散架了。回头看看艾里西尔,刚出发时的那股兴奋劲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二
第五天的夜里,蒙蒙眬眬中不知睡了多久,阿里普大爷突然被一阵吵闹声惊醒,爬起来循声望去,只见卡车车尾,三名队员围住了吴非。吴非背靠车厢门,一只手臂已被人按住,眼看另一个人即将控制住他的另一只手臂,只听得吴非厉声呵斥其中一名彪形大汉:常青,你反了你!
那个被称作常青的汉子压低声音,用双臂顶着吴非的胸脯,夹着一口东北口音恶狠狠地说:老板把我们当人看过吗?他坐在车里管过后面这些人的死活吗?今天几个人差点脱水死了,差点葬身沙漠,他动过丝毫善心吗?老子只想多灌一壶水,以备非常之需,就算喝不了,也不会浪费掉,这点要求过分吗?!
吴非毫不退让:你们先学会把自己当人看了,老板才会把你们当人看。我再说一遍,这些水不是你们几个人的,而是全体队员的,如果你们多灌几壶,有人就会少了几壶。常青你也不小了,像个男人行不行?
这时很多人被吵醒围拢过来,都说自己在徒步奔跑时嗓子眼渴得冒火,两眼饿得发黑,好几个同伴中暑昏倒,等于到鬼门关打了个转身。大家都帮着常青三人,要求吴非多发点水和粮食。
吴非一张嘴难敌众口,一横心道:我只管公平分发,不管发多少!这是老板交代过的。
你他妈就是老板养的一条狗!常青仗着人多,狠狠把常青往车厢上一摁,破口大骂。
吴非火了,当胸飞起一脚,把常青踢得后退了四五步,然后重心不稳,摔在了地上。另外两个队员哪见过这种阵仗,顿时胆怯了,手上松了劲,立即被吴非挣脱了双手。吴非指着地上的常青怒喝:你再骂一次试试,看我不撕了你的臭嘴!
走狗!
常青一口唾沫吐在了吴非的身上,接着豹子一样猛蹿过来,想用头部来撞吴非。说时迟那时快,眼看就要撞着了,头部却被吴非一掌按住,一反手,常青的脖子已经被吴非紧紧扼住。吴非的右脚在常青背后使劲,右手往后一拖,常青就倒地了。整个过程电光石火,加起来不到两秒!吴非挥出左拳,朝常青鼻尖上正要猛击,拳头却又被另外一个人架住。吴非一看,警告说:图玉你也想帮他是不是?我告诉你们,你们全上也不是我的对手!
图玉一口粤语腔调,操着夹生汉语劝道:我谁也不帮,都是自家兄弟,你把大家打死了,揍残了,你一个人也走不出这片沙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
原来常青白天出汗太多,怕自己明天撑不下去,想着晚上来找吴非开点小灶,好多拿点水和粮食。他又担心说服不了吴非,又忌惮吴非一身功夫,就在自己队里找了两个队员一起来吆喝帮衬,哪知几个人上来一言不合就动起了手。
这个家伙没人性!被紧紧摁住的常青仍在痛骂不休。
吴非听了,威胁道:你再骂一句?看老子不把你弄成残废!
常青感觉被摁得出不了气,两只手乱抓吴非的手腕,却怎么也不得要领。
图玉猛地拖开吴非,又往外拖了几步:行了阿吴,再闹要出人命了!
阿里普大爷看到远处黑地里站着一个人,定睛一瞧,原来是那个小邢。小邢冷冷地看着这一切,脸上的那道疤痕在月光下闪耀,令人想起疤痕后面的刀锋。阿里普大爷脑海里深深地记住了小邢的那张脸。
这时,吴非还想推开图玉冲过去:你松手,不关你的事!
都给我站好!阿里普大爷突然听得耳边一声大喝。原来张老板也被惊动了。所有的人员立即站直了,包括常青。一些人还从帐篷里赶了过来,像每天五更天时一样,老老实实地排好队,一副等着挨训的样子。
哪知张老板不想训话,只是扫了大家一眼,再次喝道:愣着干什么,都给我睡觉去!
吴非走了,常青也走了,站在黑处的小邢也不见了,但还有几个人纹丝不动。张老板用手电挨个照着他们,然后说道:你们是不是想动手抢啊?不用抢,随便去灌,不会再有人挡着你们!不过你们都给我想清楚了,你多拿一份,就会害死一个人,多拿两份,就会害死两个人,谁被大漠弄迷糊了,谁就去抢吧!
听完张老板的话,人群才都散了。只剩风呜咽着,吹得帐篷几乎要飞起来。
次日早上五点,风沙已停,又是满天星光。天气比前几天冷多了,阿里普大爷父子俩领完东西,早早坐到车上。发完食品和水之后,队伍并未立即开拔,后来又传来张老板的声音,原来正排着队挨训呢。
张老板说:……沙漠不是你们的敌人,风沙和饥渴也不是你们的敌人,酷热和毒蛇更不是你们的敌人,你们唯一的敌人只有你们自己……当你们真正做到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这世上就没人能战胜你们,也没有事情能难倒你们,即便血狼这样的对手现身,也没什么可怕的……我相信你们的本事已经远在血狼之上,但前提必须是一个团队,一个整体,一个拥有登峰造极本领的完美组合,你们每一个人都缺一不可……任何内耗都将是一场灾难……血狼消失了两年,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肯定离我们不远。他只是躲了起来,我们看不见他,他却看得见我们。他消失的时间越长,就越有阴谋。他随时都会向我们发动恐怖袭击。如果他在我们今后的“雷霆风暴”中现身,我们有多少胜算?我们睁着眼睛是很难战胜这个人的,必须闭上眼睛才行……听着张老板的话,阿里普大爷产生了更多的疑惑。看来他们真的是在进行特别训练,他们团队的目标就是血狼,血狼到底是谁呢?又是哪国人?难道他比基地组织的本·拉登还厉害?张老板明明把血狼当成敌人,为什么还说“唯一的敌人只有你们自己”呢?
