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浪漫言情温暖的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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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分

第八章 爱过,为何(1)

这是什么地方?

温暖微微再张开些眼,看向朦胧的天花板,房外似乎隐约仍残余着说话声和笑声,恍惚间张口欲叫,然而“老爸”二字还未出口视线已自动转向厚重窗帘,一丝微弱光线从缝隙飘入,在风过后帘幕坠回原处时被彻底遮断,无边无际的黑暗在深宵蔓延。

她拭干梦中渗出的眼泪,摸索着看手机,凌晨三点四十五分,拿起遥控器打开CD,老歌丝丝低回。

片刻后,有温热的液体沿着眼角流下,缓慢滑入两鬓,沾湿枕上发丝。

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

没法把往日搬到而今,所以记忆里那处旧欢如梦的缺口一碰就痛,刺骨锥心。

太过美好的东西,从来不适合经历,因为一旦经历,便无法遗忘。

即使早已成为过去,也会一直在生命里息息纠缠,控制不了的苦苦怀念使一颗心长年沉溺在追忆里,不肯浮出来与现实面对。

曾到过美得无法形容的彼岸,所以在尘世里耿耿于怀,经历那样深刻,让人不但难以割舍反而渴望继续追寻,然而这世上消逝得最快的永是最美的时光,一去不返后只余**梦回,醒来时让人肝肠寸断。

到最后什么都不想要,只想拿有生的一切去换回过去。

老歌无休无止地反复播放,似始终不肯承认,人们根本留不住时光。

当晨曦降临,她已起床。

准时回到公司,然而直到高访打来电话她才知道,在全无计划且对自己毫不知会的情况下,占南弦突然出差。

按下被告知的惊愕,她手忙脚乱地打开他的日程安排,一一致电抱歉需要延期,她编造了一个他离开的理由,但就据实回答,不,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她甚至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连指示工作的电邮也没有给她,他完全不与她联络。

两日后,几乎所有娱乐报都登出了大幅照片,以“携手罗马,暗渡巴黎”作头条,她这才知道,原来占南弦不声不响去了罗马探班,照片上他笑容一如既往地浅淡温然,与薄一心手牵着手逛许愿泉。

报道说他接了薄一心两人秘密飞往巴黎后不知所踪,铺天盖地的猜测全在暗示他们是不是订婚纱去了。

难得清闲中她再次收到杜心同寄来的感谢卡,说新工作很适合自己。

然后她很快发现,占南弦不在的这几天办公室里蔫得最快的不是角落里的盆栽而是丁小岱,她垂头丧气的样子象失去灌溉的花朵,脸上再也没有鲜艳的颜色。

到了第四日,温暖见她又毫无精神地趴在桌上,终于忍不住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丁小岱侧枕着头,向她嘟了嘟嘴,“温姐姐,我可能犯相思病了。”

温暖抚了抚心口,象放下一颗心头大石,“幸亏,只是相思而已,我看你那萎靡不振的样子,还真怕你说你已经怀孕了。”

丁小岱即时从座位上跳起,扑过来掐她的手臂,“哇哇哇!温姐姐,我好怀念这样子的你啊!我求求你了,再亏我几句吧!”

温暖失笑,“只见过讨赏的,没见过象你这样找骂的。”

丁小岱愁眉苦脸,“你说占老大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温暖瞥她一眼,“你相思他?”

丁小岱摇头,“我早就不是晕道中人了,只不过他一日不回来,我就一日见不到意中人,唉……”

看她这么可怜,温暖决定当一回月老,“这里有份文件,你帮我送去给管惕?”

丁小岱眼前一亮,“温姐姐,知我果然莫若你!大恩大德不言谢,来世我再为你做牛做马做小妹!”

“反正也没什么事,你收拾东西走吧,不用再回来了。”

“喳!奴婢这就快快乐乐地告退!”

丁小岱蹦蹦跳跳地走后,温暖独自留在六十六楼。

格调高雅而大气的办公室里充盈着节能灯一成不变的光亮,每一日从早上进来到傍晚离去,都是恒湿,恒温,恒风,连舆洗间内水龙头流出来的水都是二十四小时温热,人为调控的舒适其实与实验室无异,以隔绝为代价,每一处每一样惟数值指标。

密闭空间内了无生息,感觉不到天日,正应了那句也无风雨也无晴,这样的沉寂,以往会一直延续到丁小岱高呼“下班了”,骤然抬首才反应过来,又一天无声无色中过去。

有时候忙完,端杯开水走进会议室,在玻璃前临窗而眺,余辉落尽的夕阳如一盘淡明的圆月,让她不由得想起一段清词,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十年踪迹,十年心。

高楼下,马路边,或近或远的梧桐在黄昏里如一簇簇火柴,象极被遗忘在某个角落小小的陈旧圣诞树,唯一的不同是可望而不可及,如同内心深处,关于某些人,某些情绪……那么遥远。

离开前看到提示有新邮件,连忙打开,却是某个主管发来,她默然静坐良久,才起身离去。

行道树梢头碧绿苍翠的叶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直到走远以后才惊觉原来自己忘了取车子,已懒得回头,依旧信步前行,风过,入身仍觉一丝夏末的闷热,她下意识扯了扯领口。

疾驰的车辆偶尔从身边飞过,碾起一抹几抹呼啸。

徒步穿过十字路口,精品店,咖啡厅,车站,便利店,一路上那么熟悉,似乎上一次踏过这条青砖路才在昨天,恍惚中似乎一切一切,才刚刚发生在昨天。

当被身边川流的人潮惊回神来才骤觉,原来,换过时空已多少年。

有些人,等之不来,便只能离开,有些东西,要之不得,便只能放弃,有些过去,关于幸福或伤痛,只能埋于心底,有些冀望,关于现在或将来,只能选择遗忘。

有些心事,无能为力,便只能自我消蚀,有些思念,无处可付,说之便不如不说……然而,当思念太过积聚,深沉得有如负赘,会使一些遥远记忆中的说话浮到嘴边,让人忍不住想再听一遍。

因为没人堪寄,所以只能借一双耳……说给自己听一听。

在漫长年月里惟有这种虚无寄托,才能聊以慰籍已走到绝处的相思。

第八章 爱过,为何(2)

周六下午温暖依然在两点半出门,准时回到浅宇。

地下停车场里,直到电梯门打开了再自动关上,占南弦都没出现。

她没有上楼,站在紧闭的电梯前,向密合的镜面上呵气,冷热交加一刹凝成薄汽,她抬起右手,用食指在上面划出一道弧线,沿起点往下再划一道弧线接上终点,在两弧中央画出瞳仁,加上数点星光。

那是一双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眼瞳,俊冷得毫无瑕疵。

欢喜的时候,眼角会往上斜斜微翘,浓密睫毛完美得让人想以指尖去点一点,不悦时,双眸会全然打开,黑瞳微微收缩似远空的星倏然凝聚,变成两道极之无情的寒厉冷光,让人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平静的时候,半笑的时候,专注的时候,凝神沉思的时候,发怒的时候……无一不是那么那么美,如同这世上,Nothing compares to you,你无以伦比。

到傍晚六点,下班时分,她终于离去,镜面上淡淡的眉眼在她转身之后消弭,终究不留一点痕迹。

就在感情到了无法挽留而你又决意离开的时候,

你要我找个理由让你回头可最后还是让你走,

你说分手的时候就不要泪流。

就在聚散到了最后关头而你又决意忘记的时候,

我也想找个借口改变结局可最后还是放了手,

你说分手了以后就不要让自己难受。

车子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一遍复一遍听着这歌。

出神中手机忽然响起,她手忙脚乱,接通耳麦。

“温姐姐,你现在有空吗?”丁小岱抑制不住兴奋的声音传来。

她一怔,“怎么了?”

“我本来想约管大哥看电影,可是他说约了高经理去金壁王朝喝酒,叫我一起去,可是我——我一个人很紧张啦,你能不能也过来?反正他们两个你都很熟的嘛。”

温暖正在迟疑,丁小岱已飞快道,“就这样说定啦!你赶紧过来,五楼玫瑰包厢。”

她看了眼已被丁小岱不由分说挂断的电话,摇摇头,只得打转方向盘改道往金壁王朝开去,该刹那她对丁小岱无比钦佩,那种大无畏蒙头往前冲的勇敢,弥足珍贵得也只有纯洁的年轻人才会拥有。

走进金壁王朝时不期然和一个人打了照面。

潘维宁见到她也是明显一怔,马上就走了过来,“好久不见。”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举步便走。

“嘿,嘿!”他快速拦下她,“不能聊两句吗?”

“不可以。”她礼貌而简短地答,说着就要越过他。

他一把扣住她手臂,“我不明白,你既然可以不计前嫌为郭如谦和杜心同另谋出路,为什么独独对我有所介怀?”

