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虎峰山传奇
3198100000061

第61章 女匪老狼(2)

室内没有开灯,大伙儿都在铺上坐着,手拿镰刀,既防备着突然袭击,又为这狼爸爸和狼妈妈的处境忧虑重重。有人在吸烟,烟头一闪一闪的。有人在叹息:“唉!小日本,你这是作孽呀!鬼哭狼嚎的,这一宿,谁他妈的也别想睡了!”只有韩仓,鼾声大作,安然入睡。对狼叫声,似乎是充耳不闻,又仿佛在熟睡中等待着什么。三十多个人,只有两人在酣然入睡,除了韩仓,另一个就是四爷马四炮。马四炮坐着睡觉并且不脱衣服,这是他几十年的生活习惯。坐着睡觉甜,躺下反倒无法入眠了。

狼嚎声,尽管近在咫尺,也丝毫没有改变马四爷的睡眠姿式。两只灰狼,围着桦树,一次又一次地蹿跳,一声又一声地嗥叫,渴了就舔食盆子中的盐水,不大一会儿,叫声就不再洪亮,而是呼哧呼哧的。用嘶哑的嗓子,仍然在一声声地呼号着。天地同悲,日月共颤啊!不大一会儿就变成了咳嗽,一边咳嗽一边苦苦地挣扎着。

黎明时分,两只老狼才停止了挣扎。天亮了,大伙涌了出去,白桦树下,两只老狼躺在地上,目视苍天,肚子却是溜圆溜圆的。白桦树伤痕累累,树皮被抓破了,树身及周围的草地上洒满了星星点点的黑血。是两只老狼咳破了嗓子,从口腔中喷出来的污血,嘴巴上也都是紫红色,狼毛飘飞,腥臭刺鼻。盆子底朝天,盐水已经是干干净净的了。老狼死了,是自食盐水咳死的。但空中的儿女并不知道,仍然在吱吱叫着。如哭似泣。狍子回来了,远远盯着,躲躲闪闪,目光恐怖,一声不响。既不离去,也不靠前。动物之间,也许是用它们独特的方式,在向两只老狼默默地致哀吧!韩仓一脸的得意,手上拎着一把磨快了的镰刀头。见别人不靠前,就自己嚷嚷着喊道:“咋样,没费吹灰之力吧?奶奶的,先剥了你们的皮再说。再晚两天嘛,最好是交了九,绒毛齐了,做袜子就更有账算。二驴子,来呀!帮我扯着点,肉归你们,我一点不要。姓韩的对哥们儿够意思吧!”韩仓一个劲儿地嚷,但大伙谁也不肯靠前。不是害怕,而是于心不忍。虽是狼,但毕竟是为了来搭救自己的儿女,才上了当,中了诡计,钻了韩仓为它们布置的圈套。人心都是肉长的,将心比心,自己都有生身父母,迟早一天,自己也是要做父母的。四爷也在外围站着,是福是祸,他心中比谁都更加明白,晨风中,山羊胡子飘飘的。表情肃穆,目光深沉。听狼崽子还在叫唤,他猛地一扬胳膊,那把飞刀“嗖”的一声就飞了上去。

吊篮的绳子割断了。我们仰头看去。想象中,盛狼崽的竹筐肯定会吧嗒一声摔在地上。然而,我们想错了。众目睽睽之下,大伙儿清清楚楚地看到,四爷飞刀出手,随着也就吐出了一口长气,有气流顶着,竹筐像只降落伞,飘飘悠悠,半天才落在了地上。更奇怪的事也随着发生了。狍子芳芳迫不及待地奔了过来。围着竹筐,先是摇了摇尾巴,又垂下头去,伸出舌头,在狼崽子的身上轻轻地吻舔了起来。舔完了,又抬起头来看了看主人,目光是虔诚的也是渴望的。

