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情缠丝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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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癞蛤蟆

风云堂鼓书馆,是镇里唯一的娱乐型茶酒馆,里面天天有说唱东北大鼓书的,每天接近中午开门,一直到晚上,是青山镇夜生活的主要场所。大多数顾客是青山镇里的买卖人和不愁吃喝的有钱人家的老爷太太,很少有庄稼人光顾。喜欢听什么段子,顾客可以自己花钱点。也可以包场,其他人只有跟着听的份。没有人点的时候,说书人自己编排。这里地方虽然不大,消息却非常灵通,外面的,镇里的,报纸上印的,路人嘴里说的,真的假的,大事小情在这里都能知道。

五老爷坐在摇椅上,说书人离他不到一丈远,他嘴里含着水烟袋,随着嘴型的变化,发出咕咕噜噜的声音。

说书人一手擎着鼓棒,一手夹着鸳鸯板。

“山雨欲来风满楼,元宵观灯祸水流,白虎堂里起惊涛,恩爱夫妻不到头。话说……”

嘭!嘭!

五老爷抡起拳头,狠狠地捶起了身前的长条桌子,不少人都转过头,说书人也停了下来。

跑堂的店小二马上来到他跟前:

“五老爷,怎么啦?那个地方不对你的路子啦?”

五老爷:“怎么啦,我点的是野猪林,应该说的是鲁智深,他怎么给整到白虎堂里啦。”

五老爷发脾气是有来由的,女儿的婚事,让他把屁股冻在冰坨上,左右都为难,继续蹲着,他怕屁股也变成冰坨子,抬起来,他又怕扒掉一层皮。自己上赶子找媒婆送出更贴,王家迟迟没有给答复,他心急如火,他又不好意思直接去王家问。而女儿扬言不同意这门婚事,让他更是焦头烂额,不知如何应对。弄得五老爷心里很不痛快,明知道是说书人的开场白,没有偏离主题,他也找茬,发泄一下心里的闷气。这是有钱人被钱烧出的通病。在有些场合用钱摆不平的情况下,在他的钱能起威力作用的地方,往往是无理取闹,有是也生非。

小二:“哈哈,佟老爷,你别着急,这是开场的引子,慢慢地就转到正题上了。他是要说一下林冲为什么进了野猪林。”

五老爷:“为什么进了野猪林?被高俅陷害的呗,谁还不知道,我听了一辈子的大鼓书,什么样的没见过,他怎么一张开嘴就把好好的书给说歪歪了。”

小二:“这是关内新来的师傅,有自己的一套说法,和我们东北的师傅不太一样。”

五老爷:“都是靠敲着小破鼓卖大嘴皮子吃饭的,有什么不一样,他能把西门庆说成是鲁智深,还是能把豹子头说成是黑旋风。”

小二:“他要是那样说,你还不把我们的堂子给砸烂啦。我们还指着你吃饭呢,你要不满意了,我们就没法活了。那你说怎么办好?把他撵走,换一个人来?那样,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人,可要凉场了。”

五老爷:“有新人吗?”

小二:“没有。还是以前那几个老人。”

没有人知道小二说的话是真还是假。

五老爷:“没有新的,换他干什么,别说他说的是大鼓书,他就是学驴叫,没有听到过,那也是个新鲜,总比那些老掉牙的老嗓门好。听的我耳朵都快起膙子了。”

小二:“那好,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你说不换就不换。我再给你送一壶热茶来,你细细地听,慢慢地品。肯定能品出味来。”

店小二说完,把弯腰直了起来,抬起头来离开了五老爷。吴贵摇晃着脑袋走到五老爷身边。

“五老爷,又是你包的场?”

五老爷:“怎么?你也想包啊,十块大洋,我就转给你,怎么样?”