“因为他们不曾在我面前扮演仁义,但你不同。”却是以感情为幌子行欺骗之实,虽然只是短短一面,但他让她相信过他,温暖想了一想,“我平生最不想经历的事,就是信任破灭。”

潘维宁沉默,松手放开她,“对不起。”

“我接受,不过还是请你别送花了,我们永远也不会成为朋友。”

潘维宁无言看着她走远,直到此时才真正意识到,这个看上去温雅随和的女子原来外柔内刚,她隐藏在知性外表下的内心世界仿佛单纯得黑白分明,在必要的时候性子比谁都烈。

温暖搭乘电梯上五楼,心想都过去了,再怎么诡谲百变都好,到最后也不过云淡风轻,往事无非都是如此,到了某年某日,一件件划上句点。

出了电梯她折往洗手间,可能因为晚饭没吃的缘故,胃腹有些不舒服,漱过了口,洗完了脸,吹干了手,人在化妆间的椅子上坐下来,静静地独自待着。

直到手机又响,丁小岱催促说都到了就只等她,挂了电话她不得不起身,对着镜子裂裂嘴,自言自语道,“笑得真丑。”话一出忍不住又笑了笑,拿起包出去。

才将一条腿跨出拐角便瞥见长廊的另一头走来两道翩翩身影,条件反射地她迅即缩了回去,背靠着墙壁,几乎出了一身冷汗。

该死的丁小岱!

居然没告诉她占南弦和薄一心会来,幸亏她来了洗手间,否则毫无心理准备下在包厢里迎头碰上,到时要多难堪就有多难堪,周一回公司非把那小家伙从六十六楼扔下去不可!

等了足足有十分钟,确定竖直的双耳再听不见任何细微声响,她悄悄往外窥望。

占南弦一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的指间夹着点燃的烟,正倚在房门紧闭的包厢门口,见她探出一点点头来,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后收回眸光,唇线微张,呼出透明薄絮似的烟气。

不料被逮个正着,强按下内心的慌乱和失措,她硬着头皮走出去,停步在他跟前,笑了笑道,“占总。”

微微呼出一口薄烟,他不说话。

空腹加上刚才被吓一跳,紧张的神经缓和下来后胃内疼痛变得明显,她不自觉捂了捂。

看她一眼,他淡声问,“晚饭吃的什么?”

她过了一会才答,“没吃。”

走廊里安静得不闻人声,只有一两盏水晶壁灯将两人的影子叠映在墙,浅浅橙光落在她如玉的脸,从精致额头沿眉心而下,娇俏鼻梁和着潋滟唇色半暗半明,长睫每眨一眨便在眼底下颤出浓密阴影。

那模样,十分惹人惜怜。

他夹烟的掌心忍不住贴上她的颊,她侧了侧头,让自己脱离他的气息,感觉到胃部一抽,不自觉皱了皱眉。

他收回落空的手,目光落在她轻抿的唇,微有薄责,“胃痛?”

心口忽然毫无来由地一酸,她原本垂视他胸前的水色眸光抬了起来,随着这个动作而微微扬起的下巴象是无声勾逗,记忆中的滋味在胸腹一荡,他的唇由着大脑指令就那样贴向她的樱瓣,她挣扎,顷即被他压在墙上动弹不得,一手迅速插入丝般鬓间捧住她的脸,他强硬地逼迫她迎承自己的渴切。

碾转吮过她每一寸柔媚唇泽,灵巧滚烫的舌以极大耐心将她紧闭的皓齿诱开一线,下一瞬全然进占,令她在他霸道的狂热下逸出呻吟。

当似满足似咏叹的轻浅嘤咛传入自己耳中,即刻化为汹涌的羞耻充斥于心,她奋然挣开他怀抱,力度之大差点使自己受伤。

想也没想她几乎是小跑着离开。

第八章 爱过,为何(3)

温暖没有走出太远,下到一楼又见到潘维宁,他坐在吧台的高脚椅上和调酒师聊着什么,她似急不可待逃命般的匆忙令他再度微讶,转眼看见在她身后不远大步跟上来的占南弦,心念乍掠,他起身走进一前一后的两人中间,挡在了占南弦面前。

温暖在几步后刹住双腿,微愕回首,看着两人。

占南弦神色不变,浅淡地勾了勾唇,“借光。”

潘维宁眯眼一笑,“占总不是去了巴黎试婚纱?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一心不喜欢巴黎的款式,我们打算过段时间再去米兰看一看。”

温暖转身想走,占南弦即时伸手抓向她手腕。

同一瞬间潘维宁袭向他横在半空的手臂,他骤然抬高避开潘维宁的攻击,温暖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他疾扯入怀,一股柔力使她双肩闪电般一百八十度大转,她挡在了他身前面向着潘维宁硬生生收在她鼻尖前一寸的拳。

潘维宁又惊又怒,“你算什么男人!”

占南弦唇弧若灿,似赞还讥,“你还真是个男人。”

轻描淡写的一句说话不知为何却让潘维宁即时哑口,当场回不了嘴,眼睁睁看着他将温暖强行拖出门去。

将她塞入跑车,疾驶上路后占南弦拨打手机,“一心?我离开一下,晚点回来接你。”挂了电话他冷冷开口,“你习惯性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好一会温暖才反应过来是对她而说,“什么耳边风?”车窗外路况还算熟悉,虽然不知他会带她去哪里,但似乎不是打算卖掉,她也就安静地坐在位置里。

“我有没有叫过你离潘维宁远一点?”

她即时反驳,“我从来没有离他近过。”

他一噎,“除了顶嘴你还会什么?”

“我是不会什么,尤其不会拉女人到身前帮自己挡拳头。”

他嗤笑出声,“只有神志不清的白痴才会为了女人争风吃醋在公众场合大打出手。”

“哎,我忘了阁下是出了名的人面兽心——不好意思,说错了,是冷面智心。”

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忍气回腹,一只手肘搁在车窗外,脸微别过去,唇边慢慢弯出一抹浅莞,还以为她真的修炼成金刚不坏之身再也没有火性,原来也不过只要身体虚软意志薄弱就会跟从前一样容易被撩起。

仿佛从心底最深处渗上来一丝愉悦,柔和了他极其俊美的五官,神色自如中似笑还含,神情引人致命,大概任何一个女人见了此时此际的他都会抵挡不住那异样魅力,直看得温暖心内柔肠微微百转,怔怔然移不开视线。

车子回到浅宇,却是驶入附楼的地下二层,她奇怪,忍不住问,“周末餐厅不开吧?”而且现在都几点了?就算是平常也早已下班。

“餐厅不开还有私人厨房。”看她不动,他翘唇,“胃不痛了?”

“再痛我也不敢上去。”她淡掠他一眼,免得到时候又一顶意图勾引占大总裁的帽子盖下来,那么大的罪名她一个小小的秘书担当不起。

他砰声甩上车门,径直走向电梯,头也不回抛下一句,“温暖,你最好别在此时此刻和我恃宠生娇。”

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咬了咬唇,站在原地进退维谷。

站在电梯前,他侧首看来,“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你自己走过来,二是我过去扒了你的裙子打一顿你再自己走过来。”

她被逗得想笑,死死忍住才没有破功,终于慢腾腾地挪步过去。

到了六十六楼,刚出电梯他的手机响起,随口和她道,“开门。”

她一怔,他已走到窗边讲电话,她望向电子密码锁,迟疑了一下,抬手按下零九零九,听到轻微的一声咔嗒,她试试推去,门扇应手而开,门后视野非常开阔,感觉上象一眼望不到尽头。

仔细一看才明白那奇特感原来来自于设计,舒适空间内没有任何作间隔用的白墙,不管是电视墙,客厅,书房还是餐厅和厨房,全是以幻彩璀璨的琉璃砖艺术造型巧妙地分隔出完整区域,半开放式的卧室里一张大床依着玻璃幕墙放置,入门瞬间视线穿透玻幕溶入夜空,灯亮后玻幕如镜,更把房中一切原形折射使空间放大不止一倍,影影幢幢使人觉得看不到尽头。

占南弦给她冲了一杯热巧克力,“先暖暖胃,我给你做蛋炒饭。”

茶几上随意摆着报纸和电视遥控器,书房里隐约可见手提电源线接口的萤萤蓝光,许多细节显示这间套房并非闲置,而是有着人烟气息,她想问他是不是住在这里,话到嘴边又觉得问题过于私人唐突,终于还是没有出口。

几分钟后他端着炒饭出来,因为空腹过度,她也没有多吃,只六七分饱便放下了匙子,趁他在沙发上看报纸,她端着饮品随意参观,走进书房时她傻了眼。

靠墙一字排开顶天立地的银色金属架上,看上去约有几千张CD。

她随手抽出,风居住的街道,再一张,Yanni的If I could tell you,如我可告诉你,隔几格见到喜多郎的Matsuri,太鼓,然后是法语的Indescribable night,夜色迷离,轻悄如丝的吟然。

再来是Pacific Moon和平之月的所有专辑。

那首Bamboo Dance,竹之舞,水珠一滴一滴落在湖里的清音出尘入心,还有Exodus,出埃及记,听过的人都知道弹奏者马克西姆的传说,在战火纷飞中,被困在地窖里他仍坚持每天练琴七小时。

梭巡的眼光落在一个名字上,**,她慢慢抽出CD,专辑名爱过的人。

“这张专辑不错。”背后传来低低的说话。

她随口问,“哪首最好听?”

