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站在大门口，看到梁秀英出了家门，向村口走去。她咪咪一笑，颠着小脚进了杨家大门。
没有大事，王夫人是轻易不踏杨家门槛的。在杨雨轩的婚礼上，王夫人看到儿子与杨家姑娘仍旧缠缠绵绵，心里就不是滋味，听到杨雨涵被作为人质受到惊吓的事，更是焦躁不安。她深知事态的严重性，如果不把儿子的婚事早一点定下来，后患无穷。杨家姑娘就会像一块沾在腿上的破缠脚布，想甩都甩不掉。思前想后，她决定加快儿子婚事的进程，不给杨家姑娘留下可乘之机。她很清楚，这样做，都是从外界进行干预，没有足够的抑制力量，仅仅让杨雨涵心灰意冷是远远不够的，必须把水直接泼在她心头燃起的火苗上，让她彻底死了心。
杨雨涵见嫂子一个人在屋里发呆，向玲儿递了一个眼色，玲儿心领神会，两人一起来到胡艳芳跟前。
玲儿端详着胡艳芳的身段：
“嫂子，那天你穿的新娘装，又肥又大，我没有看出你的身条来，我还以为你的腰和我差不多呢，和大瓦缸一样粗，今天我才看清楚，原来这么细呀。你是怎么弄的，我跟你学学。”
胡艳芳笑了：
“玲儿妹妹，身条粗细那是天生的，你跟我学就能变细了？”
玲儿：“怎么不能，我姐告诉我一个办法，让我每顿都要少吃饭，只能吃五分饱，再用布条把腰缠紧了，坚持不断，就会变成细腰。我就按着她的办法做了，结果怎么样，把我饿地刮心刮胆的，两条腿都发软了。最要命的你知道是什么不？看着那好吃的大肉块，把我馋的，满嘴里都是哈喇子。你说我姐有多坏，不想让我吃好的，就直说得了，还变着法来调理我。想把我饿死。”
胡艳芳大笑起来。
“玲儿，你姐没有调理你，西方的女孩，从小时候就开始束腰了，用布条把腰缠得紧紧的。你想多吃也吃不下。”
“那我才不干呢，我宁肯让自己胖死，不能让自己饿死。一辈子少吃了多少好东西，那我这一辈子不是白做一回人了。”
玲儿说完，上前用手掐了掐胡艳芳的细腰。
玲儿：“妈呀，嫂子，你这腰细的，除了两层肚皮，就剩下了一根脊椎骨，里面什么也没有了，我真替你担心，雨轩哥要是不小心，手脚稍微重了点，你这腰不就像那杨柳条一样，咔吧一声就给弄断了，那可怎么办。”
胡艳芳满脸羞红。杨雨涵听了玲儿的话，抿着嘴在偷偷地笑。
玲儿见两人都没有说话，又跑到胡艳芳的侧面。
玲儿：“雨涵姐，你说，就这个腰，都看不到肚子，要是嫂子怀上了孩子，这孩子能藏在什么地方呢，生出来会是什么样呢，那脑袋肯定不能是圆的，我估摸不是扁的，也是个长长条的。你信不信？”
雨涵：“疯姑子，闭上你的破嘴，夸人有你这样夸的吗？”
玲儿：“我不这样夸，你让我怎样夸，我要是说嫂子长了一个水蛇一样的腰，都说女人是毒蛇，那不是把嫂子也说成是毒蛇了，那嫂子能高兴啊，还不气地把我的舌头割下来当成猪口条给吃了，把我耳朵揪下来当成木耳菜给下锅了。我可怎么办？有嘴还不能说话，没有耳朵吧，还能听到动静，我不就变成了四不像的怪物了，还不得让人把我拖到街上，当成大马猴给卖了呀。”
胡艳芳笑了。杨雨涵也忍不住笑。正要上前去捂玲儿的嘴。王夫人笑嘻嘻走进门来。
王夫人突然而至，屋里欢乐气氛戛然而止，胡艳芳理了理衣角，又轻轻抿了抿嘴唇，在保持自己新媳妇的风采；玲儿感到有些惊讶，满脸严肃，瞪着眼睛，静观客人的来意。杨雨涵像是小羊羔见到了母老虎，心惊肉跳。不知所措。
“吆，你们都在啊。办喜事那天，人也多，事又忙，没有机会好好看看侄媳妇，今天我可要仔细瞧瞧。”
王夫人走近胡艳芳身边，把胡艳芳上上下下看了一番。
“嗯，真是个美人胚子，不用别的招数，就是这水蛇腰一扭，也能把男人晃倒一大片。”
玲儿瞪了王夫人一眼，她没有敢说的话，王夫人顺着嘴就吐出来了。胡艳芳又是一阵脸红。
王夫人：“看你，要个头有个头，要身段有身段，要脸蛋有脸蛋，看起来又精神，又养眼。我那个没过门的媳妇呀，也和你一个样，都是细高挑的个头，垂杨柳的身段，荷花骨朵的脸蛋，人见人爱，和我们家文廷可般配了。”
“伯母，文廷哥的婚事定下来了？”
