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乘坐的驳船,周身刻满龙凤,太后坐在里面的藤椅上,身边宫眷五六人,太监数人悉心侍候。太后下舟后,由两太监侍候上轿,随即抬往万寿寺,太后心情和精神都很好,成为臣民议论的焦点。她照例到长寿殿内烧香祈福。然而,慈禧太后魂归九天后,据知情人回忆,当时太后的最后一根香并未点燃,乃是不祥之兆。太后寿辰将至,所以在临走前,她命众僧每日为其念经祈福,保佑她长乐无极。
离开万寿寺,和那些等候的宫眷一起,起身去了西直门外的植物园和动物园。轿子到了大门口,她执意下轿,步行游览整个园子。看见自己从未见过的动物,太后表现出极其浓厚的兴趣,并说以后会经常来此走走。她询问了看守者许多问题,特别对狮子感兴趣。她对看到的一切东西都感兴趣,问看守者(一位内务府府满族官员)这些动物均来自何地。可那人对此了解甚少,答不上来,引得侍从皆失态掩笑。“看来你对动物学了解甚少啊。”太后如是说。接着,她又从这位汗颜的官员转而戏谑另一位园内管理人。随行的还有太监总管李莲英,跟着走久了,觉得非常累,遂请太后怜惜凤体,不料老佛爷兴致极高,又好似成心跟他过意不去,坚持绕园子走上一周,让他紧随左右。这样非正式的场合实属罕见。这副场景不禁让英国人想起他们的铁腕女王游览园子,却会让园内之人和动物们倍感折磨的情景。众人皆说那日游园,太后精力旺盛,定能长寿。
慈禧太后记性极好,继而说道,那时端方从欧洲回来,给她进贡了一头大象,还有一些其它动物。因宫中无处喂养,便建了万牲园,这也就是万牲园兴办的起源。这头象最初由两个来自德国哈根贝克的人饲养,他们经常向负责官员汇报,称动物的月粮供给不足,但从未得到过回应,最后大象竟然被活活饿死了。饲养期限未满,两人便领了俸禄回国去了。一提到这件事,太后就极不开心,但又称瞧见如今绝大多数动物都喂养得很好,很是满意,而照料老虎的人却受到了训斥。
慈禧回到西苑后,宫中所有人全心全意开始准备11月3日太后的七十三岁寿辰,其他诸事全部让位。紫禁城的主街道装饰一新,园内早已搭起戏台,连着五天戏曲连连。此次寿宴与以往不同,达赖喇嘛当天会带领群僧向太后叩拜。皇帝病重,不能亲往仪鸾殿上叩贺,特派一亲王代行此礼。这样重大的场合皇帝都未出席,可见,他的病情真的非常严重。后来宫中为达赖喇嘛准备了盛大的宴会,皇帝也未能亲自参加,其病情严重,由此可见。达赖喇嘛跪于殿外,恭迎圣驾,本来就是勉强接受,心中万分不愿,皇帝竟然没出现,活佛更是生气。
太后寿辰那天早上八点,皇上从“瀛台”移驾大殿。他形销骨立,面容憔悴,老佛爷见罢,心有不忍,令贴身太监搀扶其上轿,准其不必出席寿宴。之后,太后下一谕,对达赖喇嘛的忠诚大为赞赏,令其速回西藏,并“赞颂朝廷圣恩,永远效忠大清朝廷之令。”寿辰下午,太后同妃嫔、福晋和太监等一起改换装扮,太后扮观音,其余人等扮作童男善女,在湖上游玩,兴致极高。
不料到了晚上,太后偶发风寒,再加上杂着吃了许多乳酪苹果等,整个夏天折磨她的痢疾又犯了。次日,她照常处理政事,批阅了多份奏折。但是到了11月5日,太后和皇帝均病重,不能上殿召见军机处,所有政事拖了两日有余。
听闻太后病重,达赖喇嘛赶紧呈上一尊佛像,说应立即送往太后陵墓,当时陵墓在庆亲王监督下刚刚完工?。达赖喇嘛催促将佛像送往太后将来的安葬之所,用来镇压不详,称如若及时,太后定将更加长寿。