“为爱停留。”顿了顿,“不过,我常听的是……曾经爱过你。”

在他看不见的胸前,她的指尖微微一颤,轻轻打开透明盒子,拿出歌词,找到曾经爱过你,入目便见几行字句。

傻傻的想了很久,

却依然想不出分开的理由,

你走的时候用沉默代替了分手。

是你太残忍还是我太认真,

如果爱情可以瞬间忘记,

我又何苦那么的爱你。

她慌忙叠好放回原位,转身时却撞入他已等候许久的胸膛,浅浅的呼吸拂在她耳际,一声惆怅的低喃轻得她几乎听不见,“为什么?”

她屈起手臂抵在两人之间,别开头不敢看他。

“告诉我,为什么?”

她静默,然后声音和发丝一齐低了下去,“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

“只除非是你亲口告诉我,否则在我心里,当年永远是个解不开的谜。”

“现在谈这些还有意义吗?”都已经事过境迁,两人的身份也早已不同往日。

“至今我还是想不通,到底什么原因让你当初那么残忍,是别人比我更重要?还是你对我的感情不够深?告诉我哪个才是答案。”

“你别这样……”

“你还希望我能怎么样?”

他话声中的挫败和一抹自嘲的浅讥让她变得异常难过,她艰难道,“对不起,当初是我的错,如果可以回到过去我一定不会那么做,这十年里无时无刻我宁愿死的是我,而不是……如果可以回头,如果可以重来,如果一切的一切可以补救,就算让我剜肉剔骨万劫不复地去换我也愿意……”

她知道自己错了,只是他不知道……这些年来她背负的是什么。

沉默半响,他嗓音轻柔,“已经太迟,我不会原谅你,永不。”

眼内迅速凝起雾汽,她侧首,他的唇在她嘴角擦过。

“所以我也从来没想过请你原谅。”她说。

“是啊,你从来不想……知不知道就因为你不想,什么都不做,一切才会发展到今天?”

努力驱散眼里的薄雾,她轻轻笑了笑,“那你想我怎么做?你说,只要我能做得到,不管怎么样我都答应你。”他便是要想她的命都没关系,她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

“真的?”

“是。”

他解她的衬衣扣子,“那就先把你自己给我。”

她无措,抓紧他的手,“不包括这个。”

“不包括?那告诉我,除了你自己你还能用什么来还我?”

她抬起水眸,“我不打算还你,我欠你的根本还不了,所以这一世里不打算还了。”

他凝视她良久,“可以这么无赖吗?”

忽然想起朱临路说的周芷若和张无忌,她脱口而出,“不如我答应你三件事,好不好?”

“玩什么把戏。”他凝视她,见她神色认真,他笑了笑,“好吧,那么第一件,我再次和你强调,绝不能和潘维宁来往,别问为什么,只要按我的话去做。”

“好。”

“第二件,去和朱临路分手。”

她哑了哑口,懊恼道,“你不能这样。”

“我能。”

他强硬的口气将她惹出了一丝脾气,“那你是不是也会和薄一心分手?”

唇线一弯,他笑得极诡魅,“是你欠我,我有欠你吗?”

她坚持,“别的都可以答应你,这点不行。”

“我警告你别再为了任何人尤其是他和我不欢而散。”

“南弦!”

他不为所动地看看表,“他们应该快结束了,我送你回去拿车子。”

“走吧。”她长舒口气。

他却忽然将她按定在原地,在她的猝不及防中吻将下来,有些迫切还有些狂热,长久,将她紧紧抱在怀内,他轻声低喃,“想我吗?”

额头抵着他的心口,她想说,每一天,十年来每一天都在思念,然而肺腑内酸意泛滥,满盈得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第八章 爱过,为何(4)

丁小岱照旧半个身子趴在温暖的桌面。

“温姐姐!你昨天晚上怎么没来?还把手机关了!”

温暖白她一眼,“我去了,只是在门口见到不想见的人,所以没进去,这次你死定了。”

“不关我事的!我也不知道占老大和那个女人会来!我去到之后听到高经理在讲电话,好象告诉谁我们的位置,我还以为他有别的朋友要来,根本没想到会是神出鬼没的占老大,报纸不是说他们在巴黎吗?谁想到已经回来了嘛!”

“不管,你给我好好打完这叠文件,再过一百年也别想下去见管惕。”

“一百年?!我不活了,你掐死我吧!”丁小岱大声呻吟中听到电梯声响,一转头看见管惕,她和温暖咬耳朵,“哈哈哈,你人算不如天算,就连老天都不耻你的诡计而被我的痴情打动。”

温暖掩嘴,对管惕扬声道,“你以前见过花痴吗?”

丁小岱即时吓傻,手在桌子底下死命掐她的腿。

管惕嘿嘿一笑,“小温妹妹,谁是花痴?”

温暖指指丁小岱,“她——哎哟——花痴占总。”暗暗揉了揉大腿,小妮子下手还真狠。

丁小岱涨红了脸,讪讪地对上管惕玩味的目光,“温姐姐开我玩笑的,我才没有花痴占老大。”

温暖接口,“啊哈,不是占总那就是别人咯?难道——唔,唔唔——”一只手紧紧掩着她的嘴不再让她说话。

管惕身子一低,挨着丁小岱一起趴在桌面,大眼对上温暖的大眼,“小温妹妹,坦白讲我觉得你比较花痴占美男哦。”

温暖瞪圆了眼。

管惕朝她的手提努努嘴,“屏保密码一三九九,小温妹妹想和谁一生久久?”

丁小岱好奇问,“什么一生久久?”

管惕拿文件拍拍她的脑袋,“占美男的生日是一月三号,你家温姐姐的生日是九月九号,你说还有什么一生久久?”

温暖倏然脸红,马上起身离座,冷哼出声,“有本事管惕你搬到六十六楼来办公,我看你能保这丫头几回。”

“哇!哇哇哇!”丁小岱赶紧端起资料追过去,一边回头对笑着跟上来的管惕做鬼脸,一边叫道,“好姐姐!你别迁怒啊,不关我事呢!哈哈哈,花痴无罪!小妹无辜!喔耶!”

坐在沙发里的占南弦和高访在温暖推开门的那一刹听到了丁小岱的叫声,高访笑起来,“什么无罪无辜的?”

丁小岱把文件放下,吐了吐舌头,“没什么。对了,高经理,你以后会和谁一生久久?”

管惕噗嗤一笑,温暖一张清颜全部嫣红,含羞带恨地瞪着丁小岱。

占南弦微微别开脸,长睫轻颤。

只有高访明白不过来,“什么一生——”

“好了,开会吧。”占南弦打断他,眸光掠过温暖时唇边忍不住又现浅莞,他从桌面拿起一份文件,“昨天晚上大华电信的杨文中约我吃饭,大华计划在下半年进行业务系统改造,这个工程对他们很重要,杨文中的意思是希望我们参与进去。”

高访奇道,“这个案子大华在年初就已经报批备案,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迟迟没有提进日程,业内都知道大华电信是代中关系很铁的老客户,我本来以为代中会是他们内定的合作人,所以也没去跟这个案子,为什么现在杨文中会来找我们?”

“不管他出于什么原因,既然主动找上来,我没有理由不分一杯羹。”见温暖始终低着头,顿了顿,他问,“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她犹豫一下,终于还是说了出口,“一定要针对代中吗?”

他唇边的莞尔悄然隐去,“你第一天进浅宇?”

“我只是觉得这不是做生意的正确手法。”

他淡声道,“别这么轻易下你的定论,正确与否看的不是过程而是结果。你如果觉得不方便,可以不参与这个案子。”

高访和管惕面面相觑。

温暖把手中的文件放回桌面,“好的,我本来经验也不足。”

在她站起前占南弦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定睛看了她十秒,他原本冷沉的说话声变得异样轻柔,“你想清楚了?”

她低头看向他,好一会,声线平静,“这段时间我们已经抢了代中不少生意,就算你对他们有什么不满,也应该可以消气了,又何必一定要赶尽杀绝呢?”

他冷嗤一声,“就凭你这句话,我保证代中会死无全尸。”

潜藏了千年的情绪终于被他的强硬从黑暗的最底处勾出一丝几丝来,她想收回手,然而细微的挣扎始终被他钳紧的手掌所消弭,她抿唇,凝声道,“你放开我。”

那一点硬碰硬的抵触将他的脾气真正惹了起来,手无情地一甩,她即时跌躺在沙发里,他倏然压下身来,全然不顾房内瞬间的安静,在场人事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鸷冷眸光如出鞘冰刃,他森寒地擒着她双眼,“我昨天才和你说过什么?这么快你就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她以手死死抵着他的胸膛,无处着力的腰腹和长腿却躲不过他矫岸压紧的身躯,原本便微弱的抗拒终究转成了羞躁和沮丧,“你快起来!”