玲儿听到王夫人的话，大吃一惊。这是她没有了解到的情况。
王夫人：“是啊，就是五老爷子的独生女，在国外留过学的那个佟美珍。这个事都闹腾好些天了，你不知道？”
玲儿：“那天我亲自去问过佟美珍，佟美珍说她不愿意，是五老爷自己一手包办的。”
王夫人笑了笑：“丫头，那是哪年哪月的事了，这人的心啊，都是活动的，有时候想不通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想通了。有时候看不好的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她就看好了。这世上的事啊，都是在变的。我那天去佟家，不但看到了她，还和她说了不少的话呢，那姑娘啊，说话落落大方，待人彬彬有礼，一身大家闺秀的模样，她呀，饱读诗文，学识渊博，还谦虚呢，还要跟着我学习怎样管理家务，怎样相夫教子。我都没有想到，五老爷娇生惯养的独生女，会是这么好的闺女。知书达理，我可喜欢她啦。”
“文廷哥愿意吗？”
玲儿认为自己是最知情的人，就是佟美珍转变了对王文廷的看法，王文廷也不可能放弃杨雨涵。
“婚姻大事历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和他爹都认准了的事，我儿子那么孝顺，他能不同意吗。再说了，和佟家接亲，不单单是因为佟家的闺女好，佟家在青山镇是人人皆知的大户人家。我家文廷娶的不仅是个可爱的天仙女，也是抱了一个难得的金娃娃。”
玲儿无语了，胡艳芳皱着眉头，而杨雨涵的心里像是压上了一块巨石，心跳停止，浑身僵硬了。
王夫人看到自己的行动已经初见成效，谈谈一笑。临近打道回府时。又向三人扔下一个大冰坨。
“好啦，我现在就等着我的儿媳妇进门啦，我都去找算命先生啦，按着他们两个人的生辰八字，给他们选个大婚的日子。侄媳妇，告诉你婆婆一声，迎亲那天，我请她到我家喝喜酒。你们也都去啊。走啦。”
王夫人抬起小脚，摆着当家奶奶的身子走出杨家。
王夫人不愧是名门出身，在杨家几句话，就像降了一场暴雨，把玲儿浑身浇的冰凉，把杨雨涵心里本来就很脆弱的火苗完全扑灭了。她万念俱灰。她为失去自己多年爱恋的人揪心，她为自己的一片痴情撕肺。当天夜里，杨雨涵就时醒时睡，时坐时卧，时笑时哭。惊动了嫂子，吓坏了母亲，两个人左右看护，一夜未眠。杨景贤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在暗地里捶胸顿足，咬牙切齿。第二天一早，把吴贵喊来。
吴贵看了看倒在炕上昏睡的外甥女，哼了一声。对着杨景贤夫妇瞪着眼睛大喊起来。
“姐夫，外甥女都这个样子了，你两口子还顾及什么，外甥女的命重要，还是你们两家的人情值钱。不能再拖下去了，我这就去请大仙来。”
没有等杨景贤夫妇回话，吴贵就窜出了门，脸上露着阴笑。
不到一个时辰，杨家门里门外，挤满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人头挤挤。
一个巫婆身罩青色花边大襟褂子，胸前挂了一块红方布，上面印着一对阴阳鱼，后背贴着一张黄表纸，纸上画着八卦图。她一手擎着圆皮鼓，一手握着柳木棍，木棍上系着一条长长的马尾绳，敲着皮鼓，唱着神歌。摇头晃脑，疯疯癫癫。屋里屋外，蹦蹦跳跳。一番折腾之后，巫婆扔下皮鼓，爬到一张八仙桌上，拿出一张黄烧纸，在空中晃来晃去，突然，从口中喷出一团红火，点燃了那张黄纸。纸灰腾空飞起，随风而去。那些看热闹的男女，被巫婆的伎俩惊得目瞪口呆。赞叹不已。赶来看热闹的保安团副大苍蝇，大声喊叫起来。
“这是在哪请来的大仙啊，是老龙王的老婆吧，老龙王在天上能呼风唤雨，她在地上能喷气吐火。一水一火，倒挺对撇子。”