吴贵:“嘿嘿,十块大洋在你耳边,听听音,吹吹风就没了,你一点都不心痛,连眼皮都不动一下,我能和你比呀,你这是财神爷拿着金元宝来撞我这穷要饭的破泥碗,你寒碜我也就罢了,你还想不让我讨碗饭吃。想把我饿死呀。”

五老爷:“哈哈,饿不死你的,你只要把我让你办的事都办好了,吃点喝点算个啥,我高兴了,请你到春风楼去睡上一宿,那里的被窝可比你家里的炕头热乎多了。褥子都是嫩肉做的。保你睡到日头晒屁股了,你都不愿意起来。”

吴贵:“你的事呀,一直放在我心里想着呢,你别着急,容我点工夫,我肯定给你掂对一个有模有样的,年青漂亮的。”

五老爷:“我都快到花甲之年了,我能不着急呀。”

吴贵:“嘿嘿,着急吃不了热豆腐,没有新的,你家里不是还有不少旧的,你就先用着呗。”

五老爷:“去你的,你不想听书啦,这可是我包的场,小心我把你轰出去。”

吴贵:“嘿嘿,我知道,你这是吓唬我,你把这堂子里的人都轰走了,你也不能轰我,我走了,你的好事谁给你跑腿去办,离了我,你做不成新郎官了,是不是?”

五老爷:“到我身边快坐下听书吧,大伙都听我俩逗闷子了。听完书,咱俩去喝一壶。”

吴贵:“这还差不多,总在财神爷身边转,捧不着金饭碗,捧个酒罐子,润润嘴皮子,不是太应该了。我帮你多破费点,让你的大钱堆松动松动,透透气,这是我帮你做的好事,你得感谢我。要不然,你的钱都堆成山了,风吹日晒的,不都生锈长毛全烂了。”

“去你的吧,你吃我的喝我的,你不感谢我,我还得感谢你,我傻呀,我还不如拿去喂狗呢,它就是不能给我唱歌听,还能在我面前摇几下尾巴。哽哽几声,比你嘴里吐出来的好听多了。”

“那你说错了,我陪你喝酒,你也得感谢我,你一个人在酒馆里喝酒,那喝的是什么酒,那是喝闷酒,越喝心里越闷,越闷脸上的沟沟就越多,头发就越来越白,就会想到死,闷大了,都能去上吊。和我一起喝,那就不一样了,你越喝越痛快,越喝越高兴。越活越年轻,你想到的是,再娶一个年轻小老婆。没有我,你能有那样的好心情吗,你花钱能买到吗?”

吴贵洋洋得意。他知道五老爷好色似狼,嗜酒如命。

“那好啦,这破书越听越没劲,走,喝酒去。”

吴贵勾起五老爷的酒瘾,听大鼓书与喝酒,都是他今生的嗜好,后者是他的最爱。

五老爷与吴贵酒足饭饱回到家中,已是张灯时分。他摇摇晃晃在大院里走着,值班的炮手看到他,急忙哈腰点头,他连理不理,直奔大太太住的上屋。

金牙走过来。

“老爷,你回来啦。”

五老爷醉醺醺的样子,眨了眨红眼睛:

“噢,是金炮头啊,你干,干什么呢?”

金牙:“我到各个炮楼上转转,看看他们都喝没喝酒,睡没睡觉。”

五老爷:“那就对了,你好好给我管着他们,不能让他们乱喝酒,喝酒就会乱性,会耽误大事的,就让他们在炮楼里好好呆着,不要在院子里瞎逛荡,没有事到处瞎扯蛋。”

金牙:“是,老爷,你以前都吩咐过了,我都按你的吩咐告诉他们了,你放心睡你的觉,不会有事的。”

五老爷:“那就好,你去忙吧。”

金牙:“噢。”

金牙哈腰走开,五老爷走上台阶,身子失稳,打了一个趔趄,差一点从台阶摔下来。大太太急忙上前,扶住了他。把他搀扶到屋内。

进了屋,大太太撅着嘴看着五老爷:

“这又是在镇上吃饱了,喝足了,尝到新鲜啦,今晚上你准备到谁的炕上打呼噜?”

