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锷之死,最倒霉的就是四川人民。四川人民最期盼的就是有个德高望重的人物来川主持大局,省得一帮子袍哥、军阀之流成日里闹来闹去,没个消停,但是德高望重的蔡锷来了,却又走了,四川人民空欢喜一场。接替蔡锷位子的人是罗佩金,此公也是士官生,加入过同盟会,按说又是革命党,又是留洋派,怎么的也得有些新思维,好好打理打理四川这个烂摊子吧?蔡锷任川督之时有个四川的重建计划,你罗佩金啥都不如蔡锷,萧规曹随总懂吧?可悲的是,罗佩金对蔡锷那套治国安民的东西全无兴趣,他感兴趣的,只是争权夺利。
世事弄人,刚民国那阵,罗佩金就已然是统带之职——相当于旅长,而唐继尧不过是他手底下的一营管带,没承想不到两年,唐继尧就爬到了他头上,更可气的是,唐继尧为了限制革命党势力,上台后就把民政部部长罗佩金给撸了。罗佩金照道理说是蔡锷的人,任命他当云南民政部部长的是蔡锷,推荐他当四川都督的还是蔡锷,但是蔡锷一死,人走茶凉,罗佩金这个不长进的,居然去跟唐继尧攀关系了——为啥呢?因为罗佩金觉得人在异乡为异客,四川这趟浑水,着实不好蹚,虽然唐继尧这人不咋的,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暂且忍口气。
蔡锷发动护国战争,说实话是被袁世凯逼急了,其实他不乐意打仗,出兵四川也不是为了抢地盘,占便宜,因此打完之后就准备治。但是唐继尧呢?刚开始觉得实力不够,不愿意打,真被逼上梁山之后,又觉得可能有些便宜,而护国成功之后,就满脑子占便宜的念头了——打仗是为了啥?赔本的买卖谁干?他们出钱、出力、出兵,为的是有所补报。四川这地方,正合适。为啥合适呢?因为有钱啊!没错,四川是天府之国,自古富庶,不比云南这等瘴气横行的南蛮之地。所以,唐继尧刚开始听说是蔡锷当都督,那叫一个浑身不自在——其实蔡锷回云南,他就已经不自在了,原因也简单,他的资历、声望都不如蔡锷,但又不甘心做小,蔡锷摆到哪儿都当大,唐继尧能高兴就怪了。不过,好在蔡锷来了又走,不带走一片云彩,唐继尧要当西南王,总算是有些眉目了,罗佩金不如蔡锷,但要想在四川站稳脚跟,免不得要来求助他这个云南老乡。
四川确实不是靠罗佩金一个人摆得平的,护国战争后,黔系的戴勘、川军刘存厚都觊觎四川的首席,至于那些不大不小的地方派,更是无须多言,罗佩金要不傍着唐继尧,能行吗?罗佩金即已投靠唐继尧,自然是一切照着唐继尧的意思办。唐继尧的意思,简单来说一个字——抢,文雅一点四个字——强滇弱川。大概就是把四川的金银财宝能抢的全抢到云南来,然后就是扩充滇军,排挤川军。总之,就是要鸠占鹊巢,让四川为云南供血——其目的,无非是让唐继尧有足够的资本去逐鹿中原,而西南王,只是唐继尧的第一步而已。
罗佩金一切照着唐继尧的意思办,认为有这样的后台撑着,他就一切无忧了。但是,四川这地面本来就人多事杂,更何况罗佩金这治川的策略,明摆着就是挑事的,要是不出点乱子,那才叫奇了怪了。贵州的戴勘就在寻找机会,想要取罗佩金而代之,而机会呢,照罗佩金这意思,那是上赶着送上门去啊。1916年冬,罗佩金召开编遣会议,裁减川军,激起川军五师长联名通电控诉;1917年3月,罗佩金又以武力解散川军第四师。一句话,罗佩金打定主意拆川军的台脚了。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川军虽然力量分散,实力不足,但是被人欺负到头上,那也不是能忍气吞声的孬种,再加上背后有个煽阴风点鬼火唯恐天下不乱的戴勘,罗佩金这篓子着实捅大了。