那巫婆更是得意，又抽出三只短粗香，点燃之后，又在桌子上跳了起来，嘴里念念有词。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有神灵。借东风，扫西风，千年妖魔现原形。蒙面人，杀人精，何仙姑我显神通。妖魔你往哪里逃，把我的病人的魂给我拿回来，要不然，我把你扔进十八层地狱。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巫婆说完，扬起衣袖，把三只粗香同时按进嘴里，移开手后，又张开大嘴，伸出舌头，不见粗香踪影。此番把式，又引起一片惊奇的眼光。
大苍蝇又喊了一句：
“我的妈呀，我这才明白，什么何仙姑，这分明是牛魔王他老妈来了，吃进肚子里的是火种。吐出来的全都是火苗。”
巫婆进到杨雨涵的屋里，正要用一块大红布把杨雨涵盖住，玲儿上前把住了巫婆的手，止住了她。
“不准你动她，你在外面怎么折腾都行，不准你在屋里闹腾，雨涵姐正睡觉呢，你别心里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给我出去。”
巫婆瞪眼一看，倒退了两步，她认识玲儿，知道她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的二姑娘。巫婆怕她砸了自己的饭碗，拿起红布，张张狂狂走到其他屋子，开始蹦跳起来。
胡艳芳捅了一下玲儿。
“小妹，你真行，那天上来的神仙都怕你。”
“哼，什么神仙，全是装神弄鬼，招摇撞骗。雨涵姐的病，我最清楚，只有一个先生能治好，能把她的病根除掉了。其他的，不管用什么药，不管用什么办法，阴的阳的，虚的实的，都是白扯。”
玲儿不信迷信，对雨涵父亲请巫师跳大神，她虽不赞成，但她也没有反对，她心里非常清楚，这是有意做给王家人看的，对阻挠王文廷和佟美珍的婚姻，有益无害。她站在闺蜜的立场上，保护的是杨雨涵，尽管她觉得杨景贤的做法有些滑稽可笑，但都是出于父亲对女儿关爱。她无法挑剔，更没有理由去制止。
胡艳芳听说有人能治小姑子的病，急忙问：
“玲儿妹妹，你知道那个先生在哪住不？要是知道，快去把他请来呀。”
玲儿知道是自己说流嘴了，她要是把王文廷叫来，正中了吴贵的下怀，吴贵肯定对王文廷发难。她不希望王文廷这个时候来杨家，要是来了。杨雨涵的病就好了，也让巫婆捡了一个大便宜，人们都相信是巫婆的神功了。
“嫂子，现在大仙在这，我怎么能去请别的先生来，那不是更热闹了，一个是装神弄鬼的，一个是捉妖降怪的，弄到一块折腾，那不成笑话了。雨涵姐的病要是治好了，这功劳算谁的。都作难了。”
玲儿的理由无懈可击。
艳芳：“啊，也是，我是为小妹着急。”
“嫂子，你不用急，雨涵姐的病，我心里有数。等巫婆瞎折腾完了，我再去找那个先生来。保证人到病除。”
趁着巫婆进屋的机会，吴贵爬上了木桌。
“各位街坊邻居，老少爷们，我代替我姐夫，和大家说几句话，今天请大仙来，是专门为我外甥女治病的，你们都知道，她是被大烟贩子绑架了，那个大烟贩子是个杀人犯啊，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外甥女的命就没有了，别说她是一个弱女子，就是一个大老爷们，那也得吓个半死。这精神上受了惊吓得的病，你们说，这病能用什么药能治好，我和我姐夫实在没有办法，就只好找个大仙来给她治治啦。那杀人犯跑没有影了，我们能去找谁啊，至于能不能治好，那就只好认命啦。我们倒霉啊。”
保安团的大苍蝇喊了起来：
“这个事啊，警察署是有责任的，你们得找警察署算账。”
“对，就应该找警察署。是警察署抓烟贩子造成的。”
一个保安团员紧跟着拍队副的马屁。
请巫婆跳大神，是吴贵早就想出来的馊主意。按着杨景贤的安排，在儿子完婚出国以后，付诸行动。这样做的目的，是想在外界制造舆论，给王文廷和王家施加压力。
杨雨涵蒙着头躺在炕上，意冷心灰，痛苦欲绝，根本没有理会外面在做什么，当她有些清醒后，发现外面有吵闹声。问玲儿。
“外面在干什么？”
玲儿：“是吴贵姨夫请大仙给你治病。”
雨涵：“什么？跳大神？”
玲儿：“嗯。”
“小妹，你去告诉我的爹，快停下，把巫婆赶走。”
