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情缠丝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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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五老爷

1930年中夏,辽东南三县交界的丘陵山区,连续多天没有落雨,毒日头像一个大火球。挂在人们的头顶上。青山镇街里,男人露着胸脯,女人遮着嫩脸,老掌柜摇着芭蕉扇,小媳妇擎着纸雨伞。挑脚的露着粗肩膀,拉车的光着大脚丫。在人圈里表演的猴子,跑了几圈后,也湿了毛,跳到主人肩头,把主人脖子上的汗巾,抢了过来,用它擦一下自己的红屁股,又去擦一把主人的酱紫脸,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猴子歪着脑袋很是得意,主人瞪着眼睛十分尴尬,主人在耍弄猴子,猴子反而玩起了主人,引起人们一阵又一阵轰笑

旁边的鼓书馆里,两个说书的女人,更是洒脱,竟然穿上了高开叉的薄旗袍。敲了几下皮鼓,随着三弦的节奏,唱了起来。

一笑百媚玉脂容

羞花万朵倾国城

马嵬寺里降白绫

香魂一缕升蓝空

连理枝断阴阳别

比翼鸟离各西东

再不能莲花汤中沐香乳

再不见沉香亭上歌清平

再不能玩月楼前同玩月

再不见长生殿里祈长生……

伴着悦耳的唱声,两个说书女人在慢慢地摇动着手中的扇子。听客们的眼球顺着扇子摇摆的方向,向木桌下方移动,渐渐地都凝聚在旗袍的开叉部位,那四条大腿随着音乐的旋律,在旗袍里扭动。时分时合,忽隐忽现。其中一对,细润光滑,酷似两根白玉柱,而另一对,却像两根尚未擦洗的擀面杖。

在前排贵宾区的摇椅上坐着一个人,颇有几分讲究,眼睛半睁半闭,脑袋左摇右晃,看起来听得很入神,如痴如醉,不管女人的大腿如何晃动,他都文然不惊,悠悠自得。没有人知道他眼球的聚焦点究竟在何处。

此人是五老爷。真名叫佟永福,家住青山镇地枣坡村,佟府过去是官宦门庭,祖上多人做过清朝地方官,出身高贵,家财万贯,总有花不完的钱。至于为什么会如此富有,众说纷纭,有的说是祖上为官时贪占的,有的说是得了外财暴发的,究竟何原因,没有人认真考究过,问到五老爷,五老爷哼哈一句:‘我老祖宗捡到金元宝了’,一笑了之。到了民国,虽然有些败落,不再像以前那样显赫,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底依然厚实,走出百里,都有佟府的田,越过百岭,都有佟家的山。足够败家子糟蹋一阵子。

佟老爷是佟府唯一的男丁,有四个姐姐,他排行老五,因为五字与福字谐音连意,佟老爷很喜欢人们叫他五老爷,久而久之,就代替了他的真实姓名。他的姐姐们都住在省城京都,过着锦衣美食的生活,唯有他一人留在祖上的发祥之地。守着佟家的基业和祖坟混日子,整天吃喝玩乐,花天酒地。他财大气粗,用脚一踩,在河里就能架起一排木桥,方便来往,惠及乡民。用手一指,在山上就能立起一座庙堂,供奉神圣,祈福人间。奉系军阀和民国政府里那些流水的官儿们,见到他,个个哈腰点头,毕恭毕敬,像见到了财神爷。就连庙观里的长老和道长,也高看他多眼,这是因为五老爷每年都给他们很多吃喝穿用。比他们天天厮守、日日跪拜的泥菩萨都管用,把他当成了活灶神。五老爷在京城省府不能手眼通天,在青山镇的地面上,却顺风顺水,走得开,叫得响。

上天不是把幸福的雨点都滴落在一个人身上,美中不足,五老爷膝下无子,他耗金费银娶了三个婆娘,意在多有儿女,但收效甚微,不是不能生养,就是半途夭折,只给他留下一个宝贝女儿,放养在他的蜜罐里,还是中年所得,喜从天降。女儿取名美珍,年方十九。佟美珍自幼娇生惯养,长大了在京城里读完国书后,又到西洋留学镀金。这样家境富有又有学识的年青姑娘,在青山镇的百花群中,可谓一枝独秀。

说书人停下来喝着茶水,五老爷从摇椅上站了起来。

“诸位,今天我想给大家透露一件喜事,我要把闺女嫁到王家大院,给王会长做儿媳妇,你们看,这门婚事怎么样?”

这是一个爆炸性的新闻,在青山镇,给五老爷做女婿,等同于给皇帝做驸马爷。他的女儿没有皇宫里的公主格格那样高贵无比,但也是一个响当当的富家女。搂上她,等于抱了一个金娃娃。

五老爷喊出的话,让坐在摇椅旁边的男人吃了一惊,瞪起了三角眼。眼珠子在不停地滚着圈。他是青山镇有名的皮条,名字叫吴贵,以倒腾女人为生计。五老爷的两个姨太太都是由他经手做的买卖。吴贵为的是钱,五老爷为的是色,各有所需,虽然两人的肩膀高低不平,靠的距离却很近乎。五老爷听书时,他像一块臭膏药,贴在摇椅旁边。

“啥?你要把闺女嫁出去?”

“是啊,怎么啦?”

五老爷回答很从容,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

“把闺女嫁出去,等你到了不能动弹的时候,谁给你端茶送水,养老送终?”

吴贵无儿无女,对自己风烛残年经常忧心忡忡,对五老爷的终老病死也诚惶诚恐。

“哈哈,不就是缺一个端茶送水的吗?那有什么难的。找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找两条腿的人,满大街有的是,还怕找不到?”