眼底尽收了她的无措,两簇冰凌一样的寒眸半响之后才稍稍化淡。

他起身的同时执着她的腕将她也牵了起来,若无其事地对作声不得的高访和管惕勾了勾唇,“不好意思,请给我们几分钟。”

尴尬异常的两人快速退出火拼现场,把门紧紧关上。

占南弦走回办公桌后,眸光含讥带诮,“我想有件事还是告诉你的好。”

“你说。”

“有人见到朱临路在澳门和一个女孩子出双入对。”

她笑了笑,“他的女朋友一向很多。”

“这个可能不太一样。”

她合上眼,轻轻呼了口气,睁开来,不再回避他,“谢谢你,我知道了。”

他唇一勾,“不客气。”

“我也有件事想告诉你。”

“哦?”他没什么兴致地应了声,低头打开公文。

“如果你没意见的话,我想提出辞呈。”

才刚打开的公文被缓缓合上,推到一边,他抬首迎上她沉寂无波的视线,“关于大华的案子,我本来还打算留半边饼给代中,既然你辞职,倒方便了我,僧面佛面都不用看了。”

她微笑,“那我先提前祝占总马到功成,浅宇生意蒸蒸日上。”

他也笑,“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大华的这次系统改造包括硬体设备更新,由于杨文中和温柔有点私交,所以他们原定全部硬体向新加坡一家全球销量第五的公司采购——那家新加坡公司和温柔有点渊源,不过同样的配置其实我可以和No. one合作拿到更好的折扣供应给他们,所以还拜托你和温柔说一声,这次我要抱歉了。”

温暖惊异地咬了咬唇,禁不住薄有恨意,性子却十分倔强,“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把话带到。”

说完便想转身,却见一道蓝光疾闪,她惊在原地,骤然间无数纸张在空中飞舞,那本被占南弦掷来的硬皮蓝色文件夹在她肩外一尺处跌落地面,发出砰地一声响。

两人隔着飘悠悠的纸张含怨而视。

他率先开了口,语锋比先前更冰冷也更轻柔,“代中我是毁定了,至于你,自求多福。”

白纸还没落到地面,她已一声不发转身走了出去。

第九章 冷战,伤离(1)

张端妍被临时调上六十六楼协助大华电信的案子,潘维宁也终于停止了送花。

占南弦和温暖表面上若无其事各有各忙,偶尔狭路相逢时她一如既往低眉顺眼地叫声“占总”,而占南弦也和往常一样,微微对她颔一颔首,之后两人擦身而过,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只是细心的丁小岱很快发现,占南弦有什么事会只打张端妍的内线,再也不找温暖,而温暖有什么事也只会叫她这个小妹跑腿,再也不去敲总裁办公室的门,三番四次下来她终于可以确定,一三和九九正在冷战。

意识到形势不对,一不小心可能就会成为炮灰,她马上变得乖觉,再也不敢随便嬉皮笑脸。

唯一不明就里的是被无端拉入战圈的张端妍,眼见总裁什么事都吩咐自己去办,几乎架空温暖把她晾得和花瓶相差无几,内心暗暗惊奇不知道温暖怎么得罪了老板之余,不免还有着隐隐约约的欣喜。

然而让她迷惑不解的是,那两人似乎已经到了不说话的地步,明明谁都不看谁一眼,可是占南弦也不说炒了温暖或把她调离,温暖也不说辞职,每日间就那样僵持着,仿佛这里不是公司,他们也不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

眨眼又到周五,半忙半闲中忽然有客人到来。

张端妍连忙起身,丁小岱迟疑了一下,虽然有点不情不愿,也还是慢腾腾地站了起来,惟独整张脸趴在桌上假寐的温暖头也不抬,让频频回顾的丁小岱直想搓一个纸团丢她。

“薄小姐。”张端妍忙不迭问好,“总裁正在办公室里,你想喝点什么?我去泡给你。”

薄一心笑笑,“谢谢你,给我来杯咖啡好吗?”走过温暖桌边时,目光经意不经意地从她趴伏的身子上一掠而过,意思意思地敲了敲占南弦办公室的门,不待应声她已直接推开进去。

办公桌后的占南弦抬头看见她,浅笑着放下手边工作,“今天没通告?”

薄一心懒懒地坐到沙发里,“不想去。”

“身体不舒服?”

“没有,只是觉得没精神。”

“医生说了前三个月要特别当心,我看你还是休息一段时间。”

薄一心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面上隐隐含笑,“你说叫什么名字好?”

门声响,张端妍端着咖啡进来,那一瞬占南弦的眸光往外扫去,秘书桌的座位里空无人影,收回目光他对薄一心皱了皱眉,“怎么还喝这个?”

浅浅啜饮一口,薄一心放下咖啡,“习惯了,改不了。”说着瞥他一眼,“你不也是一样?”

占南弦微微一笑,不说话。

“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你。”

“很多人都这么说。”

“代中的事,你还就能不动声色到现在。”在她面前始终只字不提。

“小事一桩,何必挂齿?”

她微讽,“连温暖也觉得是小事?”

占南弦浅笑,“看上去她是。”

薄一心怔了怔,好半响不说话,又过了会,才轻叹口气。

“以前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那样深爱她,现在终于有点想通了,你和她,你们两个人的眼里只看到对方,心里只容着对方,除对方以外其他一切都不重要,是不是这样?”

“谁说的?你肚子里的孩子对我就很重要。”

“是啊。”薄一心失笑,“重要到你要娶我,也算是不容易了。”

她定睛看向已微笑着低头工作的他。

一个即使丢了几亿的大单也满不在乎,一个即使遭到致命的陷害也毫无所谓,他们仅仅只要对方还在自己身边,尤其在经历过漫长的分离之后,变得更是格外珍惜……到底怎么样的感情,才会达到灵魂如此相缱相属?纠结成一体再也拆不开,也容不得外人进来。

端起咖啡又饮一小口,她唤,“南弦。”

“恩?”他抬头。

“我后来想了很久,那天你回来吃晚饭,明知道维宁第二天会来,为什么那么巧——你刚好就忘了把方案带走,而由它随意地放在书桌上?”

占南弦勾了勾唇,浅笑带上一丝谜样,“朱临路曾送过我一笔冷氏的生意,我怎么样也得表一下谢意。”他很诚心地回送了代中一枚定时炸弹。

薄一心叹口气,“我们都自动自觉地跳进了你的圈套是不是?”

“潘维宁既然敢追你,早该有心理准备会被潘家扫地出门,至于朱临路,既然温暖不肯和他分开,那就只好由我亲自动手。”他看向她,唇角弯得极高,隐不去一抹揶揄,“不过,我倒没想到你会参与进来。”

第九章 冷战,伤离(2)

星期六温暖照旧关在书房里作画,中午时温柔再度率性而至。

她道,“我来下面条,你今天将就一下。”

“出去吃吧。”

她摇头,“很快的。”

温柔跟着她进厨房,“你真的应该出去走走,认识一些新的朋友。”

“你知道我喜欢待在家。”

温柔不悦,“才二十五岁生活就已经象一潭死水,难道你打算一直活到五十岁都一成不变?”她按住温暖打开冰箱门的手,“跟我来!”把她硬拉出去后甩上门,在电梯到时把她急急推了进去。

温暖看看自己,披头散发,领口大开到露出黑色内衣肩带的居家棉恤,牛仔短裤和休闲拖鞋,穿成这样出去认识新朋友?叫她去和十五至十八岁的学生混成一团应该勉强还可以,如果他们也算温柔所说的新朋友。

温柔笑,“有什么关系,你穿这样保证回头率比穿套装高。”

她万般无奈,“你还不如保证一会别有人和我说衣冠不整恕不接待。”

温柔把她带去喝下午茶,才落坐她已经看见温柔拿出手机打开,温柔一直是个忙人,忙的意思是她的电话十分之多,多的意思是温暖不得不和她约定,在她家时请温柔关上尊机。

开机几分钟内已进来三个电话,温柔自顾自讲,她也就自顾自吃。

随着在附近购物的人逐渐进来午休,餐厅里的人慢慢多了起来,温柔又有电话进,不知道是太吵还是对方信号不好,她喂喂几声后起身去寻一处安静的地方。

温暖吃饱喝足,闲得无聊,等着等着却老半天也不见温柔回来,她放眼看向四周,远远近近不见她人影,只看到侍应生向自己走来。

“请问是温暖小姐吗?”他问。

“我是,什么事?”

“刚才一位温小姐说她有急事先走了,让我来告诉你一声。”

温暖即时从座位上跳起来,按下心中恐惧,问,“帐单付了没?”

