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芙蓉园里,高力士见李隆基不开心,便试探道:“陛下还在为朝上的事生气?”李隆基看了高力士一眼,叹了口气道:“其实,朕知道这是姚崇在私下授意。”高力士纳闷地道:“那您为何不治姚崇?”李隆基没有回答,却转移话题问:“最近,那些官员对你如何?”高力士道:“收敛了一些,多谢陛下关心!”李隆基道:“那就好,只要你不受委屈,朕也高兴。”
高力士陪伴着李隆基入宫休息后,立刻出来找到李护国道:“陛下很聪明,明知道是姚崇授意,却不惩治他。”李护国道:“为啥?”高力士朝李护国的脑袋打了一下道:“傻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李护国道:“如此说来,陛下明知是姚崇所为,却不揭破,是大有深意?”高力士道:“这还用说吗?要不怎么说皇上就是皇上?”
二
在姚崇府里,姚夫人哭道:“大人,刘绍有可能会被问斩,他的家人都来苦求,您是宰相,只要您相求,一定能够赦免。要不你帮帮忙,毕竟他是忠于你的。”姚崇犯难地道:“不帮忙吧,他必死无疑,那我显得岂不冷酷无情?再说他有灾难,都是因灭蝗而致,若是出面帮忙,于法理所不容。”姚夫人道:“大人,你先试探一下陛下,看他能否法外开恩?”姚崇想了想道:“我预感到,陛下设置了棋局。”
在李林甫府第,屠诚来回走了几步,忽然收住脚步,看着李林甫问:“哎,刚才你提到了道家,我觉得皇帝执政,只要善于用能人就行,与道家有啥关系?”李林甫自得地道:“当然有啊!做事如果既悟道又用术,就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要是道不通术不精,那就没什么作为。大家小家相同,执政更是如此。”屠诚钦佩地道:“没看出,你越来越厉害了。”
李林甫受到奉承,神秘兮兮地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目前,我虽是朝中的一个小人物,但不久我定能掌握乾坤,最不行,我也会是扭转乾坤的大人物!”屠诚兴奋地道:“不过,你也要提防张说,他虽被贬为鸣沙的一个芝麻官,但他的能力陛下是知道的,要是他翻起来,就是你的劲敌。”李林甫道:“李保兴死到哪去了?我让他带人去张说的家乡,怎么不回来?”屠诚道:“莫非也出事了?”
李林甫来回走着道:“李保兴可能出事了,要不早回来了。”屠城道:“会不会张说有所洞察,派人跟踪了去?”话音一落,李保兴狼狈地走了进来道:“大人,恕小人无能,这次一无所获。”李林甫要发火,却见李保兴脸上有伤,吃惊地问:“出啥事了?”李保兴叹气着道:“大人!关键是我们没找到张说的老婆。当地人说他的家人都搬走了,我们按线索找到另一个地方,结果又搬走了。”李林甫道:“那你的脸咋了?”
李保兴哭道:“我们在回来时,被一伙土匪劫上了山,后来找了个机会逃走。在逃走时,我从山上摔下,虽然脸划伤,脚崴伤,但却拣了一条性命。”李林甫道:“你忠于本大人,大人我也很感动,就赏你一坛香山酒。”李保兴惊喜地道:“大人!香山酒是宫廷御酒,我们平时别说喝,连闻闻都没有福气。您能赏赐,小人感动万分!”李林甫道:“今晚给你放假,你可以随意逍遥。”李保兴高兴地道:“谢大人!”这时李护国进来道:“舅舅,好消息!”
三
在兴庆宫花园里,姚崇跟随在李隆基身边道:“陛下!不管刘绍如何有罪,本意是好的。”李隆基道:“但面对众臣,朕怎么能允许欺君?”姚崇道:“不管怎样,蝗虫还是要灭的。”李隆基道:“这是另一码事。”姚崇固执地道:“其实说到底,就是一码事。山东的蝗虫不灭,会迅速蔓延到其他地方。”李隆基道:“这正是朕担心的啊!”
姚崇道:“臣有一法,可以迅速灭蝗。”李隆基道:“哦?说来听听。”姚崇道:“陛下,不是百姓没吃没喝吗?如果鼓励百姓吃蝗虫,百姓一为充饥,二为灭蝗,很快就会灭蝗。”李隆基道:“蝗虫也能吃?”姚崇道:“去年灭蝗,臣冒着生命危险去吃,一下吃了很多,后来很多人干脆用它充饥了。”李隆基大喜道:“既这样,朕下旨继续灭蝗!”