五老爷:“谁的炕上?谁能让我睡的香,睡的甜,我就上谁的炕。”

“把你美的,还不知道人家让不让你上呢。”

五老爷:“那个敢不让我上?谁要是不让,我就让她睡在大街上,让她变成冻肉半子。”

大太太:“看把你能耐的,没喝酒时候你把她们当成了宝贝疙瘩,喝完酒了你就把她们都看成冻肉半子,今天你就到西边屋老三的炕上睡吧,她炕头热乎。你好好看看,她是块冻肉半子,还是个热肉疙瘩。”

五老爷:“你的炕头就不热乎啦?”

大太太:“我可不愿听你天打雷的动静,让我一晚上不得清净。”

五老爷:“奶奶的,看我喝酒了,什么事也不能干了,都不要我了,我要不喝酒,你们争着抢着往自己的屋里拽,我想清净一晚上都不行,恨不得把我劈了分成八半。”

五老爷为自己的拥有感到自豪。

大太太:“你以为你是个宝呀,都争都抢的,那不是看中了你的人,那是看好了你手里的银子,你要是个穷光蛋,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看看还有人理你这个糟老头子不?”

五老爷:“照你说,她们都是些家贼,都是来偷我的钱来啦。”

大太太:“你以为她们是为什么来的?不是为了钱,是为了什么?你和那些抗大活的光棍比,除了你有钱,你还有什么,论身上的力气你比人家大,还是论年纪你比人家年轻?什么你都比不上。”

五老爷不服:“你也和她们一样,也是为钱来的?”

大太太:“我是你的什么人你不知道啊,能和她们一样吗?只有我是来和你死心塌地过日子的,有那么一天,你上天了,人家年轻轻的,可以再找个男人去做鸳鸯,我能吗?我还得为你守着这个家,这份家业是咱俩的,你以为她们只和我争你这个人啊,也在抢咱俩的钱。”

五老爷:“你呀,女人的见识,什么事都小心眼,我看她们对你不是挺好的吗,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大太太:“别看她们表面上像个摇尾巴狗似的围着你我转,心里恨不得你我都早点死呢。好给她们机会,早点找男人,就你吧,把她们都当成香饽饽了。留在家里供着。”

五老爷:“不留在家里,还能当成肉包子扔出去,那不都让狗叼去了。”

大太太:“好啦,赶紧去看着吧,别让你的热肉疙瘩被野狗给吃了,走吧。”

五老爷刚迈了两步,回过头:“闺女呢?我怎么没有见到她?”

“你还有点心,都醉成糊涂虫了,还没忘了闺女。”

“真能说,闺女是我的心肝宝贝,我能忘了吗。就是把财神爷忘了,我也不能把闺女忘了。”

“闺女到她老姨家啦,住两天就回来啦。快去搂着你的香饽饽睡觉吧。”

大太太往外推着五老爷出屋。

佟府院里一片寂静。炮楼上的灯笼,像姑娘的红脸在微风中摇摆,照在地面上的光亮却像魔鬼的影子。不停地变幻。

嚓!

一根火柴放出了一团光亮,大太太从炕上爬起来,点亮了煤油灯,她揉着小腹,脸上露出痛苦。

她打开炕柜,翻找着药盒子。边找边骂:

“死老头子,那么多的大烟骨朵,都哪去了,我要用的时候就没了,连个尾巴根都不给我留。害的我肚子痛没人管,你们四腿朝天,睡的像头死猪,哼,我睡不着,你们也别想睡安稳了,我找你们要去。”

大太太穿着薄睡衣沿着房跟向西摸去,疼痛使她不得不扶着墙。

到了二姨太的窗前,她听到了屋里有男人说话的声音,她瞪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

金牙:“二奶奶,你帮我个忙,在老爷面前多说几句好话,把大小姐给我。我给他做女婿。”

大樱桃:“死鬼,你是吃着锅里的,望着盆里的,肉乎乎的吃到嘴里,还嫌不解馋,又要吃嫩的,吃鲜的,不怕把你噎死。”

