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汉家日月
29613200000258

第258章 故战场

在目前真定、顺德两府到处清兵密布的时刻,汉家军却是在豺狼窝里一路急速向南,这日堪堪到达了巨鹿贾庄一带。

虽然汉家军一路遇到不少大股的清兵,不过似乎清兵已经畏于这只军队的威名,除了远远旁观和追踪外,并不会逼得很近。所以这一路行来,除了不时发生一些哨骑接触战,但总体行军顺利。

在挺进的路途中,由于沿途抓获了一些在逃亡的朝廷关宁兵,于望也了解了上次卢象升战败后的高起潜动静。

当时,贾庄卢象升兵败,同时率领关宁军驻扎在鸡泽县城的高起潜仅仅距离五十里。

然而高起潜虽然接到了卢象升的“总督”公文“要求”一起夹击清兵,但他置若罔闻,照例拥兵避战。

等卢象升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高起潜惊慌失措,自然是要执行明国将领普遍奉行的金科玉律,三十六计,走他娘的!

期间,倒是有关宁将领高呼请战,然而高起潜跳脚大骂:“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目前鞑子势大,就我们这点家底,你们莫非要一举葬送?”

他尖叫着骂道;“当年汉高祖刘邦如果在鸿门宴不走,哪来的后来垓下之战?西楚霸王宁死不肯过江东,换来的却是汉家四百年之天下!走!全都给咱家走!”

虽然高起潜口口声声要保存家底,然而他的家底到底是没有保住。在他率军逃跑时,本来应向西跑,却在惊慌之下误逃向东边,不到二十里,就迎头撞上清军。

在如今的明军序列里,如果上官严令死守或者死战,局面或许可以勉强维持。但是只要上官发布撤退或者“转进”的命令,无非官军立即溃散,三万关宁军这下子迎头撞上清军后,军心涣散之下,人人只思逃命,立刻全军被虏骑屠戮于荒野,大败逃窜。

同时,于望手里还收到了非正式情报,据说在皇帝严令下,无奈南下“督查”官军作战的内阁首辅刘宇亮一到了真定以北的安平就说什么再也不肯再南下一步。

但是,此时整个南地风声鹤唳,谣言遍地,当刘宇亮在安平风闻一股清兵将到,吓得面无人色,乘着小轿在几百官兵的护送下,丢下安平城,急急慌慌地逃往晋州。晋州知州陈宏绪同城中士民献血盟誓,不让刘宇亮一兵一卒进城。刘宇亮大怒,一面上疏请旨将陈宏绪逮京问罪,又听闻最近真定府里大部鞑子已经南下顺德,于是他急急往真定府城逃去。

而此时展现在汉家军面前的贾庄周围地形是一马平川,西边滏阳河东边老漳河,南北走向的两条大河夹着中间宽二三十里的一条平原,从北至南,矩鹿、贾庄、平乡一线排列。

贾庄正是卢象升战死的地方,只见这个小小的村庄一带方圆几里的范围内,成了个死亡世界,到处是明军战死的人和马的尸体。

等到同行的杨国柱和虎大威又次到达故战场,看着惨烈现场,不由潸然泪下。而这次汉家军除了大部背着漳河在结寨外,还派出了两千多战兵在漫野寻找卢象升的遗体。

据虎大威说,上次大战,卢督师为了避免自己过早战死,导致军心不稳,明军全面溃败,于是他身着普通士兵的号衣,又将印绶绑在手上,便于明军辨认。而且号衣里面,还穿着为父守孝的丧服。

在卢象升、虎大威人等被大股的清兵冲散后,他再也没有得到卢督师的消息。不过以鞑子如此猖獗的行径,居然没有发出一点斩获卢督师的庆功消息,料得清兵也没有发现卢督师的遗体。

眼下,所有的汉家军各部各司其职,或有严整列队警戒的,或有甩开膀子大力立寨的,或有在原野上一队队战兵在收拾旧战场的。

而在这个漳河边的荒野上,于望一众将领却是缓缓骑马巡视地形。

“于将军,昔日卢督师官军入主的却是不远处的贾庄,那里有几十座民居可以做依托,并且四面荒野,可战可退,如今咱部官军背水立寨,怕是有死地之嫌呀!”这时开口说话的是杨国柱。

“呵呵呵,杨军门!这个你就不知道了,不论什么地形,在我汉家军没有死地之说,要是我汉家军想守,谁能攻的进来?我汉家军想走,谁又能拦得住?”说这话的是洋洋得意的王力。

“就是了,杨军门有所不知!我汉家军战力如何强大起来的?是一战接一战的踏在狗鞑子的尸身上建立起来的!历次战斗已然证明,我将士只需饱含报国死战之心,定然可以与虏骑以重挫,他们并没什么可怕的!”梅仁信也接着附和。

