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西门大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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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请太医爱妾情真(3)

那蔡太师有满朝文武官员来庆贺,各种请酒。自次日为始,分做三停:第一日是皇帝内相,第二日是尚书显要衙门官员,第三日是内外大小等职。只有西门庆,一来远客,二来送了许多礼物,蔡太师倒十分欢喜他,因此就是正日,独独请他一个。闻报新干子西门庆到了,老太师忙出轩下相迎。西门庆再四谦逊,让“爷爷先行”,自己屈着背,轻轻跨入槛内。蔡太师道:“远劳驾从,又损隆仪;今日略坐,少表微忱。”西门庆道:“孩儿戴天履地,全赖爷爷洪福。些小敬意,何足挂怀。”两个喁喁笑语,真似父子一般。二十个美女一齐奏乐,府干当值的斟上酒来。蔡太师要与西门庆把盏。西门庆力辞不敢,只领得一盏,立饮而尽,随即坐了筵席。西门庆教书童取过一只黄金桃杯,斟上满满一杯,走到蔡太师席前,双膝跪下道:“愿爷爷千岁!”蔡太师满面欢喜道:“孩儿起来。”接过便饮个完。西门庆才起身,依旧坐下。直饮到黄昏时候,拿赏封赏了诸执役人,西门庆才作谢告别:“爷爷贵冗,孩儿就此叩谢,后日不敢再来求见了。”出了府门,仍到翟家安歇。

次日要去拜苗员外,着玳安寻了一日,他却在皇城后李太监房中住下。玳安拿着帖子通报了,苗员外出来迎道:“学生一个儿坐着,正想个知心的朋友讲讲,恰好来得凑巧。”就留西门庆筵燕。西门庆推却不过,只得便住了。当下山肴海错,不记其数。又有两个歌童,生得眉清目秀,开喉音唱几套曲儿,西门庆赞不绝口。苗员外笑道:“只怕服侍不得老先生。若爱时,就送上也何难。”西门庆谦谢,不敢夺人之好。饮到更深,别了苗员外,依旧来翟家歇。

自次日始,相府管事的各各请酒,留连了八九日。西门庆归心如箭,便叫玳安收拾行李。翟管家苦死留住,只得又吃了一夕酒,重叙姻亲,极其眷恋。次日早起辞别,望山东而行。一路水宿风餐,日夜兼程。

自从西门庆上东京后,姊妹们眼巴巴望西门庆回来,多有悬挂,在屋里做些针指,通不出来闲耍。只有潘金莲,打扮得如花似玉,娇模乔样,在丫环伙里,或是猜枚,或是抹牌,说也有,笑也有,狂得通没些成色。嘻嘻哈哈,也不顾人看见。暗下里,只想着与陈经济勾搭,常是心上乱乱地焦燥起来,长吁短叹,托腮呆思。得有机会,便做在一处。

西门庆终于到家了。吴月娘闻知,领六房姊妹到厅上迎接。西门庆先和月娘厮见毕,然后依次见了各房,各叙寒温。几个小厮也来磕了六房的头。西门庆把路上辛苦并到翟家住下,次日蔡太师厚情,与内相日日吃酒事情,备细说了一遍。因问瓶儿:“孩子这几时好么?你身子怎地调理?吃了任医官的药,有些应验么?我虽则往东京,一心只吊不下家事哩,店里又不知怎样,因此急忙回来。”

瓶儿道:“孩子也没甚事。我身子吃药后,略觉好些。”

月娘一面教众人收好行李及蔡太师送的下程,一面做饭与西门庆吃。到晚,又设酒和西门庆接风。西门庆晚夕就在月娘房里歇了。两个自是久旱逢甘雨,久别胜新婚。

次日,陈经济和大姐来厮见了,说了些店里的账目。应伯爵和常时节打听得大官人来家,都来看望。西门庆便把东京富丽的情形及太师管待情分备细说了。二人只顾称羡不已。西门庆留二人吃了一日酒。临起身,常时节向西门庆说道:“小弟有一事相求,不知哥可照顾么?”说着,只是低了脸,半含半吐。

西门庆道:“但说不妨。”

常时节说:“实为住的房子不方便,待要寻间房子安身,却没有银子,因此要求哥周济些儿。日后少不得加些利钱送还哥哥。”

西门庆道:“相处中说甚利钱!我如今忙忙地,哪讨银子。且待到韩伙计货船来家,自有个处。”