四爷挥了挥手:“我同意。芳芳,你就行一次善吧,在它们身上!”四爷跟狍子,其心灵永远都是相通的。四爷批准了,狍子也不怕人类耻笑它。它用嘴巴,把狼崽一只只地衔了出来,然后扑通躺下,四仰八叉,就让四只狼崽吃起奶来。芳芳没有生育,狼崽子们又都饿急了,叼住不放,拼命地吸吮着,把狍子的奶头撕扯得老长老长。芳芳并没有挣扎,而是用动物特有的母性,为了别类的后代。尽管疼痛难忍,也仍然在默默地忍受着……“一张狼皮,三双袜子!”韩仓手舞足蹈,兴高采烈,“拿到大连,半年的工资出来了!”狍子的暗示“汪汪——汪汪——”狍子在继续狂奔着,很快,它的身影在众人面前,透过林子的缝隙,渐渐地闪现了出来。“李晓,咱们回去吧,四爷肯定是出事了!”盯着狍子的方向,杨贤忧心忡忡地说道。“回去恐怕也没用了!”我非常苦闷地摇了摇头。觉着不妥,又紧忙地点了点头。主意没有拿定,芳芳的身影就从密林中闪了出来。

气喘吁吁,谁也不看,目标直奔杨贤。杨贤提前出来送饭,否则,假若还像以往那样,后果也真不可想象啊!“吃过早饭,四爷就催着我快走,说,别在家里头碍他的事!唉!我也预料到了。可四爷不走,我有什么办法呢!”杨贤喃喃地说道。狍子芳芳奔到了杨贤跟前,张着嘴巴,小尾巴疾速地晃动着,毛眼发焦,四肢还在不停地抖动着。它先舔了舔杨贤的手背,迫不及待地越过了韩仓,又来舔我和二驴子的手背。目光是纯真的,像静止的一汪清水。见我们迟迟不动,扭头又向原路跑去。跑不多远,又急速地返了回来,眼角上噙着泪花,死死地盯着大伙,并用两个蹄子拼命地刨动着。见人们还不理解,就又来撞我的大腿,一头又一头的,每撞一下就扬起脸来,用食草动物特有的目光,火辣辣地盯着我们大伙:“汪!汪!汪!”一声声吼叫,哭泣般的,让人心里头酸楚得不行。“李队长,走啊!还磨蹭个鸡巴毛啊?”二驴子急了,把手中的窝窝头使劲地砸在了草地上:“我自己回去!跟它们拼了!”吼着,抓起一把板斧,谁也不看,气冲冲地返了回去。

“四爷完啦!四爷完啦!都怨我啊!我该死啊!”韩仓也猛地站了起来。抓镰刀就走:“奶奶的,不替四爷报仇,我也不活啦!”喊着,吼着,也追了上去。我也抓起了那把大砍刀,狍子已经跑远,叫声仍在继续地呼唤着我们。“汪——汪——”由近而远。还是杨贤沉着冷静,她拉住大伙,关切地说道:“哎呀!看看你们,再急也得吃饭哪!不吃饭,饿着肚子,身上能有劲啊?再说,我这么老远的挑来啦!吃饭,吃饭!人是铁,饭是钢,干一头午活啦,不吃饭怎么能行!”杨贤是伙头军,任何时候也忘不了自己的职责。“杨大姐,你就自己吃吧,吃饱了,好给李队长生个大胖小子。”

刘四是市内来的知青,平时的目光总是盯着杨贤的屁股转。嘻嘻嘻地淌着哈啦子,火烧眉毛了,也照样死皮赖脸地开玩笑:“四爷死了正好,我去食堂帮忙,给杨贤打下手。李队长,可以吗?”不等我回答,杨贤就给他甩了一顿手榴弹:“就你那德行吧!给我打下手,我缺儿子还是缺孙子呀!别说有李晓,就是没有李晓了,也轮不到你,臭轰轰的一副贱骨头,愿意打下手,还是回家给你妈打去吧!”杨贤的话,特难听,刘四顿时就灭了火。“操!你们俩走不走啊?二班长都没影啦!”“咱们快走,管他们的事呢?”人们浩浩荡荡地返了回去。菜汤窝窝头也不要了。