姚崇看着李隆基道:“既这样,可念刘绍对朝廷忠诚。最近,正赶上陛下颁布的京师大赦,您看他是不是可以释放?”李隆基忽然变了脸色道:“你不是一向公正无私吗?怎么也在说情?”姚崇忙道:“臣只是随口说说。”李隆基道:“朕是想杀他,但脑子里却闪出了你,不知怎么回事,就从笔下把他忽略了。”姚崇大喜道:“多谢陛下!”
此时,很少受到李林甫奖赏的李保兴,因为突然受到主人的奖赏,高兴地约了李府最要好的人,带上所赏的香山酒,炫耀似的到李静安饭馆雅座吃喝,并道:“你们说李大人能赏我香山酒,这是多大的面子?”张春宝迎合着道:“对!这种酒都是当大官的喝。”王允道:“是啊!能喝到这样的美酒,真是福气!”李保兴道:“这说明,主子对我是信任的。”
四
夜晚,李隆基带着刘华妃与众臣欣赏梨园歌舞,刘华妃对李隆基道:“陛下,臣妾也可以歌舞。”李隆基惊喜地道:“哦?快舞给朕看。”刘华妃当场下场舞蹈,李隆基一看兴奋地道:“朕没输眼光。”又看着高力士道:“力士啊!回宫后,朕还要重重赏你。”高力士道:“奴才不要赏赐了,您已经赏得够多了,只要您高兴,奴才就很高兴了。”李隆基点头道:“好!还是力士会说话,也会办事啊!”
姚崇忙道:“陛下,这不过是溜须拍马之词,怎么叫会说话呢?大唐要是人人如此,还会有真话吗?”李隆基感到他是大败兴致,恼咻咻地道:“好啦,你总是喜欢唱反调。”李林甫见缝插针道:“陛下知道吗?姚崇之子接受别人的馈赠,他的中书主书赵诲也受外族人贿赂,被陛下您已定为死罪,但他却设法减轻其罪责。”
李隆基看着姚崇道:“姚相,听到了吗?你总标榜正直无私,可这怎么解释?”李林甫趁机凑火道:“陛下,像这样的伪君子,还能继续在朝为官吗?”高力士见李林甫看着自己,忙观察着李隆基的反应道:“李大人说得对,表里相殊的人,怎能让百官信服?”李隆基道:“连力士都懂这个理!朕看你呀,对别人都是严要求,对自己却想方设法开脱,真是可恶!”
此时,李林甫的女儿李腾空见李保兴被徐忠搀着进来,好奇地上前问:“他怎么了?”徐忠道:“是令尊赐了香山酒,喝醉了。”李腾空道:“哦?你也能喝到香山酒?算来也是有福气的!”李保兴醉醺醺地道:“多谢小姐!你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李腾空猛地一愣道:“什么事?”立刻跟着徐忠,进入了一个室内。
五
在大唐营地,安禄山问副将朗嘎:“哎,哥舒翰将军好威风,真令人好生羡慕。告诉我他是怎样成为将军的?”朗嘎道:“豁出命来杀敌,所向无敌。”安禄山道:“他是哪里人?能讲讲吗?”朗嘎得意地道:“他是西突厥哥舒部落人。按照突厥的习惯,常以部落名称为姓,其父是哥舒部落的首领,叫哥舒道元,曾做过唐代安西大都护府的副大都护。他的家族世居安西,他也生在安西大都护府的所在地龟兹。”
安禄山道:“呵,突厥人?”朗嘎道:“突厥人怎么了?能砍能杀,从不怕死。他家有权有势,也很有钱财。他在青少年时代讲侠义,好纵酒,凡别人求他,只要答应,就一定办到。最早他在吐蕃军中效力,被汤贵活捉后,就到河西的首府凉州,投在河西节度使门下当军官。没想到,他父亲却在长安去世,他到长安守孝三年。朝廷任命他做长安县尉,他嫌县尉太小,一气之下就跑到了河西从军。这两年,他与高仙芝东西配合,打败了吐蕃军的多次进攻。”
安禄山想了想道:“不是说,能打仗者都是粗人,可我看他长相粗鲁,但一点也不粗俗。”朗嘎道:“这不奇怪,自古做大事者,必须懂得兵法。要懂兵法,就需看书。他喜欢读书,特别对《左氏春秋》《汉书》感兴趣。由于他疏财仗义,下级军官和士卒都很敬重他!”安禄山点着头道:“明白了,怪不得关羽也喜欢看书。”朗嘎道:“看书可以明理,对于明理的人,最能团结人,大事聪明,小事糊涂。”安禄山猛地一愣道:“这该咋讲?”朗嘎道:“这个嘛,是一门学问,以后告诉你!”