川军第二师师长刘存厚就在戴勘的刺激下对罗佩金下手了,双方在成都打起了巷战。血战七昼夜,谁也没占到便宜,但罗佩金毕竟人单力孤,增援的滇军赵又新部又被第二师挡在了资阳、内江一带。如此一来,罗佩金见都督当不下去了,只得交出大印。这倒也罢了,戴勘这人又是心太黑,摆弄完了刘存厚,得了便宜,居然连口汤都不让人喝,刘存厚一怒之下就跟戴勘闹翻了,最后戴勘中了埋伏,身死异乡。罗佩金和戴勘相继失策,滇黔联军又被打得连连败退,到最后,川南尽失,四川得而复失。
四川在唐继尧眼里,那是他争霸中原的供血基地,要吃要喝,全指着四川了。如今可倒好,罗佩金这个不争气的,居然把到手的肥肉给丢了——实际惹出乱子的,根本不是罗佩金,而是他那个强滇弱川的政策。唐继尧很生气,当然,以他的脾气,那是绝对不愿意就此放手的,四川早晚还得回到他手里——现在需要的,同样只是个机会。民国别的没有,打仗的由头多的是,唐继尧很快就捞到了一个借口,于是就理直气壮地去找回原本属于他的东西去了——至少在唐继尧自己眼里,四川这地方就是那块该他吃的肥肉。
这个由头是孙中山在广东成立军政府,宣布护法——所谓护法,就是要维护临时约法;之所以要维护,是因为段祺瑞破坏了;而段祺瑞怎么破坏了呢,无非就是他不待见那帮国民党议员。既是如此,那这事本该是孙中山和段祺瑞的一点私人恩怨,按说跟唐继尧屁关系没有。但是,段祺瑞口气不小,说要武力统一全国,西南自然也是全国的一部分,唐继尧自然不容段祺瑞嚣张。当然了,唐继尧参加护法,也没指着能把段祺瑞给收拾了,他的想法简单得很,借着这个机会,再把四川拿回来,至于四川到手之后咋样,爱咋咋的——孙中山想咋样,跟他有关系吗?孙中山想利用他的滇军充场面,他难道就不知利用孙中山的护法打算盘?顺带说一句,孙中山的另一个主要外援桂系陆荣廷跟唐继尧想法差不多,只是陆荣廷瞄上的是湖南,当然,也是个捞一票就闪的主儿。
孙中山可怜,自己的胃口不小,但是手里头又没有实力,只能拉些诸如滇系、桂系这样的地方派充场面,但是滇系、桂系跟他非亲非故,凭啥听他的?孙中山爱折腾,滇桂也爱折腾,凭啥孙中山折腾就是正义的,滇桂折腾就是可鄙的?这世道,谁能比谁强?能喊两句口号就说自己比别人强了?喊口号谁不会啊,民国这样的乱世,口号这玩意儿最不值钱,不能吃不能喝的——除非,你把口号兑现了。但孙中山也跟袁世凯一样,在达到个人政治生涯顶峰之前——当上正式大总统,没情绪考虑酸的甜的,口号,终归不过是口号罢了。
唐继尧虽说响应护法,但对孙中山这个非常大元帅根本就不感冒,孙中山不就能喊口号吗?口号谁不会喊,老子也喊个。唐继尧也喊了个口号,他的口号是靖国——至于说靖国是啥玩意儿,重要吗?不过是一口号罢了。唐继尧之所以喊出来,无非是说老子不归孙中山管,如此而已,至于说有啥实际意义,有也好,没有也罢,无碍大局。1917年11月,唐继尧组建“滇黔靖国联军”,自任总司令,以杨蓁为总参谋长,以顾品珍、赵又新、瘐恩旸、黄毓成、张开儒、方声涛、张熙、叶荃分任八个军总司令,加上黔军王文华第一师,共七十多营约四万人,然后找了个借口,说川军刘存厚阻止滇军靖国,发兵四川。
