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情缠丝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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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花柳病

月老偷偷爬上了树梢,它很专一,也很执着,毕生只干一件事,窥视人间。它也很漂浮,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对人间发生的事情,睁眼闭眼,闻若未闻,熟视无睹。它是爱恋的怂恿者,也是肮脏的袒护佬。

佟府大院里静静悄悄,炮楼上的灯笼舔着红脸蛋,与空中的白月比色赛美,争艳斗光。大太太独守着空房,沉入梦乡。五老爷搂着三姨太,温暖与共,醉度良宵。

佟美珍卧枕难眠,刚回到家中,就与父母发生冲撞,闹得全家人都不痛快,非她所愿。对自己的婚姻,她辗转反侧忧愁满腹,城里那些达官贵人的公子哥,个个都花天酒地,纸醉金迷,都不是她可以托付终身的依靠,而本乡本土的小伙子与她相比,论钱财,是财神爷与流浪儿的区别,论学问,是孔夫子与放猪娃的差次。父母给她造就了一个上不能触天,下不能接地的肉胎子,让她有爱不能求,有情无处投。她又是一个很自信的姑娘,不愿意让别人左右自己的命运,她的忧愁,她的苦难只有她自己知道。

屋外轻轻的脚步声,引起她的注意,她掀开窗帘。在灯笼与月亮交融的光照下,她看到一个男人,鬼鬼祟祟地进了她西面的屋子,随后传来了插动门栓声。她披上衣服,轻轻开了门,顺着墙根移动着身子。靠近二姨太的窗外。屋里传出男女低沉的对话声。

大樱桃:“死鬼,今天怎么才来,我都快急死了。”

“我敢早来吗,今天大小姐回来了,有人高兴的都睡不着觉了,我不得等着他们都吹灯拔蜡了,才能来啊。”

佟美珍已经听出,说话的男人是白天见到的炮头金牙。

大樱桃:“啊,对了,我就着急等你了,把这事倒给忘了。”

“你急什么,离天亮还早的呢。”

“哼,往日你像个急屁猴似的,上了炕就往我身上爬,今天怎么了,你倒不紧不慢的,不对吧,你是不是白天没有闻够那洋毛子味,刚才又爬到她窗台底下去闻了,不单单是去闻她的味,还去偷看她的光身子了吧。”

“说啥呢,我哪有那么大的胆。”

“色胆能包天,你什么事干不出来,我还是老不死的姨太太呢,你不是把我也给睡了。”

“嘿嘿,你没听说呀,女人长的都是鱼身子,男人都是猫托生的,猫见到了鱼,它能不喜欢,能不下口?”

“哼,我看你呀,不像猫,那馋嘴猫,偷吃了主人一口东西就跑了,你可倒好,像个烂头蚊子似的,见到肉,就往里面叮,没完没了,吃了这一回,还想吃下一回。有机会就往我被窝里钻。没饱没够,见到新的嫩的更不能放过了。是不是又打坏她的主意了?”

金牙:“哪能啊,人家是大小姐。”

“大小姐怎么啦,她身上长的也是女人的肉,也得让男人伺候着,离开了男人她也睡不着觉。这不,在国内国外转了一大圈,往肚子里灌了一大堆的黑墨水,也解不了嘴里的馋,身上的痒,也跑回来找男人了。”

“也对,别看她有钱又有模样,娇气十足的,看起来像个不好骑的小阔马,只要让她舒服了,她照样像小花猫一样乖乖地听摆弄。”

窗外的佟美珍气的浑身乱颤,伸出拳头要去砸门,又缩了回来。

“死鬼,你骑在我身上,让她舒服什么,我还没舒服呢,快呀。”

“哈,我今天就好好伺候伺候你。让你好好舒服舒服。”

“妈呀,你真狠,像个大叫驴。”