六
在大明宫,姚崇出班道:“陛下!臣既然已经留下话柄,再居相位不妥,臣举荐宋璟为宰相。”李隆基道:“可他比你小十三岁?”姚崇道:“有志不在年高,无志枉活百岁。他虽年龄小,但学识、经验不比臣差。甘罗十二做宰相,刘秀十二走洛阳。在他被调为广州都督后,仍专注改善民生,并没因外调而灰心。他教晓百姓以砖瓦盖屋取代简陋的茅屋及草屋,以减少火灾的出现。公元四年,他被调返京师,任刑部尚书。现在,正可以接替老臣。”
李林甫忙道:“陛下,姚相很有自知之明!既然姚相感到有愧并自责,陛下就当尊重他的意见,不然勉强为之,他必认为我大唐后继无人。”李隆基想:“这家伙怎么说的全是我心中想的?尤其是,最近他的进谏,全都与朕的想法一致。莫非,是上苍特意派他来辅助于朕?”看了一眼李林甫,李林甫已从这目光中明白,这是陛下欣赏自己,非常高兴。李隆基把目光落在姚崇身上,点着头道:“是啊,那就将你贬为荆州刺史!”
姚崇大惊,这种结果完全出乎意料之外,还未等他说话,李隆基已用手一摆,就像挥去不需要的东西一样道:“下去吧。”又看着宋璟道:“宋璟听旨!”因见宋璟答应着跪倒,便道:“即日起,你就是宰相!”却因见宋璟既不谢恩,也不起来,而是跪着发愣,便问:“怎么不谢恩?”宋璟道:“陛下,千万不可贬斥姚相!他是我大唐最有作为的宰相,为开元之治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李隆基见姚崇已走出宫殿,便道:“并非朕要贬他,而是他自知不适合为相。”
李林甫忙道:“是的,姚相虽有功劳,但倚老卖老,哪里还能继续胜任?”李隆基道:“倚老卖老嘛,虽然也有,但总是不识时务。关键是,他的年龄大了,早点闭门反思也好。”李林甫道:“对,如果他能再有新的作为,未尝不能再起。”李隆基看着宋璟道:“朕问你,你既已为相,有何建议?”宋璟犹豫了一下道:“臣建议:用人应当坚持‘虽资高考深,非才者不取’的准则。为防止奸佞小人进谗言,应规定:凡百官奏事,必定要有谏官、史官在旁。”李隆基喜道:“准奏!”
七
散朝后,宋璟将姚崇送到长安郊外,当到了一个路口时,宋璟看着心情并不畅快的姚崇道:“姚大人,请多保重,我就送到这里,不远送了。”姚崇转过身道:“你回去吧。”宋璟叹着气道:“没想到陛下会这样,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能聆听您的教诲?”姚崇笑道:“好在蝗灾已灭,我也就安心了。官位嘛,高低无所谓,问心无愧就行。”
宋璟道:“姚大人,您真是高风亮节,光明正大,令宋璟由衷佩服!”姚崇道:“好了,回去吧,我也该上路了。”宋璟道:“大人!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您为官多年,怎么只是单人简从,没有家当?”这时,一群长安百姓赶来,纷纷跪倒道:“姚大人,您不能离开啊!”姚崇感动地看着群众道:“乡亲们,虽然我离开了长安,但仍可为百姓造福,再说朝廷任用宋璟为相,他年轻有为,定可建功立业!”
八
在兴庆宫花园,李林甫跟随着唐玄宗边走边道:“陛下!姚崇这一离去,以后就没人敢放肆了。”李隆基道:“是啊!是没人敢放肆了,但接下来那些奸佞小人就该粉墨登场了。”李林甫当下心悬起来,试探道:“陛下的意思是……”李隆基笑道:“朕没什么意思,其实姚崇是个好官,他不是放肆,是一个敢于直谏的忠臣。忠臣一去,奸臣就该有了空间,朕不能不加提防。”
李林甫忙道:“是啊!是得提防。不过,臣认为他是一个佞臣。他当着群臣的面打龙袍,那是自古没有的罕闻,分明就是欺君。他依仗着您对他的器重,居功自傲,时间长了官员就会仿效,那样陛下还有什么自尊?”李隆基道:“朕不是圣人,当年太宗尚且主张兼听则明,何况朕?”李林甫道:“可您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您登基才数年,八方来朝,国富民殷,用不着别人胡说八道!”