在五老爷的认识里,用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你就没有想过,往家里找一个养老女婿,给你做儿子?”

在常人的认识里,五老爷家境富裕,找一个入赘的养老女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你以为我脑袋缺陷呀,我怎么没想过,可想了又有什么用,在青山镇,和我闺女能般配的,除了王家当署长那小子,还有谁?我心里像明镜一样,人家能肯做养老女婿吗?”

吴贵:“你把眼光放低一点,不就解了。”

“我倒好说,我闺女的眼光能放低吗?她能愿意吗?你想让天鹅和鸭子在一个窝里睡觉,那能行吗?那鸭子连鸡架子都上不去,还能飞上天,去陪天鹅?”

五老爷道破了心机,在女儿的婚事上,五老爷首先考虑的不是自己晚年的安逸,而是女儿未来的幸福。可怜天下父母心。

“老爷子,你真厉害,我算服了,无论什么事,你都占第一。”

吴贵说的话,没有半点吹捧之意,在青山镇,五老爷拥有很多个第一。比钱财,他是第一,比田地,他是第一,比居所,他的豪宅最大,比老婆,他的婆娘最多。他还是第一个娶窑姐做婆娘的男人。他是青山镇男人的楷模,是男人的骄傲。

五老爷开怀大笑。

“哈哈哈,第一怎么啦,这是老天爷给我的,你不服气?”

“我哪敢不服气呀,老天爷给你的全是金元宝,给我的全是靰鞡草。你找到说媒的人啦?”

吴贵关心谁是说媒人。

“怎么,你想给我闺女当红娘?”

“那有什么了不得的,我这两下子,别人不了解,你还不知道?”

吴贵胸有成竹,他牵线搭桥的能力,五老爷是最了解的。要把一个金娃娃一样的闺女送给别人做媳妇,对他更是轻车熟路。

“我告诉你,别看你倒腾女人有两手,要做我闺女的大媒人,你可不够格。你明白我的意思不?”

吴贵:“不明白。”

吴贵当然不能接受,给五老爷女儿说媒,是一件既有油水又有名声的美事,要是这个买卖落于他人之手,是他余生的遗憾。

“我闺女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干的那些都是娶小做妾扯啦啦谷子的事,我闺女是大家闺秀,那是明媒正娶,能和你做买卖一样吗?”

吴贵这才明白,尽管他干的也是把女人弄到男人被窝里的事,角色是有严格区别的。他原认为在五老爷心目中,自己是个大能人,能让老牛啃到嫩草。他万万没有想到,五老爷却把他看成是一块臭豆腐。只能放在家里小饭桌上吃,上不了大的席面。

“我说呀,你也别高兴太早了,别看你在青山镇家大业大,人家王家也不比你差多少,王家那当署长的小子,文武双全,英俊潇洒。心气可高了,你觉得你闺女是朵花,是个宝,在他眼里也许看成了狗尾巴草,他能同意?”

吴贵很会对付有钱人,五老爷没有把他当成正经人看,他就向五老爷的软肋上捅刀子。

“你是啥意思?”

“眼下是民国,提倡的是婚姻自主,自由恋爱,王文廷那小子心里头有没有人,你还不知道吧?我可听说他和我姐夫的闺女挺好的,两个人从穿开裆裤子的时候,就形影不离,是青梅竹马。”

吴贵也很会找穴位,什么地方能让人最痛,他就往什么地方拍巴掌。可惜他这一招不管用,五老爷没有在乎。

“哼,什么青梅竹马呀,那都是小孩子在一起,撒尿和泥玩的事。有什么可怕的。在青山镇,我闺女找婆家。只有我闺女不愿意嫁的,可没有听说,能有不愿意娶我闺女的。”

“那可不一定。你有钱能买到这世上的万物,可以买到一百座山,可以买到一千条河,男女之间纯真的感情,不论你有多少钱,你都买不到。”

“我把话先摆在这,你就等着看吧,看我是怎么嫁闺女的?”

在场的听书人都点着头。因为人们都明白一个通俗的道理,有钱能使鬼推磨。也能让磨推鬼。对五老爷来说,无论什么事情,只有他不想去办的,没有他办不成的。

说书人一拍醒木,又开始说唱起来,五老爷回到了摇椅上。恢复了他听书的姿态。

吴贵向五老爷斜了一眼。

“哼,有几个烧纸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以为天下的路都是给你自己铺的呀,你想怎么走就怎么走,你想到哪就到哪。你瞧不起我,我还瞧不起你呢,土疙瘩你要不拿它当正经东西看,也能绊倒人。你别得意太早了,等着瞧吧,有你好看的。”

一个穿长袍的人,突然闯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慌张。

“诸位,不好了,镇北头有人打枪了,不是保安团的枪走火了,就可能是胡子下山了。”

吴贵站了起来。

“我说丁二哥,人家都叫你丁二愣子,你还真名不虚传。发起穷愣来了,这大白天,胡子敢下山来抢吗?就是下山了,也是在山下那几个堡子捞一把就跑回去了,他们还敢到镇上来,这些年,有过吗,我看你是西门庆跑到武大郎家里买烧饼,没安好心吧,不让我们听书是不是?”

“你看你,怎么这么说话呢,我是好心好意,来给你们报个信,你还把好心当成驴肝肺了。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赖人。”

“啥?你是吕洞宾?小老样,你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你长了一副吊死鬼的模样,还想装神仙,我今天就让大伙瞧瞧,你是个什么样狗神仙。”

吴贵拿起五老爷身边的文明棍,冲向丁二愣子,丁二愣子吓得急忙拉开大门,逃出屋外。

吴贵用手杖指着门外:“有能耐,你别跑呀,你还说我是狗,你跑的比兔子都快。你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