大樱桃一阵乱叫。

佟美珍急忙离开墙根,一堆淫话已经让她满脸羞红,大樱桃像猫一样的叫床声更让她心跳身抖,她回到自己屋里,摩拳擦掌,她恨不得把两个人都按在炕上活活掐死,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她,面对身强力壮的炮头,她能奈何?她想去喊家丁,把一对狗男女当场抓起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但想到这样做,会引起满城风雨,年近花甲的父亲,从此以后在青山镇就颜面扫地,抬不起头,佟家的丑事就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她佟美珍也会因家丑外扬而退颜失色,她忍耐住了。她想去告诉母亲,又担心母亲能力有限,没有捉妖降魔的本事,一旦制服不了他们,就会把家里弄得鸡飞狗跳,更难收场。她思前想后,决定暂时不露声色,自己想出办法,再进行处理。

第二天早晨,大太太精心梳妆打扮以后,坐在炕上等着和女儿一起吃早饭,没有等到女儿,却等来了二姨太,大樱桃扭扭捏捏走了进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的脸色半春半秋,半喜半忧。

大太太阴着脸:“这么早,你来干什么,夜里抓心挠肺啦?”

“大姐,我身上难受,好像是得病了。”

“哪个地方不好受了,把你闲出毛病来了。”

“我下身子痒。还生出了一些烂东西。”

大樱桃指了指自己的大腿根。

“啥?那不是生大疮啦。”

大樱桃低下了头。她知道她的病就是生了大疮。

大太太:“你都到哪些地方去嘚瑟了,把那埋汰的病弄到家里来了,是进门之前在窑子里原来就有的,还是现在才生出来的。”

“这你还猜不到啊,老爷子一天到晚在外面转,什么花花的地方他没去过,能不带到家里来。”

大太太沉默无语,丈夫有了姨太太以后,几乎就没有碰过她的身子,她没有对此问题的发言权。大樱桃比她多得了丈夫的宠幸。让她充满嫉恨,现在她倒有些高兴了,庆幸自己没有得脏病。真是应了那句话,有得就有失。可是当她想到三姨太以后,她眨巴几下眼睛,把目光对准了大樱桃。

“哼,别动不动就拿老爷做由子,老爷在老三的炕上睡的时间比你多得多。老三怎么就没有得这丢人现眼的病。八成是你那埋汰的贱身子,以前就把病根埋下了,现在才生出烂苗来,都是你自己惹的骚,往老爷身上泼什么脏水。”

维护丈夫的尊严是大太太神圣职责,义不容辞。

“你就向着他说话。我说什么都是不对。”

“他是我男人,我不向着他,我向着谁,我向着庙里的道士有什么用,他们就知道念那八卦经,还能来管我的炕头是凉的还是热的?这个病可不是什么好病,不能让它在家里泛滥了,叫大伙都跟着你遭殃,你得抓紧工夫把它收拾干净利索了。这样吧,吃完早饭,让老三陪着你去看病,你给我记住了,要走的远一点,找个对你不熟悉的老先生给你治,别自己不嫌害臊,动不动就自报家门,丢了咱家的名声。”

大太太为了丈夫的脸面,为了佟家的名誉,她安排的很耐心,很细致。她有她的考虑,让三姨太跟着大樱桃的目的,不是为了照顾病人,而是怕丈夫花钱买的女人,钻到别的男人怀里。尤其对从窑子里买来的大樱桃她更不放心。怕她恶习不改,重操旧业。她自己虽然脸黄皮皱,风华已去,得不到丈夫的恩宠,但她还是一丝不苟,尽职尽责,不仅用心守护家里的钱财,同时也费神看护好丈夫的常用品,两个放在被窝里用的活物。

“噢。那我去了。”

大樱桃扭身出了屋。佟美珍一脚跨进门。向大樱桃狠狠瞪了一眼。恨不得上去掐住她的脖子。

“娘,她来干什么?”

“她能干什么,你以为她能来给我请安祝寿呀,就她那个德行,不给我碍眼,不给我添堵,我就心静啦。是她身上生了大疮,活不了啦,要去放血挨刮。”

“多长时间了?”