金牙:“那样我就是上门女婿,我们就可以正大光明在一起了,我们不但可以在一个被窝里睡,还能在一张桌子上吃,大大方方的,再不用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的。”

大樱桃:“和我一个被窝里睡,大小姐怎么办?你能让嫩肉半子放在那日头下面干晒着,光看不吃呀。”

金牙:“大小姐不过是用来做幌子的,我心里真正喜欢的是你。”

“得了吧,男人天生就是猫托生的,见了嫩的腥的,要是吃不着,浑身都痒痒,老不死的毛都白了,娶了我还不死心,又娶了一个十八岁的,现在还嫌骚腥味不够,动不动还往窑子里出溜,找那些会骚的伺候他。”

五老爷到镇里干什么大樱桃也不知道,在大樱桃的认识里,男人在外面混,没有不睡女人的,尤其那些有钱男人,更没有一个是好东西,这是她当年在窑子里亲身体验的。不管是天南的,还是地北的,都是一个德行。

金牙:“嘿嘿,我可不是你说的那样人,窑子里的娘们都是些千人压万人骑的破鞋,破的连鞋帮都七零八落的,白给我,我还嫌脏呢。”

大樱桃:“死鬼,我什么地方破啦,你也嫌弃我,那你还像癞皮狗一样往我身上爬什么。”

二姨太是五老爷从窑子里花钱买来的。金牙揭了她的丑疤。

金牙想起来大樱桃的出身,知道自己的话说的不是地方。急忙改口:

“你和他们可不一样。你是我一个人的。”

大樱桃:“知道就好,我天天洗的干干净净的,就留给你一个人。”

金牙:“现在这样偷偷摸摸的,像是在做贼,大气不敢出,日头不敢见,十分的兴头也吓跑了八分,你就满足啦?”

大樱桃:“我也不想这样偷鸡摸狗的,怎么办,你能用花轿把我娶回家做老婆?你房无一间,地无一垄,连双吃饭的筷子都是别人家的。你让我躺在响水河边的沙滩上晒干啊。”

金牙:“你呀,好好想想,要是有一天,老不死的断气了,没有人给你撑腰,你怎么办?我要是这家里的女婿,这个家不就是咱俩的了,将来你老了,我也能伺候你蹬后门,咱俩岁数差不多,能白头到老。”

大樱桃:“哼,你那点鬼心眼,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呀,你哪是和我白头到老,你不但是想霸占这家里的人,还要吞了这个家的财。都是为了你自己。”

金牙:“怎么啦,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不是也不愿意为老不死的守一辈子活寡,找我快活吗,你呀,别只想这眼前的一时快乐。该想一想你以后的路啦。人家大奶奶有闺女,你有什么。你又不能生养。除了我,这家里你还能指望谁?如果事情办成了,表面上我是这家里的女婿,暗地里我们是一个被窝里的夫妻。谁能有咱俩这样近,这样亲。”

大樱桃:“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从你来了没有三个月,咱俩就在一个枕头上了,也有两年多了,就是以后的日子不算,你也欠我二百年的恩了,这辈子欠我的,下辈子你还欠我的。”

金牙:“是,欠你的,永远欠你的,来,我再欠你一回。”

大樱桃:“死鬼,说说话,你又起兴了,还没够了,嘿嘿。”

金牙:“怎么样?你帮我不?”

大樱桃:“好吧,我什么都依你。改天我在老不死的跟前给你撺弄撺弄。”

“这还差不多,我得好好谢谢你。”

“死鬼,又来神了,我的妈呀,啊,啊。”

屋里没有了对话声音,只有大樱桃猫一样的叫。

大太太无声吐了一口,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一对狗男女竟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如此嚣张,把她精心看管的名门贵府变成男盗女娼的花柳巷了,而且还窝藏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癞蛤蟆,妄想吃到她天鹅般女儿身上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