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汉家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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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波折

崇祯十一年十月十六日,京师西南往着去宛平城的方向上,天刚刚蒙蒙亮,整个天空如同铅块一般的低沉,然而在空旷的旷野上却是快速行进着一部明军。

寒风凛冽,快十一月了,大明北地天气越发的冷,甚至偶尔天空上也出现了零许的雪花。

朔风中,原野上,数千汉家军行军队列整齐,分成三部,全体只是拉成一股长条形的钢铁洪流南下。战兵们全体披甲或铁甲,或内镶铁叶棉甲,人人打着绑腿,脚踏铁网靴,个个精神无比。

也亏得于望对于军备一向是重金投入,战兵们除了一身的铁甲外,每人还配置了一顶羊毛帽,身里还着一身羊毛毡衣,有着这么一层阻隔,原本一身铁甲的那股冰冷寒意就会大大减少。

此刻苍凉的天地间似乎静静无声,只有这股急行军的明军里到处是一面面鲜红的旗帜如活物一般席卷飘扬,不时发出哗哗的声响。

汉家军此次南下,倾巢出动,除了二营的步兵在前开道,一营步兵在后卫,中间就是几百辆辎重车,夹杂着几十门的炮车,同样摆放在中阵之中,而于望手中的夜不收更是全部撒了出去,务必时刻掌握方圆二三十里内的动静。

整个行军途中,所有将士们排成的队列是密密麻麻的,不过除了风声,偶尔辎重队里的骡马嘶鸣声,还有一辆辆的辎重车与炮车的车轮碾过冻的硬实的道路发出的砸砸声,就再也没有其他动静。

然而汉家军的辎重车辆虽然数量过了二百,其中却又大部分是空的。

钢铁洪流中,只见汉家军从营部大旗到千总大旗,又到把总大旗,队甲旗帜,全军一总一总的行进,队列旗帜井然有序,可见这只军队的强悍姿态。

中军里,于望骑着“乌云盖雪”,身前身后一班大将簇拥,在寂静的行军途中,却是有人忽然出声打破了森严的气氛。

王力从来不是那种沉默寡言的“乖宝宝”,他也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顾盼自雄,特别是在他前后不甘寂寞的来回巡视了几遍汉家军的战兵后,更是志得意满,大咧咧的笑道:“天干物燥,是个作战的好天气哇!还是将军大人果决,听说如今在宛平盘踞了大堆的前哨鞑子兵,够老王我杀一阵的了!”

他边说边笑,呵出的口气,也都变成浓厚的白气,只是这时突然侧卷来一阵寒风,夹杂过来几片雪花,打在他的脸上便有点隐隐生痛。不假思索的,王力开口便骂:“什么鬼地方?这鬼天气可比咱开平可要冷多了!”

他如此得意自然是有原因的,因为汉家军官兵平时严酷的营操训练、战技训练、野外负重训练等科目终于看到收获成果。

从汉家军出征到现在足有二十来天,这么长的时间里,这么遥远的长途辗转行军中没有一个士兵掉队。虽然如今军中的小伙子们看起来人都瘦了不少,不过人人却是精神极佳,一个个眼睛贼亮贼亮的。

汉家军官兵由于平时营养良好,训练严格,他们个个体格粗壮,战技精良,己经算是合格精锐的军士。在王力看来,如果再经历几场与清兵的恶战,想必整体官军气质更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是,如此虎狼之师,出征二十余天里,全军愣是没有和鞑子兵硬碰硬的交过手,只是偶尔属下夜不收会有清兵哨骑接阵。

这对满怀雄心壮志出征的王力来说,简直憋屈的整个人都似乎闷在火炉中,随时要炸开。好在,就在今天,于望终于下达了出击的命令,虽然是没有奉上司之命,绝对是擅自出兵。

面对王力那种信心爆棚,一边的梅仁信一身铁甲森然,他脸上却是有忧色,沉声道:“就你老王意气风发?就你老王只想与虏贼决一死战?你当我们都是死人不成?此次出击,你就光想着痛快的,···”

说到这里,梅仁信突然住口不言。王力却是斜晲着眼睛讥笑道:“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不就是杨阁部再三强调我军不可浪战,当以持重为?在我看来,此次将军大人下令独自出击,老梅你是吓破胆了,唯恐和鞑子交手不是?唯恐杨阁部怪罪不是?”