九
黄昏时分,在大唐营地,安禄山拿出钱来,悄悄塞给唐兵赵千、宋万道:“这是点小意思,请二位收下。”赵千道:“大哥何意?”安禄山道:“我初来乍到,以后还望兄弟多多关照?”宋万道:“放心,安大哥看得起我们,我们愿意为您效劳。”此刻,在大唐宫外走廊,李隆基见周围无人,便低声对杨勤道:“有一件机密大事,你必须尽力办好。”杨勤忙道:“陛下请说,臣一定不辱使命。”
在李林甫府第,李林甫问面目凶恶的杀手沙锤、屠剑道:“出去了这么久,怎么才回来?情况如何?”长脸的杀手沙锤道:“大人放心,刘幽求已死。”屠剑道:“他死得神不知鬼不觉。”李林甫道:“这么说,你们没有留下把柄?”沙锤、屠剑自信地道:“没有,至多怀疑是他杀。”李林甫道:“好!你们立刻出发,要在姚崇到荆州前也像刘幽求一样!”
十
文武百官上朝后,高力士道:“有本早奏,无本退朝。”宋璟出班道:“陛下,臣获知噩耗,刘幽求死于被贬途中。”李隆基吃惊地道:“他死了?”宋璟道:“要说他身体健朗,才六十一岁,怎么会死呢?臣猜想,一定是奸人暗害。”李林甫道:“宋大人,你说话总是含沙射影。刘幽求顶撞陛下,是陛下贬他的,当时他就吐血了。人活七十古来稀,他已六十一岁,还想活多少年?像他这个年龄,不足为奇嘛。”
宋璟怒道:“你别把陛下拉进去。刘大人被贬是冤枉的。他遭到贬斥,你是罪魁祸首。我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是你派人下手。”李林甫道:“胡说!别以为你是宰相,就可以盛气凌人。你说刘幽求是冤枉的,不就说陛下制造冤案吗?说我暗害他,证据何在?”李隆基恼道:“别吵了!刘幽求确实是功臣,这次遭贬虽是罪有应得,但也应该让他安享晚年。下旨,按王的待遇厚葬!”
十一
黄昏时分,姚崇带着随从王宴春走着,心情沮丧,见前边有一家客栈,便道:“已奔走一天了,好累,还是住店吧。”王宴春道:“姚大人,我看您一路不开心,是不是因为被贬,心情不畅?”姚崇停下脚步道:“你是我的心腹,就对你说实话吧,一个为官多年,为朝廷竭尽全力的官员被贬,谁能真正做到开心?许多为官的人,在位时叱咤风云,精神百倍,可被贬后不久就死了,原因何在?”
王宴春道:“是啊!看来世上的人,大多是气死的。”姚崇道:“也不尽然,还有一些人,是被杀的。”王宴春道:“杀死的虽有,但毕竟是少数。”姚崇道:“不,尽管是少数,但很可怕!”王宴春纳闷地道:“姚大人,您为何这样说?”姚崇道:“这一路你该听到,刘幽求死在了贬途,为何会死?我断定是他杀。”王宴春大惊道:“大人,您这么一说,会不会……”姚崇笑道:“杀我的人,迟早也会被人所杀。”
王宴春道:“大人,既然您知道有人追杀,为何不多用人保护?”姚崇道:“怕什么?有的人要我死,有的人还希望我活。只要希望我活的人还重视我,我就死不了。”王宴春道:“大人,您说得这些我不明白。”姚崇道:“其实已有人追来了,只是因为不敢在人多处杀人。”王宴春大惊道:“既然这样,我们就雇佣高手保护?”姚崇道:“好,住下来后就请高手。”
姚崇、王宴春向前走着,后面跟来了沙锤、屠剑,但因为路上人多,杀手也怕暴露自己,便只是远远跟着。姚崇看见他们后,低声对王宴春道:“注意,他们就在后面。”王宴春紧张地道:“大人,我们跑吧?”姚崇道:“跑?我们能跑过他们吗?”王宴春道:“可我们不跑,那是必死?”姚崇道:“听天由命,只要我们装作不知道,他们还不敢靠近,等我们住进店里,就有办法了。”
王宴春道:“难道我们就这样慢走?”姚崇道:“要不这样,我们继续说话。”王宴春道:“说什么呢?”姚崇道:“你不是说,人大多是气死的,而我说的就是像我们这样被人杀死,还有一种就是愁死的。”王宴春纳闷地道:“要愁的人很多,人愁的事也多,并没见谁死啊?”姚崇道:“难道那些病死的人,不是愁病的?很多人为吃喝发愁,为子女发愁,结果生病而死,说到底,就是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