“谁知道呀,才和我说的。说不定还是从窑子里带过来的。”

“那是比较厉害的传染病,很危险的,弄不好就会传染到家里人身上。应该让她马上去治疗。”

“我知道,我安排她今天就去看病啦。”

“你就相信她是去看病,她要是去干别的呢?”

佟美珍的怀疑是有依据的。大樱桃利用睡觉时间就干了伤风败俗的事。

“我让三妖精去看着她,她就是想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也是痴心妄想。我不会让她得逞的。有我在,她就别想。”

佟美珍看着自信的母亲,心里暗暗痛苦,轻轻摇了摇头,母亲提防了外面的虎,却忽视了家里的狼,她为母亲感到可怜。

“不去管她,她是死是活,都是她自作自受。宝贝,过来,坐到娘跟前,和娘一起吃饭。”

蓝天白云,阳光明媚。

大樱桃和三姨太每人打着一把纸伞。来到一个大院门口,院墙涂满了白色的石灰粉,墙头上插着一根细木棍,上面拴着一块白布。中间涂着一个红色圆圈,活像是一贴红色的狗皮膏药,这是一所日本人开的医院,与镇东的红十字医院都一样,是西医治疗。在青山镇其他能治病的地方,大多是老先生开的药铺子。根据人的脉象,开出药方。还有少数巫医和大神,他们不用药物,而是用各种巫术为人除病消灾。尽管没有人看到他们有什么显著的疗效和成功的病例,但在一些相信鬼神之说的人群中,仍大有用武之地,甚至把他们看成了活神仙。

三姨太往医院院子里望了一眼,打开了厚嘴唇。

“二姐,我听大姐说,是让我陪着你到镇里找个不熟悉的老先生看病的,你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啦?”

大樱桃:“看病不到医院来看,到什么地方看,到猪圈里能看病呀。找老先生和找洋先生有什么区别,不都是给人看病吗,我又不是来找人和我睡觉的。是要找老的还是要找小的,是选土的还是选洋的。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

三姨太:“我听老爷说了,这洋医院是给洋毛子和假洋鬼子看病的,咱们中国人不能去,尤其是女人更不能去。应该找那些老先生。”

大樱桃:“洋医生也是给人看病的,也不是给驴马下药的兽医,有什么不可以的。”

三姨太:“老爷说过,中国的老先生,看病的时候可文明了,都是闭着眼睛,轻轻碰碰女人的手脖子,就能把病看完了。那洋先生看病,全是动手动脚,摸摸搜搜的,不是摸女人的胸脯,就是摸小肚子。你说什么地方不舒服,他就看你什么地方,就摸你什么地方,还用一个带着皮管子的铁东西,放在胸脯上,另一面塞在耳朵眼里听呢。又是看,又是摸,又是听,就差用舌头舔了。”

大樱桃:“你就听他胡诌八咧,洋先生用的那是听诊器,是用耳朵听音的。一听就知道你得的是什么病。再给你几个小药片,吃下去病就好了,不像我们本地的老先生,一下子给你开了一包又一包的干草根子,叫你熬成一罐子又一罐子苦水汤子,让你一碗又一碗没完没了地往肚子里灌。”

三姨太:“良药苦口嘛,不苦就不是好药了。”

大樱桃:“算了吧,不等把病治好了,就把人苦死了。我可不愿意喝那些苦药汤子,我就愿意找洋先生看病,走吧,我们进去吧。”

三姨太:“我可不进去,你要进你自己进去吧,我在外面等着你。”

大樱桃:“你是大姐放出来的跟屁狗,不跟着我啦。”

三姨太:“谁是跟屁狗,在我面前说那些屁嗑有什么用,你以为我愿意跟着你呀,跟着你,来看这种见不得人的埋汰病,我都觉得丢人。不是因为你,我还不能受这份洋罪呢。有能耐你回去找大姐说呀。”

大樱桃在佟府的地位处于劣势,大太太重权在握,根深蒂固。三姨太年轻肉嫩,独揽春色。唯有她不重不轻,不香不臭。当然无需对她尊重。

大樱桃知道自己半斤八两,没有敢多说话。

“那我自己进去啦。”

三姨太:“我可在外头等着你呢,你的病要是治不好了,人出不来了,找人捎个话出来,别让我在这傻老婆等野汉子。”

大樱桃:“你说什么呢,你巴望我死啊,我死了你也变不了正房,做不了大婆。你美什么。”

三姨太:“我说错了吗,都是活人到医院看了病以后,死了抬出来的,有死了的人到医院里看病的吗?”

