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莎伊玛,不用在乎你的年龄,也不要努力去看起来年轻。你觉得你多少岁,你就是多少岁。16岁的少女有她的青春和稚气,60岁的女人也有她的沧桑和优雅,年纪越来越大,一个人会变得越来越美,越来越洞彻。和夏莎伊玛合作的时间里,我从她身上看到许多闪亮的东西,她不遗余力地想要把她知道的都告诉我,不保留地分享她的经验,我感谢和她一起的经历,包括那些爆炸的时刻。这一天是我们一起工作的最后一天,我还有一些剪贴的工作需要做,可以独立完成。最近办公室里因为新装修,弥漫着一股呛鼻的油漆味道,几天前这个味道就存在了,我一直把外套绑在头上,遮住鼻子,看上去像个忍者。夏莎伊玛看到我的怪样子,反而说这是个好办法,然后建议我把手头上可以独立做的工作带到小花园去,或者拿到左巴佛陀餐厅,沏上一杯茶,不用忍受这股怪味儿。我就按照她的建议,每天去咖啡厅开工,像个装模作样的小资。艾尔卡每每经过我,都会惊讶地问:“为什么你的工作这么有趣?!”是啊,我面前有一个剪贴本、小剪刀、小胶水、粉红色荧光笔,还有刚才在路上捡到的孔雀尾巴和小鸟的绒毛……其实我开始依恋夏莎伊玛。她像一只老母鸡,无意识地用她的羽翼保护着我。阿罗哈三番五次地没事经过我们的办公室都会进来坐坐,和夏莎伊玛聊些有的没的,我打赌那些引进新电子器材的话题他从没跟夏莎伊玛聊过。夏莎伊玛有一次忍不住调侃阿罗哈:“我一个老太婆在这里工作时,你可从来没有过来探望过我啊。”晚会组过来征用我时,都会被夏莎伊玛挡掉,她说现在很需要我。
夏莎伊玛对我说:“这里没有人是任何人的Boss,如果你不愿意,你就要学会说不。”
在我们较劲地比赛工作效率的那段时间,无数次晚上11点半派对结束,克利须那办公室的灯还亮着,那是夏莎伊玛在加班加点赶工,她不希望拖累我的进度,经常是加班加到夜里2点才离开。
“德国人和中国人的组合非常棒!”最后一天,她这样评价,“Trix,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Sharp。”
Sharp?这是什么意思?我以为是说我太犀利不饶人,直到后来第二次瓦蜜尔用这个词语评价我时,我才了解。
“我们德国人很认真,你们中国人很快。在我们德国,连奔驰汽车都是手造的,我们有这种严谨的传统,这不是其他国家可以做到的。我去年到中国的时候,看到你们的高楼一幢一幢地起来,几个月的时间都不用。中国人实在是太快了!我不敢断言未来世界的格局,可是中国一定会成为强国,你们的年轻人也让我很吃惊。我看到你每天给我的注释,你用的是拉丁书写体,还有其他一些英文字体,这很奇妙。我没办法认识天书一样的中国字,如果还要练出各种中文的字体,那就更是不可能的任务了。”
我倒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身边的很多人好像都能写出各种英文字体,这不足为奇。
我知道可以和夏莎伊玛交心,她和我之间有一种默契的情感。我对她说:“夏莎伊玛,说实话,我不知道中国会不会成为一个强国,可是我生活在中国,会觉得无时无刻不在焦虑。竞争、钱、压力、地位、升迁、相亲、房贷!或许生活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这样的。各种各样的问题每天都在缠绕着我,好像人生除了这些便没有其他。从幼儿园开始我被教育要成为乖宝宝;在学校我循规蹈矩地做好学生,考入好大学,看着优秀的同学们竞争奖学金;进入社会我仍被要求成为好员工,努力去成为上司的得力干将。可是我一路走来,却觉得异常贫乏,为何我永远都在被一只无形的手操纵着自己的人生?为什么我要成为他们需要的人?我们奋力逃出一个又一个牢笼,难道只是为了进入更大的牢笼?
“我所受到的教育让我争取着本不值得争取的东西。但我不知道什么真正值得争取。”我的妈妈告诉我,每个人都是这样走的,如果你不这样走,你就会成为社会的边缘人,你不会被社会所接受。我不怕成为边缘人,我也不怕成为反骨仔,我知道自己在反抗,却不知道自己在反抗什么,我的未来又在哪里。我身边的好朋友们大多安然地接受了这种状态,并且适应得很好,他们会说,这就是现实,你要么接受,要么怎么办呢,没有其他的选择。夏莎伊玛,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一口气把心里的话全部讲了出来。
“Trix,我在28岁时来到这里。7是一个神秘的数字,我的生命从28岁那年发生转折。现在我62岁了,我在德国没有社保、没有养老金、没有子女,用社会标准来衡量,我一无所有。可是我觉得安心。
“即使有一天我生病了,我死了,我也不会后悔在28岁时的选择。如果说人类生存的意义是为了下一代,那么我没有子女,那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有这么多没有父母的孤儿,即使只是把这些孤儿抚养成人,都已经够全人类忙活一阵子了,我不想为这个世界再增添一个孩子。现在我在世界各个国家资助了12个孩子,是的,我没有什么钱,可是我还是在资助这些孩子成长,成人。况且现在这样一个世界或许并不适合一个纯洁生命的成长,我不希望再把一个无辜的孩子带到现在这样一个世界上,他能从这样的环境中学习到什么呢?只有一代一代的人们开始觉醒,开始有意识地重新发现贮藏于自身的爱,重新开始爱自己,爱整个存在,才可能繁衍出比我们自身更好的后代。”
夏莎伊玛也对我这个中国姑娘敞开了心扉。
离开前,夏莎伊玛打开了她的私人藏书柜,让我随便从里面拿自己喜欢的书,当做她送我的礼物。我拿了一本《静心的基础》(TheFoundationofMeditation),借了一本《静心,最初与最后的自由》(Meditation,theFirstandLastFreedom),并在离开中心的那一天放回了她的书柜。
夹在书里是一张便条:夏莎伊玛,thankyouforall.