“她已经付过了。”

她稍为安心,“谢谢。”

这就是为什么她很少和温柔出来吃饭的原因,十次里总有八次温柔会中途抛下她而去,只是那些时候都不过是她独自一人食之无味,远没有这次这么惨——她身上一无所有,没有钱包钥匙电话。

借餐厅电话拨温柔手机,却一直是忙音,再拨给朱临路,不在服务区。

她努力回想还有没有哪个人的电话是她记得的,高访管惕丁小岱杜心同……一刻钟后她不得不接受一个让人吐血的事实,她有限相熟的几个人的联络方式,全都记录在电子手帐里。

温柔的手机在半小时内始终忙音,到最后变成了关机,她只好放弃离去。

仿古地砖拼出各种花卉图案的步行街上人来人往,巨幅玻璃橱窗里琳琅满目,不是摆放着以各式姿态穿上当季最潮流服饰的模特,就是陈列着价格面议的三克拉晶莹裸钻。

人行道的铁栅栏外,最新款的跑车和最古老的公共交通一同被堵在红灯路口,横马路两边有几丛叫不出名字的矮树,沿街商铺上方密密挂着形形**的招牌,或大或小一块紧挨一块,广告语有的华丽有的直白。

这就是她所生活的城市么?为什么看上去象在异域。

所有一切对她而言都很不熟悉,陌生得甚至让她觉得有一丝新奇,直到此刻才知道温柔的说话多么正确,她真的已经很久没再出来,习惯了在自己的生活里一成不变,对外界已经忽略到了漠不关心,全无意识外面的天地是如何地日新月异。

狭窄街上越来越扰攘,走到路的尽头她终于松了口气。

眼前是个开阔却充满人潮的广场,大型商厦前有着三层高的音乐喷泉,在水池边的大理石阶上坐下,她想她迷路了,不知道这是哪里,然后开始发呆,如果再找不到温柔今晚她会无处可归。

“温……暖?”

一把似曾相识的声音在她身后试探性地响起,她回过头去,只见几步外站着一位五十岁左右衣着端庄素爽的妇人,带笑的面容依稀熟悉,她整个愣住,“占——妈妈?!”

“我看了你很久,还怕认错人呢。”占南弦的母亲周湘苓高兴地走上来,“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啊,看上去一点也没变。”

“好久不见了,占妈妈。”从心底里觉得欣喜,她几乎是笑容满面,和占南弦分手前她常常去他家玩,周湘苓一直很喜欢她,分手之后她去了英国,从此再也没有联系,两人已经很多很多年没见。

“你为什么坐在这里?”周湘苓问。

温暖正待回答,一把声音已在她背后响起。

“妈,你怎么跑来了这里?我到处找你。”

熟悉嗓音将那日如冷刃一样冻伤人的说辞带上心头,她不再说话,也不敢回头,正以为他没有认出她,下一刻肩头却被人大力拧了过去,她痛呼出声,对上他怔然微变的脸。

“妈,你去车里等我。”他说,声音冷沉。

周湘苓看看他,再看看温暖,迟疑地站起。

看出母亲的狐疑和不安,难得地占南弦脸上露出微笑,一只手搂上温暖的肩头轻轻拥了拥,柔声对周湘苓道,“我们有些话要说。”

“哦,好。” 周湘苓笑着走了开去。

他面上笑容迅速冷却,收回手后眸光从她的脸一路往下,停在她露在拖鞋外的小小脚趾上,一句话也没有,转身便离去。

他与她之间,似乎确然,已是无话可说。

第九章 冷战,伤离(3)

温暖盘腿坐在石阶上,脑里有两个问号象丝一样缠绕不去。

他那警戒的神色仿佛在说不希望见到她和他的母亲待在一起,可是,为什么他又会刻意搂着她,以一点点亲密的动作向他母亲演戏?这两种举动矛盾得无法解释。

垂首以指沾起池水,她在黑色大理石上划出一道柔美弧线,然后再一道。

太阳在高楼的缝隙中逐渐西斜,天际出现一抹紫霞。

暮色逐渐暗淡,继而华灯初上。

大理石上已经一片湿漉,面前再没一点干的地方,周遭似乎人来人往,她没有过多在意,只是一直沾起池中的水,凭感觉在全湿石面一弧一弧画着已看不出来的眼形。

“你穿成这个鬼样子就为了在这里鬼画符?”忽然有人讥讽。

她快速向侧后方回头,垂得太久的脑袋骤然晕旋,只觉腰腿一软整个人重力失衡往池中栽下,在头脸全然没入水中的一瞬间,她真正见识到了占南弦的绝情。

他原只需伸手略为定一定她的肩头,她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但不,他没有救她,那美到极致的星芒闪过与他全然无关的冷光,他就那样一脸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几乎是恶意地看着她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当她从池水中狼狈不堪地爬起时已是全身湿透,惹来路人瞩目。

一分钟后她终于放弃寻找不知跌在何处的拖鞋,赤脚走到马路上,招手想拦计程车,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没有家门钥匙,甚至没有钱付车资,不过这些问题都可以等她无赖地上了车之后再去考虑。

终于有空车驶到面前,她拉开车门,下一瞬它却被人一甩而上,司机骂了一声娘后把车驶走。

她沉默,水珠沿着湿成团状的长发和贴身衣物滴落在路面。

不久,又有一辆车停了下来,她回过头,平静地道,“让我走吧。”

占南弦斜翘唇角,“我好奇你这样能去哪里。”

他之所以重新回来,就是为了想观赏她无处可去的窘状?温暖淡笑,这个城市这么大,哪怕是回公寓的大厦管理处借一宿门房,世上终归应有可以容她落脚的地方。

她伸手去开车门,内心正要感谢他没有再甩上,不料他已紧随她身后钻进了车里。

“你的高傲什么时候才会改一改?”狭窄空间内响起他的冷问。就是这样?宁愿流落街头也绝不向他求助?

“你的标准呢,又什么时候才能够清晰一点?”

“你什么意思?”

“郭如谦和杜心同的事,你怪我没有向你开口,那代中的……我开口了吧?”结果如何?她差点没被他在心口砸出一个大洞。

占南弦微微一嗤,“我都不知道该说你天真还是该说你愚蠢,你怎么就能肯定,朱临路想要你充当他的代言人?”

她侧头看向他,“你想说什么?”

“你何不去问你的心上人?”

“如果你肯把电话借给我打去问他,我会感激得马上涕零。”

占南弦的薄唇微抿起来。

她知道,通常这种时候朱临路都想直接掐死她。

亟需清洗身上令人难受至极的湿濡,再顾不得那么多,她伸手进他外套内取来电话,第一千一百次拨打温柔的号码。

谢天谢地,这次终于接通,一片嘈杂中听到温柔道,“占南弦?”

“是我,温暖!你马上来我家,我没钥匙进不了门。”

“天!”温柔似乎张嘴结舌,“我人在新加坡,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温暖呆住,如果可以,她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再理那个人。

什么都不再说她直接挂断,改拨朱临路的号码,仍然不在服务区,她沮丧得——希望下一刻可以发生车祸——或许这样能赖到一位苦主先救她渡过难关。

她慢慢地把电话还给占南弦,他完全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不,他凉淡的冷星眸子里没有一丝仁慈,那微弯唇角更是带上刻意的嘲讽,意思十分明显,她根本不用痴心妄想他会主动伸出援手。

只除非——他在等她向他开口。

他要她臣服,他要她自己说,他要她主动要求,他要她撤下所有的脾气和骄傲拜倒在他的休闲裤前。

两相僵持中他的手机响起,接通听到对方的声音,他忍不住微微一笑,“恩……我知道……你放心好了。”

不久车子驶到目的地,司机说,“小姐,到了。”

温暖不出声。

占南弦的唇角弯得更甚,“你还不付钱下车?”

“我能不能——先预支一个月薪水?”

“当然。”他说。

她叹气,怎么可能这么好说话,“条件是什么?”

“和朱临路分手。”

就知道还不如发生车祸的好,她心想。

车前厢里的司机已经不耐烦了,“你们到底下不下?”

“稍安毋躁。”占南弦不紧不慢地道,“这位小姐会付你双倍车资。”

司机马上不再出声,从观后镜里看了他们一眼。

被逼到悬崖边的温暖无计可施,只能作最后尝试,“能不能破例一次,给我一个讨价还价的机会?”

“如果你的还价能让我感兴趣。”

她蹙眉,什么能让他感兴趣呢,改天还他三倍的钱?可她知道十倍他也不会感兴趣,又或老套一点以身相许?可他们占总身边已有一位相伴十年的固定女友,怎好插足他人感情?

想来想去她还是想不出,贫乏如她有什么可能是他感兴趣的。

罢罢罢,她什么也不说,再度伸手进他外套擅自取出钱包,拿了丰厚钞票递给司机后把钱包塞回他口袋。

“当我欠你一次。”她身手去开车门。

他一把拽住她手臂,明白地告诉转回头的她,“别人可以,你不行。”

她疲惫不堪,“你到底想怎么样呢?”真要绝到不留一点余地么?

他眸里冷星闪动,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此刻也无心揣测,她真的很累,很累很累。

他转头对司机道,“去洛阳道一号。”

“不!”她即刻反对,“我要住酒店。”

他一怔,“你闹什么别扭?”

