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生活,不只有诗与远方
31997700000029

第29章 原罪

我们班是个奇怪的集体。看不上罗老师的授课水平,于是联名请求换数学老师。对于我们的荒诞,级长竟然风平浪静,十天后,赫赫有名的邱老师走马上任。

罗老师含泪而走,我们竟冷酷地如同魔兽。他一走,邱便风风火火而来。他一来,拿着以往的成绩单逐一检查复习资料的完成情况。

第一名是个男生,成熟稳重,不浮夸,不骄躁。不过理性的思路并没有按照邱老师想象中的要求体现在书面上,于是,资料本瞬间雪花纷飞,劈头盖脸砸向他。

第二名理所当然是个女生,个头不高,身材微胖,并非靓丽的身材却拖着一个睿智的脑袋。可惜聪明伶俐高一尺,邱老师的要求则高一丈,她依然没能改变六月飞雪的命运。

第三名是个女生,我们的班花,用魔鬼身材天使脸蛋形容,反而羞辱了她。如果说地确切些,她的美是传统的,不然对于这样挑剔的一个集体而言,花里胡哨肯定坐不了班花的位置。邱老师一度是我们心中的英雄,数学、足球、帅气、言谈,哪一种气质迷不到我们这群怪兽。于是我们想,英雄遇美人,气焰该塌的。然而就像小说一贯的思维,想当然是不管用的,她再美,只是我们的美,似乎从来与英雄没有关系。于是,她淋着雪,却凝固在了热浪滔天的六月。

第四名是我。我原本希望自己帅气而有才,语文课上是鲁迅,数学课上是高斯,英语课上是辜鸿铭,政治课上是马克思,历史课上是司马迁,地理课上是徐霞客,物理课上是牛顿,化学课上拉瓦锡,生物课上是达尔文,体育课上是乔丹。可惜这不是梦想,这是幻想。我经常被各科老师从痴梦中惊醒,内心的埋怨不再话下。今日不想梦没做成,反倒与我的英雄狭路相逢。败是最终的结局,可是我没料到我的败还有个漫长的过程。我怪癖的性格他早有耳闻,就像他的大名我铭刻于心。雪花飘飘,训言袅袅,我空白的纸页犹如下在内心的雷雨,如瓢如泼。

第五名的宣判被突如其来的铃声中断,他的火并未放完,但他不急于一时,而是铿锵地走出教室,空留我们唏嘘不已,第五名更是陷入长长地忧虑的漩涡。好比灾难来临前的等待,最为可怕,却最为漫长。

我们的英雄一上任便一把大火燃尽了所有的嚣张与怪癖。不过事情定然不会就此结束,于是我们同样陷入可怕的境地——等待。

十分钟的课间休息,鸦雀无声,似乎往日喧嚷的氛围,已被定格为历史。无人起身走动,无人想起厕所,只是静静地低头,失去了瞥一眼同桌的勇气。

又是该死的铃声,比往常刺耳,比往常漫长。它消散的时候,我们的恐惧并未随它而去,仿佛灾难将至。一秒、两秒…五分钟、十分钟…第十五分钟,他阔步走进来,我们一同起立,战战兢兢地喊一声“老师好”,这问候如此没有底气,又如此回声绵长。他没有说“请坐”,仅仅是一个轻微地挥手,我们悄然坐下,连往日桌椅的“踢里哐啷”都未敢产生。

我们噤若寒蝉,好比酷热的教室撒了冷气,禁锢于桌后椅上。干净的黑板因为幽黑而更加明亮,洋洋洒洒地笔势并未改变字迹的清秀。他就在那里,讲述着分类讨论思想,阐释着数形结合思想,运用着函数与方程思想,挥洒着转化与化归思想。这里,数学不是算数,而是一种思维。数学也不是没有历史,而是在一次次危机中发展与进步。数学说到底是自然规律,而人类在发现和利用它的时候,又不得不遵循规则。而最基本的规则,莫过于道德。道德最基本,却也是人类的终极目标。