唐继尧对四川,那叫一个念念不忘,因为他尝到了甜头,就罗佩金那一会儿工夫搞了个强滇弱川,他就发了笔好大的洋财。四川太富裕了,云南太穷了,唐继尧要在民国叫响名头,把势力伸展出西南三省,就需要四川的钱、四川的粮。征川,那是唐继尧试图闻达乱世的一个梦。
我是哥来你是弟
国父大人搞运动,有个很重要的特点,就是从不考虑结果——这倒不是说孙中山没有必胜之心,只不过,我们孙公从来不把能不能赢当成该不该做的前提——国父要干的事,能赢也好,要败也罢,总是非干不可的。商代名臣傅说有句名言,叫做“非知之艰,行之惟艰”,也就说知易行难,干什么事都得踏踏实实的,不可眼高手低。但这话到了孙公嘴里,整个调了个,变成了“知之惟艰,行之非艰”,意思是知难行易,要鼓起勇气,敢于奋斗。孙公是个很好的鼓动家,一席讲演能让不少热血青年感动得泪流满面。但是话说回来,知难行易这话也不过就是宣传口号,孙公至今为止所做的事,哪件是简单的?清朝政府给孙中山起了个外号,叫孙大炮,无非是讽刺他言过其实,全无实际。孙公能反驳吗?他还真就反驳不了,从反清到反袁,孙公没少运动吧?没错,清朝亡了,袁世凯也灭了,但是哪件跟孙公有关系?武昌首难之际,孙公正在国外求爷爷告奶奶筹款呢,这事他压根就不知道。至于引发袁世凯灭亡的护国战争,革命党倒是有人参加了,李烈钧参加了,但是李烈钧早跟孙中山不对付了——孙公让一帮功勋老臣摁指印表忠心,人能乐意吗?此次护法战争,当然一如既往地孙氏特色,先把阵势撑起来再说,能不能成的——另说!
这事八成还是不靠谱,道理很简单,孙公手里头自己的人马委实有限,两大军事支柱桂系和滇系各有各的算盘,就这么一帮乌合之众,去跟如日中天的北洋系干,能有什么胜算?不过话说回来,北洋系也并非铁板一块,自打老头子一命呜呼之后,北洋系就各走各道——散了。两大巨头,段祺瑞和冯国璋,手里头都有一绺子的人,但是眼下谁都奈何不了谁,更何况,这俩主儿压根也没想要尿一壶里去。看起来,不论南北,都是一盘散沙,但是同中有异,就算南边紧密团结在以孙中山为核心的护法军周围,他们也不是段祺瑞一个人的对手。实际上,段祺瑞的真正对手也压根不是护法军,而是老拆他台脚的冯国璋。然而,南北之战毕竟关乎北洋脸面,冯国璋闹得太过了,也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对北洋众将就没法交代。所以,情况很明显了,护法军是许胜不许败,只要局面不利,立马就得散架——实力不如人家,又不愿玩命,当然只可能如此,但是北洋系呢,他们就算没有团结一致把护法军收拾了的决心,至少脸面得全乎。
既是如此,护法战争也不过是孙中山的一厢情愿——拉张虎皮就想做大旗,也不看看能不能扛得住?唐继尧跟那扯嗓子,也不过就是借着孙中山闹腾的这股东风,干点有益于己的事儿——想要把段祺瑞干翻,那叫痴人说梦。唐继尧当然有逐鹿中原的雄心,但越是枭雄,就越是实际,唐继尧很实际,能捞多少是多少,此战的底线,是四川。护法战争,北方绝对优势,这自然错不了,但是,具体问题也得具体分析,四川这个小局的形势就跟大局的形势完全不同——就跟股市似的,单支股票的涨跌跟大盘虽然有关系,但也没绝对关系。四川的情况是,自打民国以来,到底四川是袍哥当家还是政府做主,这个问题就没解决,以至于四川到如今都是乱乱哄哄的,唐继尧看准的就是这点——川内无主,可不得让他这个外人来掺和一番吗?