当日主要开销
830Rp
Voucher:1000Rp
34天共计49300Rp
Sept23rd,Day35,Pune
为什么我们这些奇怪的人要来印度静心?只是为了找回内心的那个小孩。我内心的小孩可能不是一个人类,而是一只猴崽,因为每当我在攀爬或者跳跃的时候都会格外兴奋。现在,我回到那只猴崽的状态,蹲在酒吧和舞池之间的过道平台上,异常兴奋地享受这个时刻--这是我在晚会组正式成为全职工作人员后的第一个看场之夜。
我一直抗拒着进入晚会组工作,之前提到过,这是一个混合着各种能量的组,我不确信自己可以不受影响。所以当巴尼尔--晚会组的大头头--第一次问我要不要全职过来晚会组时,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我们需要你添加新的创意进来。”他再次建议。“我可以提供创意,但我不希望进入晚会组,把我当成编外人员吧!”因为我知道自己可以实话实说,所以就这样回绝了巴尼尔。当我把情形跟智明复述的时候,他表示震惊。得罪了琪尼小姐之后,我连晚会组的大头头也得罪了,这下我成了彻头彻尾的晚会组公敌。“难搞小姐,我知道你性格直爽,但是拒绝人其实可以婉转一些的。”智明尝试让我理解办公室政治。“我觉得在中心里,每个人都可以做自己,而且我觉得这样讲话才不容易引起误会。
如果我继续婉转,他以为我只是客气怎么办?所以干脆把话说死。”当时我是这样解释的。然后在夏莎伊玛离开的第二天,伊西通知我:“今天下午就去晚会组报到,恭喜你,你将成为晚会组全职工作人员了!”伊西一向喜欢闹我。天哪!让我从地球上消失吧!我果然得罪了巴尼尔啊!这种感觉就像是你拒绝了一个男人,结果父母告诉你早就跟他定下了娃娃亲!可是现在我刚跳完一支快乐的舞,在酒吧和舞池之间的过道台上盘腿坐着,像一只舒服的猴子。今天是桑雅生庆祝之夜,每个周五都有新的人被选择成为桑雅生,他们会得到一个梵文名字,然后告别过去的自己。在仪式之后,新的桑雅生会来到PlazaCafé,尽情与老的桑雅生一同跳舞庆祝。而晚会组的工作,就是在一个下午的时间内把场地弄得尽量贴近主题,这一天的主题是蓝色优雅调。
派对通常在9点45分开始,桑雅生的授名仪式在10点半才结束,因此我们的场地灯光魅惑,舞池却空旷,音乐引人蠢蠢欲动。晚会组的西达干坐在吧台旁名副其实地看场子,喜拉许是今晚的DJ,新加入的以色列姑娘瓦蜜尔有些羞涩,不愿跳舞。
然后我们的舞后艾尔卡来了,满头辫子的捷克姑娘在舞池里独舞,灯光集中在她身上,她像一条美女蛇在扭动,跳着极具风情的中东肚皮舞。艾尔卡不需要观众,跳舞本身于她已经足够。我开始按捺不住--其实我一直是受音乐控制的动物--也跳下平台,学艾尔卡的样子,把人字拖甩在一旁,我们两个人光着脚在露天的平地上舞蹈……像两个原始的女族人,我们占据了整个舞台。无法形容那种能量,但是当两个跳舞的人在互动的时候,一种不是竞争而是互相启发的舞蹈产生了,就好像我们是一个两头蛇,或者连体婴,同时在用自己的方式舞蹈。我不知道旁边围了多少人,我只能看到艾尔卡甩动的辫子,明亮的眼睛,我能听到喜拉许很给力的音乐,我也不知道自己跳的是什么样子的舞蹈,但是那一刻,实在是太棒了!