当数学规律过渡到人类道德,我们不是不明白这种教育性质的羞辱。无奈脚底无裂缝,头顶无黑洞,我们只能把头埋进书本。当感恩和善念无存,即便证明了“哥德巴赫猜想”,又怎能成为巨人肩膀上的巨人?理学并不是培养更多的“理性人”,使其善于“趋利避害”,而是以不同的姿态长成参天大树,活着给人阴凉,死了也是栋梁,活着死了都有用。

如果一撇一捺相加便是人,好比“1+1=2”,计算容易,证明难。随手一画,便是“人”,但如何矗立于天地间而不愧于“人”,当该如何证明?这是他的愤懑,却是罗老师永久的伤痛。一个老师可以成就许多学生,而一帮学生也可以毁灭一个老师,这是一个没有定义的映射。老师和学生该是两条底数都大于1的指数函数,学生的定义域由负半轴走向正半轴且一直向右,老师的定义域本在正半轴却不曾停止向右延伸,而函数值却都是无限地增长,从零到正无穷。最好的老师和最好的学生,该是世上最美的数学图案,简洁而自然,默契而共进。

邱老师的第二把和第三把火没有第一把火烧得狂野而猛烈。然而不显山不漏水的冥火才最可怕,也最有震撼力。我们的心浮气躁慢慢被浇灭,继而进入冰川时代,这种在冷酷中消磨地成长,无疑是我的黄金时代。这个时代帮我建立了数学兴趣和思维,以至后来我毅然决然地选择数学专业,进而学习经济和法律,又因为数学与逻辑、哲学密不可分,所以对我思维的进一步提高和升华有不可磨灭的作用。对于后来的国学学习,数学思维也是功不可没,毕竟在浩瀚的国学海洋中泛舟,难免迷失,然而数学思路犹如GPS,能够帮我导航,帮我“取其精华,弃其糟粕”。

罗老师原本才华横溢,然而有些许慢性子、腼腆,以致在数学这条路上走得有些“传统”。对于学生而言,需要的数学导航者该是潇洒自如、奇招并出,他不仅仅是一名剑客,而更应该是一名刺客,一击即中要害,简洁明了。我们渴望带有狭义精神的数学老师,老师肯定亦渴望尊师重教的学生。好的老师能够成就学生的一生,而好的学生不过成全老师的一时。学生是流水的兵,而老师是铁打的营盘。许多年以后,一位老师被诸多学生念念不忘且崇敬有增无减,该是这位老师最大的幸福;而一名学生被一位老师引以为荣,该是这名学生最大的幸运。

我们辜负了罗老师的敦厚与敬业,背弃了做人最起码的底线,引来一场“换师风波”。许多年以后,我蓦然明白,人不能对除了自己以外的事物太挑剔。它很大程度上是一种自私,这种“趋利避害”的“田忌赛马”人为地改变了规则,赢倒是赢了,可惜造就了我们“投机取巧”的惯性心理。尤其在一个“教师尴尬的年代”,学生与老师很大程度上已经易位,学生应应试教育的要求,有目的地向老师索取“该获得的,而摈弃不必要的”;老师应应试教育的大趋势和学生的目的,有目的地给予而放弃一些高见与卓思。起初,教书的模式是老师坐着而学生跪着,后来,老师站着而学生坐着,再后来呢,老师应该跪着给躺着的学生授课吗?

没有永远的应试教育,但绝不会产生真正的素质教育吗?“师者,尊也!”该是第一位的,其次才该是“传道授业解惑”。没有尊重,是对师者的否定还是对所传之道、所授之业的怀疑呢?尊重应该属于伦理道理的范畴,而所谓“道”,不就是一种思想、规则、规律?而所谓“业”,不就是专业、术业、技能、才能?我们若真正地尊师重教,老师方能够安心地传其道、授其业、解其惑。

我不是牢骚控,不过是对曾经地愚昧与无知进行一些忏悔。没有彻底地忏悔,只有不断地忏悔,因为我想成为老师引以为荣的学生,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