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齐鹭似乎没有听清楚。
“太熟了。”千千又重复了一遍,耐心讲道,“从小到大在一起,上房揭瓦、下河摸鱼的事都一起干过……我跟他们实在是太熟了,熟到对他们没有什么感觉,也从没动过跟他们中任何一人成亲的念头。”
齐鹭沉默了一下,才语气有些怪异道:“别人都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最是笃厚,到你这里反倒成了阻碍。”
千千也略感无奈,她确实没对月檀和慕容荻往男女感情那方面想过。
现在想来,金蓉蓉和伊绵绵安排慕容荻与月檀这两个出色的少年从小伴在她身边,其中的意思千千大约也能猜到几分了。只是她们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她秦千千会对青梅竹马没感觉。
要知道,丑的,她不敢嫁,怕自己眼瞎。美的,她不能嫁,怕瞎了别人的眼。再加上这些人,尤其是齐鹭,都不是她心中的合适人选,所以才会跑出来,想逃避一下。
齐鹭那头已经在烤得温暖的地面上铺好了叶子,对她道:“秦姑娘,月色虽好,但林间野兽也不少,今晚就委屈你在这里露宿一下了。”
原来他是在为自己铺树叶,怕地面潮湿还特意选了火堆烤过的地面,想不到他还挺周到的。
千千有些意外,想看看齐鹭,但终究鼓不起勇气,便低着头道:“如此,多谢了。”
齐鹭似乎摆了摆手:“不必,说不定你便是我未来娘子,这些事是应该做的。”
他三句不离两人的婚约,秦千千有些头疼地坐在厚厚的树叶上,愤然瞪向地面。
“对了。”齐鹭的声音又响起。
“什么?”
“秦姑娘这样独自出门,是打算去哪里?”
千千信手一指:“东岳泰山。”
“啊……去泰山?你确定?”齐鹭往东北方向一指,“那方向才是去泰山的,你若沿着这方向走只能到西岳华山。”
千千沉默了一下,一声不吭地躺下闭上眼睛。天晓得,她潜意识里终究丢不下月檀和慕容荻这两个好友,也舍不得不去凑华山论剑这样的热闹,终究还是把脚拐向了去华山的方向。
这点她本来是不想承认的,所以她此时瞪大了眼睛,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啊……是了,我竟然把地图看反了……”
地图上有文字标识,但凡认点字的人要看反还需要些本事,她的话一听就很假。不过齐鹭也没有揭穿,只是笑笑,在火堆的另一头躺下:“明日我要去前方的城镇里收账,收完账就直接前往华山。不如我们结个伴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谁要去华山了!”秦千千立即叫道,她将手指向东北方向,表面立场坚定,实则死要面子,“这边才是我要去的地方,跟你不同路!”
齐鹭闷笑两声,翻了个身,不再说话。
秦千千躺在树叶上,瞪着眼望向上方夜空。昨晚几乎没怎么睡,今天又赶了一天的路,应该很累了,可她过了许久也还是没有什么睡意。
她翻了个身,隔着火堆望见正背对着自己睡觉的齐鹭,忍不住叫了声:“齐公子。”
齐鹭发出个因困倦而含糊的应声:“有事?”
“我想问你个问题。”秦千千望着他的背影。这样的夜色里从背后望去,齐鹭倒也显得肩宽腰窄,还过得去。
“什么?”齐鹭没有转过身来,背对着她打了个哈欠。
“你平时……这般模样……在外面时……会不会……”秦千千想问他这样的长相,平时面对世人的鄙视嫌弃时会不会觉得难受,但又觉得这种话有些问不出口,期期艾艾、断断续续地吐了几个字,忽然开始鄙视起自己来了。这种事肯定是他的心头痛,哪有这样往人家伤口上撒盐的,算了,不问也罢。
“没事了,我没什么想问的。”她闭上嘴,望着夜空里散布的星星。
一时间心事重重,她有些烦躁地翻来翻去,齐鹭的声音忽然响起:“其实像我这样丑陋的人,走到哪里都被人嫌恶,放在戏里只是个龙套丑角,放在书中至多是个不起眼的路人。本该在你们面前自惭形秽,退避三舍,不该痴心妄想秦姑娘这般好女子的。”
他的语气淡淡的,好像在叙述一件十分平常的事。
秦千千却听得心中一阵不忍,她忍不住想,有一天当她摘下面具面对世人时,能做到像齐鹭这般的淡然吗?也许自己还不如他。
破天荒的,她安慰起这个让自己一直无法直视的家伙来:“你别这样妄自菲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点和优点。长得难看些又怎么样,像我爹算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了,结果走到哪里,就被爱慕他的女子围堵到哪里,饮食起居都不得安宁。不管是出仕还是经商,或者做些别的什么,别人重视的永远是他的出色长相,而不是他的才能。到最后,他一气之下,把自己关在家中,十多年不肯再踏出门一步。这样的日子岂不是还没有长相一般的人过得快活?”