然后传说中的舞王曼奇许也加入了,舞台成了三个人的擂台。曼奇许有些街舞的风格,会有轧舞的动作,他完成了Solo,然后轮到我,然后轮到艾尔卡。我们三个人风格各异,没有哪个动作是事先可以设想的,当身体本能地开始运动时,头脑变成空白,就交给身体吧,让它自然律动吧!我能看到我们三个都达到了兴奋的顶点,不知何时聚集的人群发出一波一波的叫好,然后印度音乐响起,桑雅生们回来了,整个舞池一下变得热闹,大家都迫不及待地加入了舞蹈!然后我可以休息了。旁边围观的一名群众还没有从刚才的惊讶中回来,他对我说:“Trix,你像流水一样,你在流动。”我不知道自己像什么,但是能跳舞实在是太高兴了,原来我一直排斥的晚会组是这么的有趣!所以,永远不要预设,预设的立场未必就是对的,接受一切的可能性并尽情地去享受吧!只有这样,惊喜才可能出现。
当日主要开销
830Rp衣服:150Rp午餐:90Rp
晚餐@CoffeeDayCafé:200Rp
35天共计50600Rp
Sept24th,Day36,Pune
几天前阿难的态度就有一些扑朔迷离,他和智明一直都是我的好兄弟,我们会一起吃饭,打打闹闹开玩笑。可是这几天他开始变得奇怪。
直觉一直告诉我海蒂不是真诚地和阿难在一起,藏民一样的男人虽然消失了(据说被逐出了中心),但是海蒂怎么看都不像在和阿难拍拖。整个故事说来话长,这都是阿难自己一手造成的:他和海蒂同是“神秘玫瑰”(MysticRose)课程的组员,“神秘玫瑰”是一个为期21天的课程,前7天为大笑,之后7天为大哭,最后7天是静默,这是深度挖掘内心的课程,目的是剥离所有的伪装,流露出最真诚的自己。阿难估计自己大笑7天没有什么问题,他有一个胖胖的很有喜感的“笑伴”,每次我一见到那位胖女士都会忍不住暴笑;可是大哭?他说自己二十几年就没哭过。所以他想到了一个玩火的游戏:爱情。他要找整个组最漂亮的女生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然后请这个女生在大笑7天结束的时候决绝地和他分手,这样他就可以体会心碎的感觉,在之后的7天顺利地哭出来。
我说这个把戏实在是玩火自焚,感情哪可能收放自如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如果两个人都是驰骋情场的老手,姑且可以做到游戏人生,但那样也没有心碎的真情流露了;如果只有阿难是全然的敞开,由海蒂来控制节奏,那恐怕他的心碎不止7天了。这绝对是个两败俱伤的游戏,智明也不看好。但是阿难是我们的好兄弟,他的决定我们还是会友情支持。
神秘玫瑰已经进入第10天,7天的大笑课程早就结束,按说阿难现在应该在哭了,可是他的爱情游戏没有结束。如果阿难可以全然地享受当下,就像第一天那样在餐厅里甜蜜地开出一朵花来,那自然是人世间最美妙之事。可是得到时有多快乐,失去时就有多痛苦。之后情况每日急转直下,每一天他都开始担心分手的那一天来临,每一天他脸上的笑容都越来越少。在一起的时候时刻在准备分手,分手之后又会遗憾在一起时的缺席,这真是恋爱男女的人间悲剧。
昨天我在工作室拿装饰场地的材料时,阿难在门外晃了好久,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你找我吗?”他点头,情绪明显不好,对我说:“我不知道海蒂跟我是怎么了,我害怕和她分手,她也是,可是我们的期限马上就到了,你也是女生,你给我一些意见吧。”
其实他和她的游戏我有什么资格给出意见呢?几天前巴尼尔问过我,能不能在星期天的花样秀上表演个节目,我当场就答应了,因为当时就想为阿难唱一首歌。我对阿难说:“星期天晚上我要唱一首歌送给你,意见都在歌里了,到时带着海蒂过来听吧。”他好高兴,一把把我抱起来离开地面:“谢谢你,Trix!”上午10点,晚会组还没开始开会,我去老子屋找智明借黑袍。
阿罗哈几次向我提起,要我准备一套黑袍,以备需要做静心辅助者的时候穿。我已经买了两套红袍,一套白袍,两件红外套,一件白外套,一条白色的裤子。我是一个旅人啊!这些衣服都是没办法继续背着上路的。况且一套黑袍不便宜,要近1000Rp,我本着能省就省的原则,打算跟智明借他的黑袍,将就一下就好。我们约在老子屋门口见面,智明把他的黑袍给我,正在交代我衣服可能有些大时,阿罗哈出现了。他看着我们两个在交接黑袍,突然就插嘴说:“Trix,你怎么能穿智明的黑袍!?今天中午12点,你去辅助笑鼓静心(LaughingDrumsMeditation),黑袍我可以帮你找个女生借,你跟我走。”
什么?!两个小时之后就要我一个人第一次辅助高强度的LaughingDrums,你现在才跟我说?!我要是今天没到老子屋来呢?!工作安排还可以再随机一点吗?
阿罗哈像背后灵一样跟着智明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自从他生日那天托智明问我能不能和他在一起,智明带到我的话,说我已经不是单身,他便觉得智明在搞鬼。之后他又重新问了我一次,还搞突袭,问我:“你男朋友叫什么名字?”我当然脱口而出我爱的人的名字,他这才相信,我的眼睛没有在说谎。我连我自己都骗了,还能骗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