杨贤抓着扁担“走呀,李晓,落在后面,小心狼群算计了你?”队伍潮水般的涌了回去。作为首脑,我也随妻子杨贤紧紧追了上去。不平静的深山之夜作业区离驻地有十多里,这还是最近的一个林班号,途中要翻越一座漫岗,岗上古树参天,灌木浓密,爬上山岗,我和杨贤也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队伍的后面,因为心情沉闷,走路就总也打不起精神来。小路蜿蜒,涛声不止,据工人介绍,林子附近就有一个最大的狼窝,平时没有事,谁也不会到这儿来的。突然,草丛中一阵乱响,我不由得一阵紧张,本能地攥紧了手中的砍刀,同时心里头也想,伙伴们刚刚过去,狼群再恶、报复心再大,也不会在这儿等着我们吧?韩仓杀死了老狼,引火烧身,结果,四爷又搭上了性命。

飒飒声使我一激灵,杨贤不安地说道:“哎呀!是芳芳啊!你咋又回来了呢?”我低头一看,果然是母狍子芳芳,突然站在了我们面前,没有狂吼也没有悲叫,拦在路中,望着我们,泪如泉涌,全身正在不停地抖动着。目光是善良、真诚而又绝望的,动物的眼泪,使我的五脏六腑像被人揪住了一样,停下步子,可又无言以对。

杨贤扔下了扁担,俯下身子,抚摸着芳芳的绒毛,喃喃中哽咽着说道:“芳芳,芳芳呀!别哭了,好吗?没有了四爷,还有我们大、大伙哩!”说着,杨贤也双臂抖动,眼泪滚了下来。周围继续有“刷啦刷啦”的响声,非常的轻微而又那样的小心翼翼,凭感觉我知道,响声肯定与芳芳的行动有关。冥冥中,我们夫妻都意识到了,此时此刻,狍子芳芳作为大森林中一般的食草动物,肯定有求助我们的地方。我缓缓地调正了镜子的视点,林子深处,果然看到,是三四只矫健彪悍的大狍子。其中一只的头上,还长出了梅花鹿一样的八叉犄角,虽然小,但很精神。

我听四爷说过,雄性狍子也有角,虽然小,可是坚硬着哪!当然,犄角也是一种标志,一种首领标志。长了犄角的狍子一般情况不怕狼,英勇善斗。单个交手,灰狼再厉害,也不是首领狍子的对手。母狍子在发情期间,即使奔跑数百里,也心甘情愿去找那些头上长了犄角的公狍子交配。白桦林中,四只狍子在探头探脑地观望着,犹犹豫豫,踌躇不前,目光充满了真诚和渴望。我发现它们时,它们正扭过头来,侧着身子,眼巴巴地望着我呢!长时间地一动不动。这些可怜的吃草动物,你们在乞求什么呢?疑惑中,我也在愣愣地望着它们,涛声中,我猛然地意识到,我和杨贤都是北京政法大学的研究生,是法律专业的研究人员。这些大森林中的食草动物,是否知道了我的身世,想通过我和杨贤,呼吁人类,尤其是高层的决策部门,制定法律,依法来保障它们的生存和安全呢?我和狍子,相互间都在默默无语观望着,并在观望中彼此用心灵、用情感、用目光在一点点地交流着。

思索中,我也迅速地萌生了这个想法,将来能回到北京,一定要向全国人大建议。从实际出发,尽快酝酿筹备建立适合我们自己国情的野生动物保护法……狍子们的拦路诉说,难道不是这种由衷、迫切的心愿吗?做为法律研究者,在林区一线深入生活,当死亡威胁到了某个灵魂的时候,我清楚地意识到了人类与动物之间的信任和理解、友谊和真诚、悲壮与期盼、困惑与鼓舞是如此的重要,如此的难以分离。昨天晚上,当狼群袭来的时候,那海啸般的怒吼中,肯定也有它们。不,它们是骨干,是首领,是冲在前方的最勇敢者……

当然,所有狍子的加入,都是在芳芳的召唤下,齐声共呼,震住了狼群,才使我们育林队免遭灾难。作为朋友,狍子们的恳求,我没有理由,也没有权利,不去竭尽全力地游说、呼吁。呼吁全社会,游说立法机关,使《野生动物保护法》尽快出台和颁布下来……“芳芳呀,回去吧,不要难过了,我理解了你们的意思,四爷没了,别人也会保护你们的。”杨贤边说边在狍子的身上久久地抚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