段祺瑞派去四川镇场子的是他的小舅子吴光新,当然,新官上任,连人头都没认熟,更甭说其他的了——唐继尧的滇军呢?隔三差五就在川滇边境晃悠,熟得不能再熟了,吴光新这儿要能占到便宜,唐继尧也就不用混了。当然了,段祺瑞认为吴光新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四川督军周道刚是北洋中央任命的,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可不得帮忙吗?且看看周道刚是何等人。此公是标准的地头蛇,他对一切外来势力都不感冒,甭管南的北的,最好一律滚蛋,四川这地界,得让四川人自己来管——这其实也是四川地方派的集体呼声。先前罗佩金在四川大肆劫掠,到最后闹到要编遣川军,最后仗虽然是刘存厚主打,但是川军召集人却就是这个周道刚——而周道刚同样也是在此之后上的位。周道刚上台之后的策略,叫做“拉拢川军,驱逐滇军,暗拒北军”——看看,周道刚跟北军叫做面和心不合,段祺瑞指着他跟吴光新一条道,那是看错人了。
当然,周道刚主张各扫门前雪的想法确实很好,但是理想跟现实差得太远,凭周道刚一个师,他能拒得了谁,逐得了谁?南军、北军,哪个不够把他干翻在地的?至于他试图依赖的川军,且不说实力如何,就说他们的态度,这帮子人骨子里跟周道刚一样的想法,不想让外人管四川的闲事,但是想归想,做归做,这帮川油子,哪个不是见风使舵的主儿?你指望他们锦上添花,或许有可能,要指望他们雪中送炭,早点死了这条心吧——这是帮可共享福但不能共患难的主儿。实力不行,就得韬光养晦,装装小,服服软,等翅膀硬了再说,周道刚不管三七二十一,玩一刀切,不倒霉才怪呢。
于是,吴光新和周道刚这俩一个人生地不熟,另一个打肿脸充胖子,段祺瑞指望他们在四川搞出点名堂,那基本是不靠谱的。靖国军这么一进攻,这俩就剩下了一件事可以考虑——撤退。滇军顾品珍顺着泸州东下,黔军王文华突袭重庆,没多少工夫,重庆便已入靖国军彀中。而吴光新,一路奔命,逃到了湘鄂边境——真够能跑的,在四川打仗,能跑那地儿去,不服不行;周道刚呢,退往永川。继12月4日攻取重庆后,靖国军一路披靡,于12月14日占领泸州,北洋方面眼见局势不利,让刘存厚上位,组织四川防御,当然也没防了,大概到1918年2月月底,四川就基本在唐继尧控制中了。
当然,唐继尧打四川,也不是说完全霸王硬上弓,也有主动委身的,比如熊克武、但懋辛和石青阳这几个川将——显然,他们都是革命党,这里头熊克武被推举为四川靖国军总司令,后被任为四川督军。唐继尧之所以要取四川,无非就是看上了四川的那点钱粮,以四川为基地,进可攻退可守,当年刘邦不就是从四川走向全国的?唐继尧虽然不如刘邦,但是心思却是一般的心思。问题来了,熊克武虽说暂时屈身唐继尧旗下,但毕竟是四川人,也有地方意识,如今唐继尧对四川欲求不满,恨不得扒光了算,熊克武能答应吗?
四川只是唐继尧手中争衡天下的资本,他的野心大着呢,自从拿下四川后,他又准备向陕西、湖北扩张,滇黔联军在攻川途中变成了川黔滇联军,而现如今,唐继尧要让他变成川滇黔鄂豫联军——至于说鄂豫哪儿来的,基本上,是帮小喽啰,充场面的。湖北的那个叫黎天才,而河南的那个叫王天纵,瞧瞧这名儿,多霸道。但是我们知道,越是霸道的名儿,这人一般越是不咋的。既是还要往前打,四川就免不得要作出点贡献,唐继尧在重庆就抛出了一份《川滇黔三省同盟计划书》,主要内容如下:四川兵工厂作北伐军械弹药补充,归联军管辖支配,实则全归滇黔军所有;造币厂亦归联军管辖支配;四川全省厘税,包括盐税、并税、酒税等,作北伐军军饷的补充,实则是作滇黔军的军饷;资中、资阳、简阳、叙府、泸州、重庆、万县及自流井、荣县、威远和会理、宁远、酉阳、秀山各属,凡川东南财富之区,悉作滇黔军所有;上述各项由联军总部在重庆特设机构主持办理。
唐继尧也真够不害臊的,这么离谱的要求他都能提出来,熊克武要答应了这要求,赶明儿老家都得被川中父老放把火给烧了。唐继尧对熊克武说,我是哥来你是弟,我的吩咐你得听——熊克武当然毫无悬念地回敬:滚蛋!
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