她别过脸望向玻璃窗外,“我想住酒店。”

他将她拉回身来,“看着我。”

眼内全是薄雾,她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人已经很烦,很累,很难受,很委屈,想尖叫,想洗澡,想摆脱他,她只想回自己的家,想独自待着……为什么一定要这样逼她。

他思索了一下,侧头盯着她,“你以为我住在那?”

再度无所遁形的感觉让她觉得异常羞辱,是,她是没兴趣去朝见与他共栖一宿的女友,那又怎样?她咬紧唇甩开他,然伸出的手还来不及握上车把已听到他道,“洛阳道一号,三倍价钱。”

喀声轻响车门被锁上,车子飚了出去。

被冲力弹回原位,她已强忍许久的眼泪,终于一滴一滴落下在他面前。

第九章 冷战,伤离(4)

当车子驶上山顶时温暖才想起,外头盛传占南弦偕其女友的住所是洛岩道,而不是现在他们所走的洛阳道,心里不知不觉悄悄松了口气,人也渐渐安静下来。

出租车驶进花木葱茏掩映着的银色金属大门后往里继续开了一刻钟,随着车子的驶过,幽幽路灯下修饰精美的园林景致,转眼开阔的大片绿茵草地,远处繁盛的花园,高低衔吐的露天游池,以及网球场和直升机降落坪,全部一一纳进她越来越惊异的眼底。

从不知道本市竟有这样一处绝对可评上十大豪宅却低调到完全没有被媒体披露的宅所。

车子停在一幢庞大而宁静的五层高主宅前,月白色大门上精致镌刻着西式宫廷风格的花卉图案,各个细部镶嵌有华贵宝石,而占南弦握上的门把她前几天才在杂志上看到过,那是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指纹鉴别仪。

门扇打开,她满怀疑惑地跟随他进去,不知道这到底是哪里。

大厅里有人转过头来,对她狼狈的样子惊讶不已,“小暖你怎么了?”

她无法控制地张圆了嘴,“占——妈妈?!”

震撼无比的她愕然转头望向身边的占南弦,他淡淡地弯了弯唇角,“这是我家。”对侍立一旁的佣人道,“欢姐,带她去浴室。”看也不看她一眼,他径直走到沙发边上搂着母亲坐下。

温暖仍反应不过来这难以消化的信息,脚下如踩在云端雾里,一丝丝茫然地随着欢姐上楼去。

从光鉴照人的大理石地面到以毛皮,水晶和罕见冷色金属制成的各式家具,镶嵌着各类珍贵宝石的大小摆设以及墙上色彩奇特的壁画,无不尊贵而时尚,揉合了纤巧和华美,而明明是安逸优雅的风格,却又和谐地在层次间透出迷幻与强烈的诱惑,每一处最细微的地方,都在传递着一种独特的张力和美感。

仿佛,仿佛是……她记忆中似曾熟悉的出奇品味……

推开浴室的门,门边银泽幽然的开关是控制挪威Nexans地坪加热系统之用,放眼望去过百坪的阔落空间内,不知从欧洲还是南美进口的全白大理石洗手台和地面。

正中央是意大利Teuco下沉式超音波按摩浴池,旁边一角有德国Hansgrohe淋浴组合,室内到处皆是Cappellini对细节的追求堪与最珍贵珠宝媲美的各式橡木家居、精致饰物和浴室用品。

温暖把自己从头到脚泡在仿海洋之色的浅蓝清澈水里,连同眉毛和每一根漂浮的发丝,下坠,沉没,直至无法呼吸,才潜出水面大口喘息。

心神恍惚地看着室内,各道手工雕刻抛光闪着自然色泽的原木架上搭着超过三十条大大小小不同用途的纯棉白巾,她努力回想,这尊贵梦幻得如同现代宫殿的感觉,到底是在什么地方从前曾经看过。

在浴室里几乎耗去一小时,待披着浴巾出来,门外起居室里已放着干净衣物。

周湘苓在一楼楼梯口等她,“乖孩子,来吃些点心。”

偌大厅内已不见占南弦的人影。

大概看出了她的疑惑,周湘苓道,“南弦走了,这里平时就我一个人住,除了周末他很少回来。”

心头那丝疑惑更甚,他先前不是顾忌她接触他母亲么?怎么把她带来后自己却匆匆走掉,只抛下她一人在此?

她喝口热茶,“占妈妈,这里是什么时候建的?”

“让我想想——应该是两年前,听南弦说有很多材料要从世界各地运来,所以花了很长时间才建好,我搬进来还没多久。”

两年前……那时她刚进浅宇。

“怎么外面都没有人知道?”

周湘苓笑了起来,“南弦不想传出去,这里一切都是用我的名字操作,自然就没有人知道了。”

温暖终于想起来,好象在哪家报纸上曾经有过简要的报道,说有神秘富豪在山顶建了一幢华宅,但因为门禁深严没人得以进去一窥真貌,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从来没想过,竟然是他。

“小暖。”周湘苓不经意问,“你和南弦一起做事?”

“恩,我是他的秘书。”

“你们还好吗?”

温暖吃好拭嘴,微笑着抱抱她,“我和南弦纯粹是同事。”他是她上司,她是他下属,仅此而已。

周湘苓看着她,“你真的这么想?”

她微微别开脸,面上笑容不变,“我们都长大了。”

“小暖,你是他带回这里来的第一人。”

她怔了怔,那一刹分辨不清心头微微一颤的感觉是什么……他为什么不送她去酒店而带她来这里?又为什么……走得那么急?

“差点忘了。”周湘苓拍拍脑袋,“南弦让我告诉你,三楼有间三十座的电影院,里面有很好的视听设备,你睡觉前可以去那听听音乐。”

温暖全身一震,抬起头来,眸内如风起云涌。

周湘苓漫不经心的说话仿似弦丝拨动,不经意间触动了她心口最纤细的一线记忆,所有不得而解的迷惑和熟悉感,在听闻此言的瞬间扫开了岁月流逝蒙上的尘埃,全部逐渐变得清晰。

“是不是还有室内壁球场和篮球场?”她轻声问。

“有,你可以去玩。”

“还有图书馆,画室和琴房?”

“南弦和你说过了?”

“是不是……”她再控制不住声音中的微微颤抖,“还有三个儿童房?”

“咦?你都知道?”周湘苓惊讶地看着她。

温暖无法作声。

这幢楼里可能有超过二十个浴室,但一定只有三个儿童房,而且会是布置成两男一女,画室里会有整橱古今中外的名家画册,桌上会摆好文房四宝,图书馆里必然搜罗有她喜欢的著作,花园里一定种满了娇艳的蔷薇。

她通通都知道。

伴随着无止尽的酸涩,所有年少时占南弦曾经对她说过的话许下的诺,在十年沧海桑田后的这一刻,如潮水一波一波袭上她欲哭无泪的心间。

“老婆,你别迷这些家居画册了,以后我给你造一间比它好看十倍的。”

“老婆,以后我们在家里打球听歌,不用这么热的天还要你跑出来。”

“老婆,妈说我只带你回家,问我什么时候娶你回去给她做媳妇。”

“老婆,我想要三个小孩,两男一女,这样就十全十美了。”

“老婆,这个世界上,我唯一只爱你。”

第九章 冷战,伤离(5)

爬升 速度将我推向椅背,

模糊的城市慢慢地飞出我的视线,

呼吸提醒我活着的证明,

飞机正在抵抗地球我正在抵抗你。

远离地面快接近三万英尺的距离,

思念像粘着身体的引力,

还拉着泪不停地往下滴。

逃开了你我躲在三万英尺的云底,

每一次穿过乱流的突袭,

紧紧地靠在椅背上的我,

以为还拥你在怀里。

在飞往纽约的头等舱里,相对宽敞的空间内回旋着迪克牛仔的三万英尺。

也许是因为在这种时刻听到这样的歌,也许是因为终于飞离了地面,占南弦脸上一贯的淡薄神色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望着窗外出神的他仿佛灵魂出了窍飞入某个虚幻境界,思绪飘渺地远溯不回,显得形影有些孑然,有些疲倦,有些落索,还有些悲伤。

相识十年管惕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子,难以形容地似满怀心事,似寂寞如烟,还似想离世绝去。

不由得十分惊奇,他终于忍不住问,“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潜入往事的如丝思绪被从中间打断,一半迅速没入记忆长河,一半迅速回到现实里,占南弦弯了弯唇,“想初恋情人。”

“一心?你们怎么了?”

“不是她。”顿了顿,他的眉宇间隐见一丝柔和,“温暖。”

管惕瞪了瞪眼,虽然有些惊讶,却不算震撼,早知道这两人之间有些什么,还以为是朝夕相处以至暗生情愫,没想到原来是旧情复炽。

大学时入学之初就知道他有女友,但寝室里都没见过,直到大一下学期临结束前,他带来薄一心给大家认识,以至所有人都以为他的初恋女友就是薄一心。

“这么说温暖是你的小小女友?你们是青梅竹马?”

