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天地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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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人们怀着各自复杂的心情回到了原来的生活轨道上,来华仍旧回到学生之家,阿姨和舍友们都已经知道他治眼睛失败的事,他们带着惋惜或其他情绪谈论几天后也渐渐无人再提了。发生在别人的事,再惊天动地也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因为事不关已而显得轻描淡写,谈过之后转身走入自己的生活琐碎中,只有当事人不得不学着适应一些变化或现实。

涌军是最愤愤不平的一个,与来叶决裂后他几乎是净身出户,并没有拿到他预想中的酬劳。其中的道理很明显,来叶认为自己替他把孩子养这么大,涌军帮了两年的忙都不够偿还,哪有反过来给他钱的道理。只是来叶似乎没有想过,让他身无分文离开最终遭罪的只能是来华。回到村里,一无所有的涌军用借来的粮食和工具,在村里的几口旧窑中也开起了豆腐坊,因为没有粮食资金储备,欠帐无法收回就难以周转,他更加痛恨来叶的无情。来华眼睛的事让他的仇恨更加膨胀,如果是自己的孩子会那么不上心吗,自己好端端的孩子被她抚养成了残疾,已经不再值得感激。

该交的学费已经拖欠了好久,老师快要失去耐心了,来华焦躁不安。以前也是拖到最后一个交费,至少那时候他可以理所当然地去催来叶,但是现在他该找谁呢?按道理他应该找涌军,他也确实捎话给涌军了,涌军港口答应解决,一周又一周后仍没有消息。他只好去找来叶,来叶指使他去找涌军要钱,涌军也知道这是来叶的主意,目的就是威逼他看他的洋相。被逼急了的涌军也就对来华摊了牌,他实在凑不出这几百元,豆腐坊已经难以维持,手头没有一分现金,唯一属于自己的财产就是几袋用作原料的豆子。涌军沮丧地说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来华卖掉豆子交学费同时自己的豆腐坊关门了事。在福军家的窑洞里父子俩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较量,福军并没有稍微施以援手的意思,他用惯常的语气骂涌军的不争气感叹家门的不幸。在来叶的授意下来华坚定地向涌军要钱,具体怎么筹钱他不管,最终涌军叹着气答应把豆子拿去卖掉。县城里的来叶心急如焚,等了两天不见村里有消息,她再也等不下去了,叫宝龙骑上摩托车载她去了鹅儿坪。

在福军家的炕上几个人吃了一顿硝烟弥漫的晚饭,来叶哭天抹泪地数落涌军的不是,福军也在一旁帮腔,涌军对这样的指责充满不甘和愤怒,他还有很多不痛快无处发泄呢。但他毕竟不能刺激身患重病的来叶,只是拉着脸梗着头一言不发。来叶发泄够了,从口袋里掏出几百元扔在坑上,含泪对来华说妈只能帮到你这里了,以后是好是坏就全靠自己吧。说罢叫宝龙发车走人,福军夫妇怎么拉扯挽留也不管用。

有了这几百快钱,来华算是过了学校这一关。但过程却是异常憋屈,对别人来说天经地义顺理成章的事情,在他面前却要受尽曲折尝遍是非才能达成。转眼到了寒假,他不知道该回哪个家,回到那个生活过十六年的家似乎已经不太合适,鹅儿坪是他最不想去的地方,从小在西天泉长大,鹅儿坪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比如那些没什么映像的亲戚,还有那个不知该叫伯还是叫舅的福军。来叶为来华买了过年的新衣服然后安排他回村和涌军过年,他只能顺从这样的安排,仿佛他不是有生命的个体,而是某种任人处置的物件。他和涌军在一个四处漏风的破窑里过了一个五味杂陈的年。这是父子俩独立生活以来的第一个年,相对无言地静听村子里的炮杖声。

以往顽劣的来华在省城之行后变得沉默少言,也不再和以前的玩伴一起厮混了,好像突然之间变了一个人。同样症状的还有一个人,来华的好朋友强子,两人一起干过不少混帐事。强子的妈妈去年冬天因急病去世,开学之后的他变得痴痴傻傻。两个以前嬉皮混帐的人一反常态地坐在一起聊人生聊将来,仿佛穿越到几年后变成了两个老气横秋的老人。中考在即,几乎所有人都如临大敌,他问强子考不上高中怎么办?强子说无所谓,可能留级也可能让老爸托关系。来华摇头说他必须要考上,他读书很有悟性,这么多年一直很自负,如果连高中都考不上必定颜面扫地。中考前的最后三个月里,人们熟悉的来华仿佛变成了哑巴变成了幽灵,他悄无声息地出入教室中,回到宿舍也不参与闲聊。天蒙蒙亮的时候,他穿衣坐起,拿着书本走向外面的石桌,夜深人静有时候只有他在辗转反侧。

宝龙和白丽的裂痕越来越大,白丽变得越来越刁蛮难缠,无端指责宝龙在外面有女人,后来关于她的流言飞语也越传越响,眼看着是过不下去了。刚好来叶的外甥女在鹿城工作,说鹿城现在工作比较好找,像天梁这样的劳力工资也不低。来叶也有了新的打算,自从自己不能干活以后,豆腐坊的活涌军一个人也心不过来;另外宝龙没个正经工作也不是长远办法,不仅小两口整天闹矛盾,经济上天梁也负担不起。做通了家人的思想工作后,来叶决定举家搬到鹿城去发展。当然对于这个决定以及来叶解释的原因,来华充满疑虑,来叶这样做是否也有和涌军父子撇清关系的考虑,他无从得知。但如果涌军对来华照顾的不周到,同在一个县城的来叶也不能坐视不管,那样的话跟没有分家又有什么区别,这样的利害小孩子都能看明白。

关掉了豆腐坊,变卖了所有牲畜,来叶一家做好了去鹿城的准备。明知这次分别后就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至少每周见一面,来华的反应却是很冷淡,他镇静地送他们离开,沉默地走向学校。涌军仍在经营那个半死不活的豆坊,也不见有什么收入。村里人说涌军经常在一些废纸上记帐,时间一长早丢的所剩无几,根本记不清谁欠了多少,哪家媳妇多给了一个笑眉眼,涌军就会大方地赠送一块。来华在学生之家住了一年,欠下不少伙食费,跟涌军说过好几次,每次都说过两天,来华也就懒得张口了。阿姨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况且天梁临走时交代过万一有不周全的地方不要难为孩子,所以从来没有难为过他。涌军给自己的生活费时有时无,好在自己住宿在阿姨家。中考的前一天,平时用的笔都漏墨掉珠,来华本想买几支中性笔芯,摸了摸兜里仅剩的一个钢币,最后只买了几支圆珠笔芯凑和。

中考成绩揭晓,来华以很悬的分数考入了县城高中,同样他的好朋友强子也幸运地擦过了分数线。临行前来叶因为担心他考不上,还专门去拜访过一位认识的老师,托他将来动用关系让来华升入高中,现在看来也是多虑了。支撑了一年多,涌军的豆腐坊最终还是支撑不下去了。亲戚们看到他的窘态,劝他去城里开豆腐坊,村里销量不行,赊账的又多,不如到城里利用来叶的旧摊仗重新开张,既然天梁能用一口豆腐锅养活一家人,那涌军卖豆腐供来华读书应该是绰绰有余的。涌军按照亲戚们的建议搬到来叶原来住的房子重新起灶架锅,来华也不需要再到学生之家住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