常时节和应伯爵作谢去了。

果然,西门庆自从东京到家,每日忙不迭,送礼的,请酒的,日日三朋四友。既要与大娘儿接风,又要与各房儿缱绻,朝朝滞雨尤云。还得去衙门,升堂画卯,把那些解到的人犯,也有奸情的、斗殴的、赌博的、窃盗的,一一重问一番。又把那些投到的文书,一一押到日佥押了一会。这日从衙门回家,有自称“扬州苗员外家人”拜见。西门庆见了,又看了苗员外的书信,才知苗员外见西门庆不告而别,着家人把那二歌童专程送到清河来。西门庆喜之不胜,赏了家人,又置办厚礼,答谢苗员外,打发去了。见那两小歌童生得清秀,真真袅袅媚媚,虽不是两节穿衣的妇人,却胜似那唇红齿白的妮子,欢天喜地。那应伯爵诸人闻知此事,通来探望。西门庆摆开八仙桌儿,与诸人燕饮,叫两个歌童前来唱曲。檀板响起,歌喉顿开,果然是声遏行云,歌成《白雪》,引得那后边娘子们都来听看,十分欢喜,齐道唱得好。潘金莲在人丛里双眼直射那两个歌童,心里暗暗言道:“不但唱得好,容貌也标致得紧。”后来,西门庆又把这两歌童送太师府了。

常时节那天在席上求了西门庆,银子却未到手,房主又日夜催进,浑家整日埋怨。无奈何,请伯爵在酒店内吃了三杯,求他在西门庆那处帮说句话。伯爵满口答应,待常时节算了酒菜钱,一同径奔西门庆家来。

正是新秋气爽之时,西门庆连醉了几日,今日得闲,和妻妾在花园中玩耍,好不快活。伯爵与常时节在厅上坐等一会,西门庆才出来。闲聊了几句,说到常时节身上,伯爵道:“常二哥那日在哥席上求的事,一向哥又没的空,不曾说的。常二哥被房主催进慌了,每日被嫂子埋怨,二哥只麻做一团,没个理会。如今又是秋凉了,身上皮袄儿又当在典铺里。哥若有好心,常言道救人须救急时无,省得他嫂子日夜在屋里絮絮叨叨。况且寻得房子住着了,人走动,也只是哥的体面。因此常二哥央小弟特来求哥,早些周济他吧。”

西门庆踌躇了半晌,道:“既这等,也不难。且问你,要多少房子才够住了。”

常时节说不出来话。伯爵道:“他两口儿,也得一间门面、一间客坐、一间床房、一间厨房,四间房子是少不得的。论着价银,也得三四个多银子。哥只早晚凑些,成就了他这事吧。”

西门庆道:“我当先曾许下来,因为东京去了这番,费的银子多了。本待等韩伙计到家,我就拿银子与常二哥了。如今又恁地要紧。今日先把几两碎银拿去,买件衣服,办些家活,盘搅过来。待寻下房子,我自兑银与你成交,可好么?”

两个听了,一齐谢道:“难得哥好心。”

西门庆便吩咐书童去找月娘在皮匣内取一包碎银子来。不一时,取来。西门庆对常时节说:“这一包碎银,是那日在东京太师府赏封剩下的,十二两,你拿去好杂用。”又打开给常时节看,都是三五钱一块的零碎纹银。

常时节接过放在衣袖里,作揖谢了。

西门庆道:“我这几日不是要迟你,只等你寻下房子,一揽果和你交易。你又没曾寻的。如今即忙便寻下,待我有银,一起兑去便了。”

常时节又称谢不迭。伯爵道:“几个古人轻财好施,到后来子孙高大门闾,把祖宗基业一发增得多了。悭吝的积下许多金宝,后来子孙不好,连祖宗坟土也不保。可知天道好还哩。”

西门庆道:“兀那东西,是好动不喜静的,曾肯埋没在一处?也是天生应人用的,一个人堆积,就有一个人缺少了,因此积下财宝极有罪的。”

正说着,书童托出饭来,三人吃了。常时节作谢起身,袖着银子,欢欢喜喜回家去了。伯爵和西门庆两个依旧在厅上坐着,西门庆因说道:“我虽是个武职,恁的一个门面,京城内外也交结了许多官员,近日又拜在太师门下,那些通问的书柬,流水也似往来,我又不得细工夫,多不得料理。我一心要寻个先生在屋里,你看有时,便对我说。我须寻间空房与他住下,每年算还几两束脩与他养家。不过,要有才学的人,也要是你心腹之友便好。”

伯爵道:“哥不说不知,你若要别样却有,要这个倒难。怎的要这个倒没?第一要才学,第二就要人品了。又要好相处。没些说是说非,翻唇弄舌,这就好了。若是平平才学,又做惯捣鬼的,怎用得他?”因说起一姓水的秀才,浑家偷汉子跑了,有两个孩子又出痘死了,才学果然无比,与自己又是三世之交:若用他,定好。西门庆要伯爵说些这秀才的正经才学事儿,伯爵便顺口背出这水秀才写的一篇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