“我认识她时她才十三岁。”很天真,淘气,骄傲,也很善良。

他每周都抽时间陪她,就这样一年过去她还是单纯得懵然不觉他对她的意思,而一直只是把他当作温柔的同学,只不过是和她成了比温柔还好的好朋友而已。

后来,他的耐心终于告磬,在她十四岁生日那天索了她的初吻,那也是他的初吻,她的少女情怀终于被他勾动,两人相互交出了纯真的心。

“你们当时年纪那么小,双方父母都不反对?”

“她十四岁生日过后我就把她带回了家,我父母虽然惊讶她不是他们想象中应该和我同龄的高中女生,不过他们一向开明,凡是我的事从小就由我自己拿主意,所以也不干涉。”

当时他父亲被公司派驻瑞士,每三个月才能回来一次,母亲只有他一个独子,平时下班回到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难免寂寥,一看他带回来的温暖活泼可爱,简直从心里觉得欢喜,常常开玩笑叫他早早把她娶回家。

温暖的父亲温和就更不用说了。

在双方家长都乐见一对小儿女两小无猜的默许下,那段年少岁月是他们此生曾经最幸福的日子。

管惕算了算时间,“这么说你们在一起三年?”

“恩,那时我非常非常爱她。”爱到把心剜出来给她的想法都有……现在回想起来,简直不可思议。

她对他的感情也并不比他少,这点他能感觉得到,因她各项天赋都异常高,在学校折服了一大批同学朋友,他们拥护她追随她,而她对任何人都热情,亲和,乐于助人,生气时最多不理不睬而已。

但惟独在她父亲以及他的面前,却异常刁蛮任性,只要她想做什么就不许他们管头管脚,否则她会嘟起小嘴把他关在房外,他舍不得惹她不开心,所以只要是在他的陪同下,不管是什么事几乎都对她千依百顺。

那时他把他宠入了心,也宠到了无法无天,以至于她对珍惜这两个字完全没有概念,那么轻易就——

“你们后来怎么会分手?”管惕好奇问。

回忆带起的微暖从眸内瞬间消失,他勾了勾唇,漾出一丝淡然疏离的笑,“分手是她提的,就是在我读大一时。那时她刚上高一,和一心分在同一个班里,两人还是同桌,开学第一天就成了好朋友。”

后来才知道,原来那天他送温暖入学被薄一心见到,就那远远的一面她对他一见钟情,因为家境不好,她从小懂得巧言令色,当知道与温暖同桌时,便去刻意接近她。

“你们分手是因为一心?”

占南弦摇头,“这倒不是,和一心无关。”

只有从小生活单纯的温暖才想不到薄一心与她形影不离是为了想见她的男朋友,他却在见到薄一心的第一面时就已觉察到了她的心思,只是温暖谈到她总是满怀信任,他也就一声不响,只是刻意和她保持距离,且严禁温暖让她参与到他们两人周末独处的时间里来。

可以说当时薄一心费尽心机,但却总是碰到他有意无意竖起的铜墙铁壁,温暖却自始至终不知,而薄一心对她其实也并非全无友情,只是看着她在学校里象众星捧月般意气风发,在家又象个公主似的被父亲和男朋友呵护在手心,羡妒之余对她的感觉难免也变得复杂起来。

“那我就不明白了,如果不是因为一心,你们又为了什么弄到分手?”

占南弦微涩,“开始时我也不知道。”

她提出分手时他根本不知道原因,还以为她知道了薄一心的事,后来想想又觉得应该不是。

她虽然天真,但并不懦弱,从她认识他起就知道给他写信的女生一向不断,有的还刻意制造一些假象想让她误会,即使她偶有吃醋,但也从来没想过要因为她们而和他分开,所以哪怕就算她知道薄一心对他有意,也不应因这个荒谬的理由而结束自己三年的感情。

“不会吧?你的意思是,她要分,但是却没有告诉你原因?”

“恩,当时我比你还困惑,因为我们的感情——可以这么形容——浓得化不开,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所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星期六他在她家时还一切安好,第二天星期天他们本来约了打网球,但是当他去接她时,没有任何预兆地,她突然就说以后不要再见面了,他大愕,又惊又怕,然而她的性格那么倔强,不管他怎么逼问怎么哄,她始终只字不吐,只是坚持不想再和他见面。

管惕大惑不解,“后来呢?你知道原因了吗?”

“后来我知道了,不过中间过程有点曲折。”

管惕不作声,等着他说下去。

“我和她很多地方非常相似,其中一点是我们对认定的事都会无比坚持,所以不管她怎么样拒不见我,我始终不同意分开,然后有一天,当我去她的学校找她的时候,看到她上了朱临路的车子。”

管惕一惊,“朱临路?!”

难怪他无论如何也要打击代中,原是积怨由来已久。

想当年在浅宇成立前代中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大公司,象朱临路那种有钱的太子爷,毫无疑问会是所有女生梦想的白马王子。

“其实,不管对她还是对这份感情我都很有信心,她不是那种喜新厌旧贪慕钱财的女孩子,我根本不相信她会变心,但是她死活不肯告诉我分手的原因,由此我心里不免还是产生了一丝怀疑。”

那夜他在她家楼下等了很久,终于等到她回来,他抓着她问是不是因为朱临路才想分手,她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咬着嘴唇一声不出,只急着想挣脱他上楼,一副从此再也不想和他说话的样子。

他终于被激怒了,为了她他已经整整失眠一周,她一味的沉默和想摆脱让他忽然觉得自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堕落,为了她逃学逃课什么都不管不顾,最后也不过是眼睁睁看着她把自己的真心踩成了泥屑。

如此尊严扫地,就为了纠缠根本不懂不肯不愿珍惜他们三年感情的她,那一刻他伤心欲绝,决定放弃。

如果他能事先预知那是他和她最后一次单独谈话,可能事情的后续发展会彻底不同,但他不是先知,而且他真的异常愤怒伤心,离开前他指着她的鼻子发誓,总有一天,他会比朱临路更有钱。

总有一天,他会让她自己回到他的身边。

第十章 大华,缱绻(1)

一连两天都是占宅的司机接送温暖上下班,按原定行程原本只有管惕需要去美国两天,但是那晚占南弦在半夜发来一封E-mail交代行踪,翌日一早人便消失了。

她心头堆积的无数问题找不到出口。

中午无人的寂静时候,唯一只是装点着室内的大盆绿色植物才让宽宏无比的空间显得有一丝生气,额头枕在叠着的手臂,温暖一动也不动地趴在桌子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桌面被人轻敲两下,她霍然抬首。

高访关心地问,“不舒服?”

敛去心神不宁的失望,她摇了摇头,看见他手中大华电信的资料。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张端妍去吃饭了。”

“你帮我给她就行。”

温暖想了想,欲言又止。

看她这神色,清明如高访不由得笑了笑,“你误会南弦了,这次真的不是我们去找代中麻烦,确实是大华电信来找我们。”

好一会她才说话,“怎么回事?”

他拉张椅子坐下,“你也知道代中里面的关系很复杂。”

她点点头。

恩怨情仇也许是每一户豪门都无法避免的衍生物,如同潘家一样,朱临路的家族也很有点纠缠不清。

十年前朱老爷子过世时原本把生意交给敦厚的长子也就是朱临路的父亲去主持,但是不知为何最后落在了他二叔即朱令鸿的父亲手里,老二把老大这一支系全部踢了出局,只让他们每年凉快地领取分红而完全不能插手公司事务。

这种景况直到朱临路大学毕业进入代中后才有所改观。

他在极短的时间内组建起自己的势力,且借助一次精心的设计把当年支持他叔叔夺权的一些老臣子踢了出去,从那以后代中里的员工乃至业内都私下称他为太子爷,跟随他的人叫***。

几年来他将叔叔那一支保皇党逐步排除出公司,即使他叔叔仍是代中的董事长,但两年前在某次他掌控的董事会决议上,他顺利地让自己被任命为了总经理。

“今年年初朱令鸿之所以博士还没毕业就被他父亲急召回来,正是为了想牵制朱临路。前一次朱临路丢了冷氏的单子,代中里有人刻意拿他和你的关系作文章,然后上次朱令鸿又把益众从我们手里抢走立了功,所以经由他父亲的背后操作,代中的董事会同意这次把原本朱临路一直跟开的客户,也就是大华电信这个案子转由朱令鸿去负责。”

“你的意思是,临路被他叔叔和堂弟架空了?”他从来不和她谈公司里的事,她又很少在外走动,所以这方面她对他的了解并不比其他人还多。

高访想了想,“外面传言是这样,不过有一次我听到南弦无意中说,朱临路不过是顺手推舟,意思好象是他自己有意把大华放出去给朱令鸿似的。”

温暖不解皱眉,没作声,静听他说下去。

“本来大华确实已经把案子内定给代中,但是因为代中的负责人忽然变成了朱令鸿,这就使得原来和***有佣金交易的杨文中变得不放心。另一方面,朱令鸿为了把大华这个客户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也想摆脱和***关系相当深的杨文中。”

“我明白了,是不是朱令鸿做了什么,导致杨文中对他不满,所以才来找我们?”