“混蛋!”一听到王力的讥笑,顿时梅仁信暴怒的涨红了脸,骂道:“我老梅何等人?岂是贪生怕死之徒!我对于望大人的忠贞之心天日可鉴!将军大人指哪,老梅我就身先士卒的打哪!杨嗣昌算个屁?···我不过是考虑到此次出征后,本来随军粮草就不多,擅自出兵后,上面再掐一掐我们的脖子,这以后该怎么办?”

“嘿嘿···,”王力冷笑道:“擅自出兵有什么罪?只要咱好好的和鞑子做过一场,有了战功,不就什么罪名都购销了?粮草,将军大人不是早就说了,寇可往,我亦可往!鞑子兵不是到处劫掠么?他们抢百姓的,我们抢他们的,这不就结了!”

“嘿嘿···,说的轻巧!鞑子十万大军,我汉家军几千人马,就这么去硬抢?哪有这么简单!”

“老梅,说到底,你还是怕了!”

“你···,好你个王力!士可杀不可辱也!今天说什么,我也要和你决斗!”

“呦呵!就你老梅也开始掉书袋了?就你肚子里的那点墨水,也敢和我老王决斗?要不,老王先给你吟诗作词一首开开眼?”王力一听梅仁信要和自己决斗,一脸的喜出望外,得意洋洋,不屑一顾的样子。

“放屁!我要和你是武斗,不是文斗!”梅仁信特别看不得王力那小人得志的样子,看到王力胡搅蛮缠,顿时暴跳如雷。

“好了,好了!”于望身边自然少不了大将马老六,他听到王力和老梅在斗嘴起来,不由皱了皱眉,同时带起了脸上那道可怖的刀疤,犹如扭曲的一团蜈蚣,望之可怖可畏。

“你两个少说两句行不行?大战将起,还自己狗咬狗?还有没有一点长官的尊严?还有没有一点兄弟齐心的觉悟?娘的,要决斗,也是比在战场上谁杀的鞑子多,这才是好汉!···”

中军大旗下,于望听着王力引起的吵闹,却是懒得发一词。他骑着战马,在众将的簇拥护卫下,不觉回首往京师城方向看去,而在马背上的世界是恍恍惚惚,飘移不定的。

京师城在早先自己行军途中,还在城墙头的火光中闪现着,但不知何时转眼间便不见了那雄壮的身影。

此时自己面前一望无际的都是平原,遥遥远处可见一些被清兵焚毁村落的火光烟尘,通州方向,更是隐隐有炮声传来。

天空上只有淡淡几缕阴暗的浮云,但是于望却觉得似有无边愁云笼罩着京畿上空,日色也昏昏无光。

天空压抑,大地也寂寥,自己率领的汉家军却是唯一有生气的“例外”,看着眼前的一切,使他对自己置身的世界产生了深刻的感慨,生死有命,在今日,他和手下的几千弟兄的一切前途都得拿命去拼了。

属于汉家军的战争,终于在今日开始了啊!于望望着京师方向,神情不由有些痴了。

至于今天已经是十月十六日,于望率领汉家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其实当中这段时间也发生了不少事情。

先前自从杨嗣昌到达昌平后,果然第二天,新任宣大总督陈新甲拍马赶到昌平。

陈新甲,四川长寿人,万历年间举人出身,早年从定州知州做起,后期又入朝为刑部员外郎,后迁宁前道兵备佥事。

崇祯七年九月擢右佥都御史,接替焦源清巡抚宣府。杨嗣昌当时担任了半年宣大总督,跟陈新甲一起共过事。因为陈新甲和杨嗣昌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由底层地方官干起,而且他也不缺乏才干,所以杨嗣昌对陈新甲额外欣赏。

崇祯九年五月,陈新甲母亲去世,他辞职回老家守制。

今年,宣大总督卢象升因家丧,曾十次上表辞职要回家守制,期间由杨嗣昌推荐,崇祯帝诏令陈新甲回京任职,擢升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接替卢象升总督宣大。

当然了,期间卢象升还没有等到陈新甲来接任,后期就是清兵入关,直接就是被皇帝夺情重用,奉命率兵入卫。

众所周知,大明官场冗官冗职,一个萝卜一个坑,谁要是在某个官位下来,别人占了位置后,再想重新上去,那绝对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有那么一些良心被狗吃了的官员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做出隐瞒朝廷,封锁自己家中父母过世消息的“文”官也为数不少。