大樱桃气的扭头往医院里走去,嘴里骂道:

“小烂嘴的,让你瞎说,早晚有一天让你的破嘴也和我下身一样,生出一片大疮来。”

远处,花纸伞下站着一个姑娘,白色的西服,黑色的墨镜。佟美珍对夜里发现的目标在进行跟踪。

大樱桃扭动着身子进了诊室,吉田雄正扶着墨镜,凝神注视着她。他在怀疑,看精神状态,他面前的女人根本不像是病人。

大樱桃:“你们洋人就是怪,人家都是在太阳底下戴墨镜,你怎么在屋子里戴上墨镜了,是不是专门给我们女人看病用的,戴上它,你就可以随便看了,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吉田:“你来干什么?”

大樱桃:“我来看病呗,你这地方不看病,还能干什么?”

吉田:“什么部位不舒服?”

大樱桃:“嘿嘿,我不舒服的地方可多了,你都能让它舒服?”

吉田:“你要相信我的医术。”

大樱桃:“那就先看看这。”

大樱桃用手指向下一指。

吉田:“你的脚怎么啦?刚才你不是走着进来的?有什么问题?”

大樱桃:“错啦,上边。”

吉田雄正愣在那里。又扶了扶墨镜,摇着头。

大樱桃一撇嘴:“你可真笨,这还不知道,我明明白白告诉你吧,是所有男人都喜欢的地方。”

洋医生恍然大悟:“啊。你到床上,我给你检查一下。”

吉田雄正把她引进白布帘子里。

大樱桃眯缝着眼睛躺在床上,吉田检查完毕,拍了一下她的大腿:

“好啦,起来吧。”

大樱桃:“怎么,你轻轻拨弄几下就把我的病治好啦?真神了。”

吉田:“我是说我的检查做完了,你的病已经得到了确诊,只需要打几针,就能把你的病彻底治好。”

大樱桃:“噢,我听我们姐妹说过,这种病需要打针,一打针就好了。比喝苦药汤子好的快。”

吉田:“你知道你患的是什么病?”

大樱桃:“怎么不知道,病在自己身上还能不知道啊,只是都怕丢人,不好意思往外说,是花柳病,大伙都叫生大疮。难听死了。”

吉田面对开放的女人,非常镇静:

“医学上,这种病叫梅毒。”

大樱桃:“这病名倒是挺有意思,东西发霉了自然就有毒了。”

吉田摇着头:“不对的,中国字是梅花的梅字。”

大樱桃:“你们洋毛子更有意思,把那个地方还比喻成了梅花瓣了,再怎么形容,它也是肉长的,霉了烂了,都是红剌剌的样,骚哄哄的味,也不会像梅花那么好看。也就是你们男人喜欢罢了。”

吉田把墨镜对准了大樱桃,脸皮抽动了一下:“整个疗程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太太,你有时间?”

大樱桃:“我呀,什么都没有,有的就是时间,有的东西有了也等于没有,有个老头子,他把我闲着,搂着小的去睡觉;有个大房子,里面连点活气都没有,耗子都嫌冷清,都跑到热闹地方去钻洞了。给我剩下的,就是那光亮的白天和漆黑的夜晚。一个孤单单的人。”

吉田:“那就好,每两天来打一针。”

大樱桃:“天天来才好呢,也比一天到晚守着棺材秧子,看那些死人的脸色混日子好过。”

大樱桃扭动着屁股走出诊室,吉田脸上的肌肉,随着她屁股的摆动,在有节奏的颤抖,眼睛里的表情都隐藏在墨镜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