杨雨涵认定是姨夫给父亲出的馊主意，并不是为她治病，而是别有用心。她为父亲和姨夫的做法感到蒙羞。
玲儿：“完事啦，巫婆已经拿钱走人了。”
“你为什么不去拦住他们。”
玲儿：“那是叔和婶看到你病了着急，是对你的关爱，我能反对吗，有病乱求医，有什么了不得的。你要是还不好，我还要去请一个大仙来呢。”
杨雨涵从炕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头发。
“小妹，明天你陪我到镇上去。”
为了不给王文廷增加压力，消除他的负担，杨雨涵决定抛头露面，证明自己没有患病。
玲儿“真的呀，你好啦？”
“什么好啦，我原来也没有病呀。就是有点昏迷，能算病吗？”
“妈呀，那可太好了，我有糖球吃了。你想去镇里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闹心了，想去逛逛。”
“好，明天正好是初一，我俩赶集去。”
梁秀英胡艳芳看到杨雨涵有了精神，病情好转。脸上都露出笑容。杨景贤在屋外看到女儿的样子，非常高兴，对身边吴贵看了一眼。
“你在哪请的大仙，还真有两下子。”
“外地的，远来的和尚不是会念经吗。”
吴贵满脸阴沉，杨雨涵的表现让他有些不痛快，这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他请人跳大神不是治病的。
一个保安团员跑到玲儿跟前。
“二小姐，我们大团长让我来告诉你，让你今晚回家。说有事找你。”
“什么事？”
“不知道，团长没有告诉我。”
玲儿：“哦。好吧，雨涵姐没有事，我就放心了，你回去告诉我大哥，我一会儿就回家。”
巫婆在杨家院子里疯疯癫癫跳大神时，杨雨轩乘坐的客轮在海上颠簸起伏。一面白布贴着红膏药的旗子在桅杆头上不停地抖动。
客舱里，秋野幸子手把着床柱，张着嘴在呕吐。杨雨轩端着痰盂在接着呕吐出来的赃物。
幸子仰起头，用手绢擦了擦小嘴。
“真对不起，我们一起到日本，本来是应该互相照顾，结果我成了你的累赘。老麻烦你照顾我。”
雨轩：“没有什么，应该的。”
杨雨轩放下痰盂，拿起一条毛巾，擦了一下手，从小桌上拿了一块纸裹着的槽子糕，递给幸子：
“来，把这个吃了。”
幸子：“不吃。”
雨轩：“那怎么行。你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这样下去，不等到了东京，你就会饿倒的。”
幸子：“吃了还不如不吃。越吃，吐出来的脏东西越多，脏死了，还得麻烦你为我收拾。”
雨轩：“就是全都吐出来，你也得吃，吃的东西进到胃里，多少也能吸收一些，总比不吃要好多了。”
幸子：“放心吧，一两天我饿不死，我想喝口水簌簌口。”
杨雨轩递过来一个有把手的铁皮水杯，秋野幸子喝一口，簌了簌嘴，又吐到痰盂里。
幸子：“嘴里都是脏东西的气味，怪不好闻的，真不好意思。”
“没有关系的。”
幸子：“你不嫌弃我？”
“我嫌弃你什么？”
幸子：“我现在这个样子，脏脏兮兮的。”
“这是海浪把你害的，刚上船的时候，你就不是这个样子。”
幸子：“刚上船我是什么样子？”
“你站在甲板上，手扶着护栏，干净利落，亭亭玉立。”
幸子：“是吗？我有那么好？”
雨轩点了点头：“真的。”
幸子满脸欢笑：“那你就把眼睛老闭上，不要看我现在这样了，就想着我那时候的样子。”
“你真能说笑话，我把眼睛闭上了，你就能变了，就不是现在的你了？”
幸子：“啊，你不相信啊，你把眼睛闭上试试，看看我是不是刚上船时候的样子。”
雨轩笑了笑：“就能是真的？”
幸子：“你把眼睛闭上呀。”
“好，我试试。”
杨雨轩把眼睛闭上。幸子用嘴唇在他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你真好，谢谢你。”
杨雨轩满脸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