由于杨嗣昌的重用,陈新甲不仅复官轻松无比,还更上一层楼,直接爬到宣大总督的位置,他在赶往京师的途中,又是听说了,如今杨嗣昌力荐自己去做兵部尚书。

朝廷六部尚书的荣职要职,从明弘治年间工部尚书贾俊以后,到如今近两百年国朝历史,以举人身份能做到的,目前根本没有。

而作为举人出身的陈新甲居然可以窥视这样的重职,不仅是喜从天降,从此他对杨嗣昌自然是感恩戴德,死心塌地,唯他马首是瞻。

如此,在昌平城,卢象升对阵的是杨嗣昌、高起潜、陈新甲三人的齐心协力。

在再次分兵的议题上,彼此较量了好几天后,关于卢象升要定在十号和鞑子大军决战的军令无疾而终。

最后,卢象升和杨嗣昌等达成协议,最后的结果是:卢象升领三镇总兵,余者各游击将军,一部分参将归陈新甲统带。卢象升的督标营一千多人要分割为两部分,卢象升从大名府带到宣大的嫡系天雄军归卢象升所有,余下的镇标营两千多人归陈新甲所有。

最终归于卢象升麾下,督标营几百人,由亲将陈安带领。宣府镇,总兵杨国柱正兵营三千几百人,宣府参将张岩二千几百人。大同镇,总兵王朴正兵营三千几百人。山西镇,总兵虎大威正兵营三千几百人。总共一万二千多人。

归于陈新甲麾下,镇标营两千多人,宣府镇游击将军有李见明与温辉。大同镇里,分割一个参将,两个游击将军。山西镇里,分割两个游击将军,总共一万五千多人。

其实,国朝官军历来报的都是虚数,卢象升麾下人马名义上达到一万二千多,但是,如果严格验证兵马数量后,能有一万人就不错了。

随着兵马的在陆续分割,期间部队的粮草供给问题又浮现出巨大的矛盾来。对此,于望也做了努力,竭力陈情,众将领联名上书,但杨嗣昌却是不置可否,在探知了汉家军有足够的粮草后,便没有了下文。

要想高太监自己心甘情愿的拿出粮草给卢象升所部,那简直是做梦!为了解掉卢督师目前的困局,于是,于望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便是派出大量的探子,在昌平大军各营纷纷造谣,中伤的便是天下兵马总监高太监。

于望图的就是让大军骚动起来,在广泛的众怒里,以此倒逼高起潜。

于是,军中传言四起:“高起潜,小人阴人哉!就因为卢督师得罪了他,他就要睚眦必报!他手中不是没粮草,而是故意要看着卢象升所部饿肚子,从而被鞑子打光,这是借鞑子之手排斥异己!”

一时间,整个昌平大军军心不稳,舆论群起汹涌,有哗变的趋势。

“你骂了隔壁的!”

据听闻,看到大军不稳,又是谣言四起,高起潜知道后就是一蹦三尺高,破口大骂:“无端生此谣言者,意在中伤我高起潜!至于咱家个人,磊落坦荡,有率关宁三万铁骑入卫为证!与诸将赴国难、共生死亦咱家所愿,咱家既然能千里慷慨赴死,哪还有捏着粮草不给友军的道理?此事,谣言!绝对的谣言!咱家虽然是宦官,但却也有高洁之志气,此事绝对勿容他人非议!”

气愤中高起潜忙不迭地派人四处表白心迹,但同时他脸色阴沉得厉害,又是尖叫着大骂下属:“一班废物!查!一定要严查!一定要揪出这幕后的造谣者!看咱家不把他千刀万剐!”

然而,风浪已经起,众说纷纭,各种谣言漫天飞,高起潜又如何能抓到最初造谣者?在看到大军有哗变的趋势后,他也慌了手脚,只好捏着鼻子,匆匆下令从京师运送过来一批粮草。

看到上头终于押运粮草过来,昌平官兵都是欢喜。不过随后众人又失望了,此次运来的粮食不过是米一千石,草料几千束,黑豆八百石,只可供昌平兵马几日之食。

对此,高起潜竭力宣称:“通州被鞑子所占,漕粮断绝,京城的粮草供应就更为困难了。就是这么点粮草,咱家也是求爷爷告奶奶的求来的!你们可不要不知足!”

其实,在高起潜的算盘里,只要撑过这几天,率领划归自己部下的官军,立马就走人了,哪里还管卢象升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