听着于望帐下这两个据说是号称“四大天王”的武将口出豪言,杨国柱不由默然,相对来说,汉家军和鞑虏大战是打一次,胜一次,自己这个败军之将当真不足言勇。

这段时间来,杨国柱也是仔细的了解和观察了于望帐下的大部分武将。先前那个王力还好说,一眼就看起来武勇不凡,据说还是早年关外精兵出身,有着丰富的和鞑子作战经验,这个本身放在如今大明官军里就可以算得上是“宝贝”。

如此豪杰,如果换在大明其他地方,除了给人卖命做家丁,要么早就泯然众人矣,哪会有出头之日?反之,在于望帐下,却是得以擢拔重用。就是杨国柱,也恨不得把他招揽过来作为心腹武将。

第二个人叫梅仁信,杨国柱左看右看,除了他身上的代表汉家军高级将领的盔甲服色和平时一堆彪悍护卫的衬托,借此他似乎还有点威风。但杨国柱怎么看,这个梅仁信拔除了这些身外之物,简直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悲苦的、普通的明军底层中年庸碌小卒,他又有什么武艺或者才干可以称道的?

反之,就算是汉家军里那些普通的中低层武将,个个日常行动看起来格外彪悍凶猛,不论什么动作都是令行禁止,哪个不是比梅仁信强了十倍百倍的?可是如今,这个梅仁信居然在汉家军序列里是仅次于于望的存在,简直就是没有天理了!

或许,这个“没人信”托了他老爹的福,这家伙名字起的好,他干的事情就是要你不能相信?

如果杨国柱心里这点心思让梅仁信知道,他肯定会泪奔,他一直苦苦寻求要拜干爹,哪知这个世界还有人认为自己的名字起的好的?

“哈哈哈!古有韩信背水列阵,置于死地而后生!我汉家军又岂能让先贤专美于前?嘿嘿嘿···,咱汉家军立寨的地方立的好哇,如此就能让某些人马死了心,乖乖的死战罢!省的动不动就心里打转着转进的念头!”

此刻,脸上一道刀疤凶怖的抖动着,马老六冷冷的,乜着眼睛瞟了杨国柱一眼。这话里话外,浓浓带着讽刺的味儿。

在杨国柱眼里,于望手下的大将就属这个争勇斗狠的盐枭最可恶!不论何时,他说话都处处针对自己,难道就你马老六不怕死,我们都是孬种?

一时间,杨国柱被激的满脸通红,但是这个马老六又没有指名道姓,却发作不得。

“杨军门且放心,有我汉家军在,鞑子咬上来,定能崩坏了他们满嘴狗牙!”

“胡狗么,对上了,一定不能怕,只要上下同心,一脚就能踢走。”

“说得太对了,鞑虏可不就是恶狗?恶狗总是欺软怕硬,如果我们稍微示弱,那恶狗肯定会狂吠猛扑,得寸进尺。要是当真迎面一棒子打过去,还不得夹着尾巴呜咽而逃?”

“嘿嘿···,杨军门且放眼看好,这狗鞑子仗着战马众多,来去如风,不怕他们不来,就怕他们不来!这出征来,立功的机会可不多!咱也堪堪打了两场战而已,咱底下的兄弟们可憋的狠了!”

此时在场的还有很多汉家军中层将领,眼看三大天王都说话了,也纷纷跟进,口口声声的表现出自己的豪气、从容和无所畏惧。

尤其在最后一个将官说到立功的时候,所有的那些将官都是相互间递了几个眼色。

确实的,汉家军里升迁无比艰难,尊卑有序。上上下下的同袍,谁不想手里握有一定的军功?谁不想平时能大声说话?

所以,如果真的接下来有大战,立功的机会给谁也不能给外人。

看着友军这些将官如此藐视鞑虏,虎大威却是脸有忧色,缓缓道:“于将军,话虽如此,但是此次奴贼势大,我七千将士与奴相比,还是兵力过弱,此时与奴贼硬扛,是否还早了一些?尤其是一旦敌前撤退,最大的危险在于乡途中的田野上,敌骑兵运动速度三倍于我,我军又以步军为主,又如何能安然撤退?不若等寻到了卢督师的遗体后就后撤,另行寻机···。”

在众说纷纭里,于望终于出声:“虎军门是担忧我汉家军重蹈卢督师的覆辙?虽然敌我兵力对比大概如此,但是情况不可同日而语!”

“纵观此次战场上的我明军同袍战死的遗体,人马莫不饥疲虚弱,黄皮包骨之极,甚至这些战死的官兵连身像样的战甲都没有,本将简直怀疑当时那些官兵在战斗里有挥动第一刀的力气,那么还有没有余力挥动第二刀?此为致命的必败原因也!”

“反之,我汉家军辎重充足,那个战兵不养的龙精虎猛?说起杀鞑子,这战力和防护起码高了十倍以上,而且我汉家军众志成城,士气高涨,这贼奴人数来少了,击溃之!来多了···,嘿嘿,就地防御,就让他们来啃啃我们这块硬骨头好了!”