这时,队伍已经开拔了。张老板和水姑娘走过来,水姑娘上了车,张老板却没上。他对阿里普大爷说:请您跟我一起坐到卡车上去。
你想让卡车来探路?阿里普大爷惊讶地问。
是的。
不行,卡车这么重,万一出事,吃喝就成了问题,我们会寸步难行。
有些事比吃喝重要。
阿里普大爷知道,张老板是担心部下哗变,怕物资遭到哄抢。沙漠里人的性格容易被扭曲,如果发生突变,事情的确只会变得更糟。阿里普大爷也不说破,下了车,和张老板一起坐上了卡车。水姑娘和艾里西尔开着越野车在后面接应,吴非那个小组跟在卡车后面。阿里普大爷一眼就看出来了,前面是粮食和水,后面是救援车,紧跟在粮食和水后面的是一群高手,安排上这种微妙的变化足显张老板缜密的心思,还有对部下的戒备心理。
天亮了,太阳又开始专心炙烤沙海。一夜之间沙海悄悄换了容貌,有的地方高了,有的地方矮了,但依然是起伏的黄色海洋。
队伍拉到一处干涸的河床上,艾里西尔心潮澎湃,以超过一百码速度在平坦的河床上一路狂奔。在这辽阔的沙漠里,他的身边只有一位美女,而且是整个队伍中唯一的美女,美得像敦煌壁画里的飞天女神。他离家出门以后就一直没有洗澡,自己都闻得到一股浓烈的酸臭味。他很不好意思,不敢随便开口说话。倒是这位水姑娘,同样没水洗澡,但身上竟散发着一股好闻的香味,他想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香汗”美女了。
前面有一个人,我们赶上去。水姑娘指着旁边沙丘上正行走的一个身影说。
艾里西尔加大油门,往沙丘上斜冲了上去,冲了一半,车身太斜,不能再上了。水姑娘朝外面挥手喊道:吴非!吴非!
吴非放慢脚步,侧过头,见是水姑娘,便下来了,跟车一路小跑,问道:什么事?
水姑娘拿出一瓶矿泉水,递过来说:给你的。
艾里西尔知道水姑娘是把自己的水让给吴非。他见过吴非的面相,是个大帅哥。可这时吴非并不领情:谢谢,我还有水。
我给你的,谁都不知道。
水姑娘转过头又问艾里西尔:你不会说吧?
我不会说。艾里西尔痛快地回答。
在艾里西尔眼里,张老板是个强硬冷酷的人。艾里西尔不知道张老板还会在哪一段路上再定下什么新规矩。他父亲这个老向导的建议张老板尚且不听,何况他这个毛头小伙呢?父亲曾建议两车殿后,以便随时救援。张老板硬是不答应,他的理由很简单--断了救援的念想,才闯得过生死关;勘破了生死关,才能无所畏惧。这使得艾里西尔一路上不敢多说,只听张老板的命令。现在,他和张老板分开了,感觉就像逃离了一片危险的沙漠。见到水姑娘背着张老板给人送水,他心里更像走进了一片绿洲,别提多么惬意了。
这样吧,你们开慢点,把水留给常青。这时吴非对水姑娘建议道。
为什么给他?水姑娘不解地问。
我昨天伤了他,他肯定一肚子气,你安慰一下他。
你怎么伤他了?难怪老板训话的时候有些话我听不懂。
他找我多拿水,我没答应,后来就动手了。
没伤到他的腿脚吧?
没有,但估计伤了他的心。
那好吧,我去给他。你又欠我一份人情啊!
好,这个人情我记住了。
艾里西尔听明白了他们的对话,掉转车头就往回开。时间已近中午,队伍拉得还不算远,常青他们正在后面的沙丘上。艾里西尔冲上那个沙丘的时候,常青他们却又下来了。坡有点陡,车子往前走了几步,突然不动了。艾里西尔猛踩油门,还是没用,沙子甩到底盘上,噼里啪啦作响。完了,四个轮子都陷进去了,而且越陷越深。
好在常青、小邢他们的小组都在附近,水姑娘下了车,用对讲机呼叫他们来推车。常青最先走过来,扯了面纱,摘了护目镜,竟有些兴奋地说:哎哟大美人,坐骑陷进去了?
艾里西尔见常青浓眉大眼的,脸皮有些粗糙,冲着水姑娘的笑容里,满是一副讨好的味道,好像庆幸车子陷得恰逢其时。
水姑娘接茬说:常青,你帮我们推出来,我一定好好谢你!
哦?先说怎么谢我,不是送我一把沙子吧?
当然不是沙子,但肯定是你最想要的东西。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东西?常青凑近了水姑娘,两眼放出光来。
肯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