“不错。朱令鸿倚仗大华的系统原本就是他们做的,只有他们的技术人员才最熟悉整个工程,就想故伎重施联合杨文中的副手企图把杨文中排挤出去,为此朱令鸿指示业务经理跟杨文中放话,以前朱临路同意给杨文中的每笔生意百分之十五的佣金,以后会降为百分之五。”

“难怪杨文中会不乐意,想撇开代中找浅宇。”

“这中间关系就有点复杂了,杨文中是不可能完全撇开代中的,因为他也担心,万一代中不惜一切把他拿回佣的事捅出来呢?但他又对朱令鸿有很深的不满,所以即使我们不会付他佣金,他也想借助我们公司的力量去保住他的位置,承诺就是我们可以分掉代中碗里的一半。”

“杨文中这么做,代中不是一样可以以揭穿他作为要挟,要求他不得和我们或别的公司合作?”

“不一样的,首先,虽然代中的份额少了,但是仍有既得利益在里面,即使朱令鸿不甘心也不敢有小动作,因为一来他们董事会不会同意和大华撕破脸皮,大华始终是朱临路一手培植起来的他们相当重要的大客户,二来如果朱令鸿暗中检举杨文中,以后要是泄露出去代中就彻底完了,再也不会有任何公司敢跟他们做生意。”

温暖恍然醒悟,“原来如此。”

生意场上真正干手净脚的人根本不多,私下的佣金交易早是不成文的约定俗成,所以除非事情真到了迫不得已,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想釜底抽薪,拼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第十章 大华,缱绻(2)

两人聊着聊着看到张端妍和丁小岱一前一后都已回来,便止住了说话,高访把资料交给张端妍后离去。

尔后温暖的手机响起,朱临路笑嘿嘿道,“有没有想我?”

她不禁微笑,拿着电话走进会议室,“你在哪里?”

“澳门。”

澳门?顿了一顿,她才问,“大华电信的案子你真的不管?”

朱临路懊恼道,“真失望,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来澳门。”

她笑了,“为什么?”

他冷哼一声,“我不想告诉你了。”

她的笑意加深,“OK,那你告诉我大华的事。”

他大叫,“气死我了!你为什么不追问?!”

“我在追问啊,我不是问了你两遍大华的事?”

朱临路恼极反笑,“等我回去非掐死你不可。其实没什么,我养着杨文中那条贪得无厌的大鱼那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天。”

“你不怕到最后你堂弟把大华这个客户彻底搞丢了?”

她没有忘记吵架那天占南弦发脾气时说过的话,而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既然从他口中说出了要踢掉代中,他就一定会做得到……他向来言出必行,大概就是这一点,一直让她心里隐隐约约有种驱不散的恐慌。

“目前来说还不至于会丢,大华的系统是代中创建的,服务也一直外包给我们,这么多年合作下来,很多技术资料都掌握在我们手里,杨文中再怎么不爽也无法一下子就把代中连根拔起,以后就难说了。”

意味极深地笑了笑,他继续解释:

“杨文中的做法很明显,一方面把占南弦拉进来,另一方面找一个不相关的新加坡公司作陪衬,这样一来既让两家公司和代中形成三足鼎立的抗衡局面,又不会引起大华高层对他突然改变合作方的疑心。”

温暖长叹口气,“你们还真复杂。”

朱临路笑,“为什么问这个?占南弦让你跟这个案子?”

“没有,我以为他针对你,跟他提出辞职。”只不过他没批,她也就收敛了没再重提。

闻言朱临路忍不住开怀大笑,“哈哈哈,不枉我疼你一场,真乖。不过暖暖,你现在还不能辞职。”

温暖一下子说不出话,占南弦的冷讥再次在她的脑海里重现——你以为朱临路就一定乐意你帮他做代言人?

脸上一阵阵发烧,她硬着头皮问,“为什么?”

“令鸿急功近利,经验不足加上考虑不周,所以才把事情搞成现在这样,董事会对他已经很有意见,如果你现在辞职,我们公司高层就会顺阶下台,肯定把烂摊子扔回给我这个总经理,我处理得好是应该,如果处理不好,二叔他们那一派就会再拿你来抨击我。”

听到这里温暖终于明白,“所以你才避到澳门去,连手机都不开?”

“一半是,我借休假的名义离开让他们找不着,另一个原因是我和拉斯维加斯的财团把投资的事情已全部谈好,澳门这里正准备动工填海,嘿嘿,我要建造全亚洲最豪华的赌场。”

温暖专心听毕,忽然慢声问,“那个女人是谁?”

朱临路又一阵哈哈大笑,“我还以为你永远也不会问。”

“你是为了她才去澳门?”

“我来了澳门之后才认识她。”

听他声音异常轻快,温暖有些恼,忍不住道,“你们都把我当什么了!”

啪声盖子一合,挂了电话。

第十章 大华,缱绻(3)

在纽约两天忙得不可开交,直到回程,安坐在长途客机上,管惕才有时间继续追问占南弦,“你后来怎么和一心走到一起的?为了报复温暖?”

占南弦淡淡弯了弯唇,“恩。”

那段时期……任何时候回想起来都觉后怕。

整个人陷进一种绝望的疯狂状态,无比沮丧,愤恨,自尊心和自信心遭到摧毁性的打击,十八年来的人生观和理念全然分崩离析,碎如浮尘,在漫长黑暗里无法重新聚集,脱离形销骨骇躯壳的灵魂困在狂痛不止的深渊。

曾多少次,他想死而不能。

“那段时间我受尽煎熬,人几乎要疯了。”

“我记得有整整一周没见过你的人影,还以为你生病还是出事了。”

“我在家,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里……明明知道自己放不下,但又不敢再去找她,残余的一点自尊和傲气不容许我这么做,同时也没信心自己可以承受再一次的拒绝,那样我绝对会疯掉。”

然而噬心蚀骨的思念强烈得让人控制不了,他常常会在深夜时分跑到她家楼下,找一个黑暗的角落,彻夜彻夜地看着她房间的窗。

有时候一窗都是幽黑,暗得就象他完全没有一点亮光的心,有的时候,那格窗棂内一直到两三点都还会亮着微光,似乎主人无法入睡,那时他心里就会翻来绞去,酸痛难挡,想象着她是否如他一样,都在苦苦地思念着对方。

每一日都是如此,白天关在房里饭也不吃,晚上出去守侯一个通宵,凌晨时回家蒙头大睡。

在他心灵受重创,最挫折,最无助的时候,根本想不到,会是薄一心赶也赶不走地陪在他的身边。

鬼使神差地,自暴自弃地,他接纳了她。

“一心顶着所有流言蜚语和我在一起,对她而言那样并不容易,因为她是温暖的同桌,她们的同学都知道我和温暖本来是一对,却莫名其妙地分手,我又莫名其妙地和她好了。”

直到这时温暖才了悟,原来她一直无比信任的同桌,之前种种所作所为都是有预谋,虽然两人的分手与薄一心无关,但是她与薄一心之间也已无可挽回地到此为止。

不知内情的人都以为是薄一心抢了温暖的男朋友,由于温暖在学校里有无数Fans,她被完全孤立,每天一踏进教室就需要面对种种恶言讽语,不时还会被整。

“我对一心很愧疚,不管怎么说她所受的委屈都是因我而起,后来我把捉弄她的人全都狠狠教训了一顿。”占南弦的唇边悄然浮现浅淡的涩意,“在他们的教室里,我警告温暖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她当场就从座位里站起来,公开说是她先变心喜欢上了别人,所有事和一心无关。”

管惕同情地摇了摇头,这句话听在占南弦耳里,情何以堪?

“我离开了他们的教室,在操场里一个人坐着,一直等到他们下课,然后我再回教室去接一心……我吻了她。”

之前他连薄一心的手都没有牵过,然而那一刻,心口一种麻木了的痛令他当着她们全班同学的面与薄一心拥吻,温暖被堵在座位里,他就是要她看,直到他和薄一心热吻完手牵手离去,背靠墙壁的她才得以走出来。

“回家后冷静下来,我很后悔……三年那么长的感情,不是无疾而终,而是在最浓的时候被硬生生拗断,我心里一直很不好过,我想,她应该也是吧……”

虽然没再有过交谈,但在他每次借口去接薄一心实际却是忍不住想去看她一眼的时候,不难发觉她的精神状态非常萎靡。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异常活泼开朗,什么都爱玩爱闹,然而从分手以后,薄一心告诉他再也没有见她参加过任何活动,每天就是上课、下课,课间休息时趴在桌子上连教室门也不出。

“我真的很懊悔,又很……担心她,连饭也不吃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里,当时我父亲被派驻在瑞士工作,母亲拿我没办法,只好打电话叫他请假回来……”说到这里占南弦垂下长睫,神色异常忧伤。

管惕心头一凛,“发生了什么事?”

他转头望向窗外,侧影深幽,长睫象是无法控制地微颤,良久不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