“于将军,虏骑毕竟势大,如此一来,或许将来底下儿郎会折损众多,不若···”

说实在的,虎大威虽然答应这次跟随于望南下,不过他却隐隐有着惶恐心思,那自然是心存畏惧之心,毕竟清兵势大,而且威名赫赫,汉家军七千军士与清兵硬碰硬,怕是没有好下场。

就算虎大威这种历史上忠义双全的人物,在清兵淫威肆虐的残酷事实面前,也不可避免的有避战这样的想法。相对于他来说,他仅仅是希望于望能在追击鞑子的过程中有抓住鞑子兵力薄弱的机会,小小胜一仗,有了可以对朝廷交差的功劳就足矣。

然而于望不假思索的就拒绝了他的建议:

“至于伤亡···,如今奴贼荼毒地方,各地百姓早已生不如死矣!我等身为大明臣子,当不惜万死以报国恩,岂能畏惧虏骑势大而不敢言战?”

“嘿嘿嘿···”这个时候马老六又冷笑了:“纵观我大明百姓,哪怕是荒年灾年,自己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又何曾停过缴纳给朝廷的税赋?他们宁可挖草根吃观音土也要供养起尔等每日的吃食,尔等的每日悠闲。如今各地百姓遭大劫,号哭于野,莫不苦苦盼着朝廷王师来解危厄之倒悬,你们就是这样报答天下老百姓的?”

马老六此番话又是辛辣无比,顿时噎的虎大威再也说不出其他什么,只是再三努力,终于呐呐的低声道:“唉!···何须如此?”

“嘿嘿嘿,你大可问问九天之上的卢督师英魂,他为何又要如此?”

“马壮士不用再三激我们!不论这次追击鞑虏的祸福如何,我等早早就誓言一定要战着死,没有逃着生!不能成功即能成仁,为军人者,为国家战死,可谓死得其所!”

猛然,早就不做声的杨国柱再也听不下去,满脸通红的大声的宣告。

“好!好汉子!杨军门果然英雄!”

顿时,杨国柱的宣告引起了众多汉家军将官的集体喝彩。

看着虎大威满脸羞惭,于望安慰道:“虎军门,哪怕我们兵力远弱于贼奴,但是我们不仅粮草充足,并且火炮弹药也估计可以使用一个月,就算防守,我汉家军支撑到奴兵退却没有问题。”

“至于贼奴能不能围着我们偏师能整整打一个月,本将看来是绝无可能啊!”于望悠然看着满野忙碌的官兵,又道:

“以本将看来,敌骑纵横,长驱直入,目的不外乎财货人口。而清军入关后北直隶漕运不通,国朝南来物资无法上行,下一步,鞑子必须沿运河进一步东去,才能截取巨量的漕运物资,因此贼奴的其下一步方向应为向东南截断运河,很有可能要去攻占如今漕运物资堆积如山的山/东济/南。”

“鞑子不是傻子,而我朝廷衮衮文官们也不是傻子。早先为何朝廷命高起潜驻守鸡泽?还不是因为清军如果挥师东去,那么其部队的右侧要害将背向暴露于我,只要高起潜能死守鸡泽,蓄势如未离弦之箭,贼奴万万不敢轻举妄动也!”

“可惜,朝廷用对了策略,却用错了人!高起潜这个祸国阉贼···。”

听着于望侃侃而谈,现场一片寂静,尤其是杨国柱和虎大威更是惊骇无比。原本他们以为于望也就是治军有术,勇武敢战,有胆略而已。

哪知道这年轻坚毅的人,不仅有胆略而且还有谋略?看到于望帐下那些济济虎贲将官都是一脸的心悦诚服,再回想自己早年尽在朝廷文官的瞎指挥下打战,而自己没有一点主见,他们对于望除了如今的佩服,顿时又多了一股敬畏起来。

“可现在,大好战略形式被阉贼一举葬送!一朝卢督师兵败,高阉贼手中的关宁兵老底尽墨,以至于发生南方地方官军总崩溃的局面。地方官军一崩,清虏无所顾忌必将长驱直入突入山东,济南不保。”

“山东此前尚未受过任何虏、贼两方的蹂躏,一直是国家北方赖以喘息之地,一旦惨遭东虏蹂躏,也如河/南山/西一般残破,则我大明又一次的将元气大失也!”

“所以!”最后于望在寒风里,大声的喝道:“我汉家军别无选择,必将一战以挽危局,纵使我们或都战死,亦所不惜!或不能取得胜利,却可以用必死决心、必胜信念来保住汉家气节,做出表率,号召所有地方官军奋起抵抗!”

当于望这番话讲了出来,所有在场的将官轰然应诺,而杨国柱和虎大威无不悚然动容,暗道:如此的强军,如此的将军,如此的将士上下同心,我大明···幸甚!我汉家···幸甚!我等能追随于将军与贼奴血战···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