慈禧听罢,非常高兴,第二天照例上朝,令庆亲王速将此物送往其陵墓?,不得延误,好生安置。她交代说,一定要好生修建陵墓,严遵她的旨意,不许有半点差池。庆亲王犹豫不决,并上书称,在太后和皇上均抱病之时,似乎自己不宜离开,并询问太后是否真的希望自己此刻离京。但老佛爷对此事不容异议,执意要他离京办事。“几日之内哀家不见得会死,”她说道:“哀家这几日感觉好多了。无论如何,你只要照我的意思办就行了。”
11月9日,星期一,太后和皇上均上朝召开军机会议,特别召见了请训示的直隶提学使。会上,慈禧老佛爷颇有怨言,说:近来学生思想,趋于革命派居多,特命直隶提学使监视学生的政治活动。随后太后宣召几位来自地方的大夫,为皇上诊断病情。是日下午,皇上旧病复发,自此之后,再未踏出寝宫半步。次日上午,皇上派人到太后宫中请安(或者说,代行请安)。那日太后也在自己宫中,未曾早朝。御医禀报说,太后和皇上的身体都不太好。恐自己医术不精,特请内务府大臣另请高明来为二人诊治。
军机处派人到陵墓请庆亲王速速回京,这宫中诸事须庆亲王亲自定夺才行。得知此事后,庆亲王日夜兼程,十三日上午八时赶回,后马不停蹄赶往宫中,见老佛爷有所好转,精神大好,但皇上却日渐衰弱,一直昏迷,间或清醒一下。皇上清醒时,便让皇后代为禀报,说恐怕以后不能侍奉太后,特请其立一太子,不容再延。不论此实属皇上真心实意,抑或是受人指使,禀注释:①他是接替荣禄来监督陵墓的修建。② 陵墓建在离京城九十里开外的地方,占地广袤,装饰豪华,都是当时清朝最好的建筑。总共含宫殿四重,一层层成阶梯状延伸,在最后的第四重,有高大的丘陵,名为宝城,其
下即大陵宫。告之人是否真为皇上所派,实属难测,也无从考证。
庆亲王到京后,立刻于仪鸾殿召集大臣。太后坐上宝座,虽身体十分虚弱,但凭借自己的坚毅性格,依然镇定自若,声音洪亮,流畅一如寻常。当时出席会议的有庆亲王、醇亲王、军机大臣袁世凯、张之洞、鹿传霖、世续等。太后宣布:“现在是时候按光绪帝即位时之谕,为同治帝立嗣。且我的主意已定,但还想和大臣们商量商量,听听你们的意见。”庆亲王和袁世凯皆主张立浦伦或恭亲王。他们认为,浦伦是道光帝的血脉,由此看来更为合适,醇亲王亦赞同此建议。而其余的军机大臣则一致举荐醇亲王之子。
听完众大臣的意见后,老佛爷说:“哀家之前将荣禄之女许配给醇亲王做福晋,就旨在立其长子为嗣,想着如此一来,以报荣禄终生效忠于哀家和朝廷之热忱之心。使馆遭创之时,荣禄极力维护,是他挽救了朝廷,使大清不至灭亡。故在今年三月间,特为荣禄之妻加封殊荣。现已决定立醇亲王之子为新帝,醇亲王为监国摄政王。” 1861年,两宫皇太后曾授予恭亲王“议政王”称号,较“监国摄政王”,此职位稍低。
听到此番决定,醇亲王赶紧起身,连连向慈禧太后叩谢,并谦言自己难以担此重任。这时,袁世凯再次上言,主张立溥俊,称这样就延续了立长子为嗣的传统。因为他深知醇亲王和自己是死敌。可是,慈禧老佛爷却训斥他道:“你认为,哀家老了,哀家糊涂了,但你应该清楚,哀家一旦决定的事,没人能够阻止。如此关键时刻,立一个年幼君主,确实存在风险。但须谨记,哀家会帮助支持醇亲王。”接着,她转向军机大臣命令道:“现以哀家之名草拟两份谕旨,一道立醇亲王载沣为监国摄政王,一道宣醇亲王之子溥仪进宫抚养。”另外,太后还命庆亲王将这些谕旨告知光绪帝。
光绪帝此时清醒,也明白庆亲王的意思,说道:“立一位长君岂不是更好?然而,毋庸置疑,太后想得最为周全。”当得知醇亲王被封为摄政王时,皇上也由衷的高兴。此时是下午三时,两个小时后,幼帝进宫,由醇亲王带着,分别向太后和皇上请安。次日早上七点,御医来报,说皇上“鼻子抽搐,腹部隆起”,怕是无力回天了。那日夜里,皇上深感归期将至,遂写遗诏,但字迹模糊,很难辨认,但开头几句话尤为重要:
朕和溥仪皆为醇亲王子,太后立吾等继承大统,然对朕心存嫉恨,过去十余载,朕为袁世凯及某某(字迹不清)所害。待时机成熟,朕愿袁世凯被立即斩首。
此诏在皇后手中,甚是隐秘,后被数人看到。由此诏看来,皇上的最后时日,采取了调和的态度,定是因其终日惶恐不安而非恻隐之心。
晚些时候,朝廷又下一旨,称皇上病危,急召各省医术高明之士速进京诊断,或许能够救皇帝一命。谕旨中详细描述了皇上的病症,真真假假,皆不得而知。然而,老百姓对此却置若罔闻,因为此中所述之事世人早就预见到了。
下午三时,慈禧太后前往“瀛台”看望光绪帝,而此刻皇上已经神志不清,认不出她了。过了许久,光绪帝清醒,太监宫女试图为其穿上寿服。皇帝穿上寿服之后驾崩,才符合祖制。若驾崩后再穿,则视为不详。此刻,他却执意不穿,直到五时,光绪帝驾崩。太后、皇后、嫔妃二人和一些太监们在侧。太后未等侍从为皇帝穿上龙袍,便起驾回宫,传光绪帝遗诏,册封新帝登基。今摘录其遗诏中有趣内容如下:
朕自冲龄践阼,寅绍丕基。念时事之艰难,折衷中外之治法。辑和民教,广设学堂,整顿军政,振兴工商,修订法律,预备立宪,期与薄海臣庶,共享昇平。
提到“封摄政王载沣之子溥仪,入承大统为嗣皇帝,钦承付托,忧勤惕厉,永固邦基。”之后,光绪帝总结道,或者说是慈禧太后代而总结道:
“尔京外文武臣工,其精白乃心,破除积习,恪遵前次谕旨,各按逐年筹备事宜,切实办理。庶几九年以后,颁布立宪,克终朕未竟之志,在天之灵,藉稍慰焉。”
慈禧老佛爷此时平心静气,旁人见之,无不讶异。随即,她又以新帝之名颁布一道旨意,称颂大行皇帝之德,并对太后眷顾深表感激。
追溯光绪帝初年,吴可读因慈禧未给同治帝立嗣尸谏,抗议违背祖制之继嗣之举,称这导致同治帝在天之灵未定,无人接其拜祭祖先。今新帝已过继为同治帝为子嗣,算是太后兑现了当日的承诺。
然而,现在看来,如果不对家法灵活处理,将要重蹈当年之覆辙,光绪皇帝在天之灵又无法得到慰藉。除非有什么办法能够解决这一棘手难题,同时慰藉两位先帝之亡灵。万一光绪帝无嗣,今后将无人拜祭,士大夫必起争论,或许还会有很多士大夫追随其尸谏之风,出现更多的如同吴可读的大臣。正因慈禧太后早就料到此点,才会改制,尽管无先例可循,却可两全,故因情制礼。谕旨内容如下:
前因穆宗毅皇帝未有储贰,曾于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日降旨。大行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祧穆宗毅皇帝为嗣。现在大行皇帝龙驭上宾,亦未有储贰,不得已以摄政王载沣之子溥仪,承继穆宗毅皇帝为嗣,并兼承大行皇常之祧。
凡是熟悉中国古代错综复杂的礼仪和继承法的人,必定深知太后所定新法前朝绝对没有先例,让一位在世的皇帝以双重的身份祭祀两位先皇,我们不禁怀疑那些正统的士大夫和传统的中国人是否会像坚定、睿智、果断的慈禧太后那样欣然接受并实施这一法制。
之后太后又发一旨,称将所有日常政事交由监国摄政王代行,国家要事,仍然需要禀告太后,再行决定。这样的安排无疑把摄政王放到了当年光绪一样无足轻重、徒有虚名的位置,而这虚名要等到幼帝成人或太后驾崩,才可摘除。换言之,此时的慈禧太后仍旧希望自己长命百岁,这样,自其夫咸丰帝驾崩以来,自己可以永远掌权。谕旨中,慈禧太后称“现值时事多艰”,以此证明自己摄政的合情合理,称“所有军国政事,悉秉承予之训示,裁度施行。”由此可见,如若太后依然健在,摄政王必定如当年光绪皇帝一样,徒有虚名,郁郁寡欢。
§§§第27章慈禧太后之死及安葬