她回忆着自家美男爹的惨痛往事,慨叹起来。古有美男卫玠被看杀在街头,今有她家美男爹,在家中一躲十多年,空有满腹才华,却只能整天对着清风明月,以及她这个奶娃子。美得太过头了,也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相反,她的长相不怎样,却托了美男爹的福,从中得到了不少好处,过去那十多年委实活得挺滋润。
可见,长相对于人生来说,并不是长得越美就越圆满。
这么一路想下来,她自己心中压着的某块大石也随之松了松。
耳边听得齐鹭轻笑:“秦姑娘这番话是在暗示,其实小生向你提亲是值得嘉许的行为,而退婚则是妄自菲薄吗?小生明白了。”他的笑声很暧昧。
秦千千深深地吸了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咬着牙道:“我睡着了,没有听到。”
对方又是一声笑。
她默默握拳。明天,只要天一亮,她就跟这家伙分道扬镳!
秦千千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大约确实是累了,这一觉醒来竟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本来想着起来就跟齐鹭道别,各走各的路。结果当她看到后者正坐在溪边,用蜂蜜涂着一只架在火上烤得喷香的兔子时,蓦地发觉自己走不动了。
吃罢兔肉,她正要开口跟齐鹭告辞,耳边忽然听得林子外传来哞哞的牛叫声,她不由得一怔,迎了上去。
只见官道上一名着装古怪的苗女正骑在一头牛身上匆匆向她冲来,但凡路上阻挡在她前方的人,一律被一股绿烟熏得如同醉酒般东倒西歪。
千千嘴角抽了抽,这五毒教的圣女吾爱琴每次出现都是如此阵仗,就连她家门前的行人也没幸免过。虽然据说用的都是最低等的迷药,但她的美男爹为此也没少向家门前那些被她顺路熏翻的苦主赔医药费。
要知道,现在物价飞涨,这么多人的医药费,也是一笔大支出。
吾爱琴,顾名思义——吾爱秦,自然就是爱她那姓秦的美男爹的意思,只是为了避讳,将“秦”字改为了“琴”。 当年五毒教圣女此名一出,真是谁与争锋,其将爱意直截了当地袒露出来的真性情,真是惊倒了大批美男爹的爱慕者。
千千又抚了下额头,这才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迎上去:“琴姨。”
吾爱琴从牛背上跳下来,冲到千千面前就叫:“千千啊,姨这些天刚从苗疆回来就收到你的飞鸽传书,这不赶紧用寻人蜂找了过来。你这么着急喊姨过来有啥事?”
秦千千笑嘻嘻地对她念起自己的秦式顺口溜:“自然是想念琴姨了,琴姨就跟我的娘一般,一时不见便想得慌。”
吾爱琴一听此话,笑逐颜开地拍拍千千的肩:“好,说得好!不枉姨平时那么疼你。”
秦千千又笑笑,继续充满感情地吟诵道:“千千自小便没了娘,琴姨打小就对千千有如亲生女儿般疼爱,在千千心中早把琴姨当成自己的娘亲了。”她感觉身旁的齐鹭似乎默默地把头扭向了一旁。
“千千,琴姨我虽然知道你这话跟谁都讲过一遍,不过听着委实舒心啊!”五毒教圣女闻言仰天哈哈大笑,继而觉得自己这样太过豪迈,失了中原女子的温柔婉约,于是改作掩嘴而笑。但她这般身着苗疆服饰的打扮,满身透着阴森气息,却装出一副少女羞涩娇笑的样子,看在秦千千等人眼里,只觉得诡异万分。
“千千。”五毒教圣女笑到一个段落,终于停了下来,凑到秦千千的耳边轻声道,“我五毒教教主年轻有为,又邪魅狂狷,教中无数女子为之倾倒,你觉得如何?”
什么?
秦千千瞪大眼还没反应过来,那五毒教圣女已掩着自己的嘴再度侧头娇笑,笑得秦千千一阵寒战后又道:“我早听说啦,秦郎曾扬言只要能为他女儿找个好夫婿,便能与他共……共……共效于飞!”她十分费力地挤出一个比较有文化的用词之后,显然很是自得,拍拍千千的肩膀,“琴姨寻思来寻思去,咱五毒教教众虽多,但多是歪瓜裂枣,着实配不上千千你。唯独我教教主得天独厚,是个好人选。千千你若同意,这便同我回五毒教去,路过前方城镇时顺手买些红绸珠花龙凤被,就把喜事给办了吧!”
她说得好似这婚事就像吃饭那么容易一般,听得千千额角冒汗,干笑连连:“琴姨,这终身大事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总的来说,还是得由我爹做主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