十一月十四日,度过了漫长而又兴奋的一天,慈禧太后虽十分疲惫,但身体大好。第二天一大早,她照常六点起床,召见军机大臣,而后又和光绪皇帝的遗孀(隆裕皇后)、监国摄政王及其福晋荣禄之女交谈多时,并以年幼新帝的名义下一谕旨,尊封太后为太皇太后,尊封皇后为太后,计划在册封当天举行庄严的受封大典,并且正式宣布让摄政王(载沣)监国。
中午用膳时太后却突然昏厥,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情况十分严重。最终醒来时,大家才知道,过去那段日子,慈禧太后辛劳疲乏,心焦气躁,导致旧病复发,再加上长久以来受到痢疾折磨,元气大伤。慈禧太后意识到自己所剩时日不多,遂急召新的皇太后,监国摄政王以及军机大臣进宫,颁布了以下这道谕旨,谕旨语气清晰平静,是她临政时惯用的口气,诏书内容如下:
奉太皇太后懿旨,昨已降谕,以醇亲王为监国摄政王,禀承予之训示,处理国事。现予病势危急,自知不起,此后国事,即完全交付监国摄政王,若有重要之事,必须禀询皇太后者,即由监国摄政王禀询裁夺。
但凡熟悉宫廷历史及太后生平的人,看到这道谕旨,都知道其中结尾的几句话意义非凡。这道圣谕措辞独特,想要给新册封的皇太后以及叶赫那拉家族提供机会参与国家要事,保住叶赫那拉家族的权威和地位。万一摄政王及其一党有任何图谋不轨的敌对行为,新太后皆可凭此谕旨干涉。直隶总督端方因在慈禧太后葬礼上失敬,被撤职,由此可以看出,隆裕太后仿效慈禧太后这个威严的前任,不失时机树立权威,维护叶赫那拉族的地位,这样一来,监国摄政王一职确实难当,监国摄政王载沣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举步维艰。
下发了以上圣谕,太后病情日益严重,命令起草遗诏,军机处草拟后进呈太后。细细审阅后,太后修改了多处,又添加了一句话,这句话甚是引人注意。慈禧称自己垂帘听政实为不可推诿的责任使然,迫于形势,然而不止一次,不知情者总是认为她贪恋权力,将她为大清国的福祉而做出的牺牲误解为个人的野心与权力欲望。遗诏最后那笔触忧伤的结论,同样出自慈禧之手,即“回念五十年来云云”。
遗诏中,她称自己此生没有遗憾,唯愿能够多活些年日为大清尽忠。接着,慈禧情词恳切,和自己的侍从和宫女们道别,在场者无不伤心落泪。末了,太后神智还是一如往昔的清醒,弥留之际,语气冷静平和,一如平常,好像即将起程去颐和园一样。
一次次,每当所有人都认为太后已经宾天时,她就又恢复了神智,一直到最后,床榻边的人无不希望(或者说,害怕,好似这样的情形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她能够从死亡线上挣脱出来。最后,在她弥留之际,依中国习俗,他们请她宣读最后的遗诏。然而这位执掌中国政权达半个世纪之久的传奇女性最后的话却出人意料,她说道:“再不能允许女人掌权,女子干政违背我朝法律,理应严厉禁止。同时需警惕,决不允许太监扰乱朝纲。明朝就是被太监给毁掉的,理应为我臣民前车之鉴。”说完,慈禧太后薨,正如活着时一样,她死时依旧凌驾于法律之上,其成就足令人心生嫉妒。
仅仅几个时辰前,她才刚将权力移交给自己同族的一个女氏宗亲:如今面对前方险恶局势,她犹豫了,迟疑是否还让这个造成中国混乱现状的体系经久不衰地运作下去,她深知不管落到谁的手中,这样的统治制度只能带来混乱。她去世时竟如她活着时一样,心血来潮又变幻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