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一块布,想要做出传统印度风格的上衣,于是找到了我。”Rockish拿来了茶。“你想要了解些什么?说真的,中国的时尚我其实不是很了解。”我老实说。已经来印度近二十天了,我看起来灰头土脸,穿的阿里巴巴裤都是破的。“比如本土的设计师、本土的品牌之类,我也只是大概地了解一下,因为网络上介绍中国品牌的并不多。”
啊,他真的难倒我了,我不是潮人好多年啦。国内的大牌女星穿的都是一线国际品牌,很少支持本土设计的,我绞尽脑汁想了好久,想到范爷范冰冰,虽然她每次走红毯都戏剧感十足,褒贬不一,但胜在都极有中国风。于是我谨慎地在纸上写下了三个名字:设计师陈夏姿(ShiatzyChen)、摄影师陈曼(ChenMan)和女星范冰冰(FanBingBing)。我建议他在网络上搜索这些名字,或许能给他一些中国风的灵感。
店里不时有客人进来,他们都不是头一次来了,或是来取衣服,或是来试样品,一个英国男人做了一件Burberry式的长款风衣,他的女友相当满意,价格却只有品牌专卖店的十分之一。
Rockish告诉我,他曾是雪绒花咖啡馆的合伙人之一,之后和德国伙伴的合作出现问题,他退出股份;也有过一段很困惑的时期,甚至想过买部Rickshaw做三轮车夫算了。后来还是觉得自己的兴趣和能力都在做衣服这一块,小店开起来后,生意开始越做越大,他庆幸当年没有真的去拉三轮车。
话题后来自然转到了我身上,我告诉他,我在乌代浦尔还有两天时间,之后就要去南边的普那(Pune)了。
他非常惊讶,忍不住问:“你是要去静心中心吗?”这回轮到我惊讶了。这一路我怀揣的巨大秘密居然被他一语道破。没错,我必须在9月10号赶到普那的国际静心中心(InternationalMeditationResort),在那里开始为期一个月的工作静心(WorkingAsMeditation)。可是我现在真的很困惑,因为这一路上我听到不少关于那里的不好传言,我甚至开始犹疑。
“你一定要见见我的朋友,我实在没有想到,我以为你只是一个拿着照相机到处拍景点的漂亮脸孔。”Rockish说。
他带来了Sam--“格瓦拉”。
“Sam七年前在那里待过很长的时间,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Rockish对我说。Sam坐下,他有些惊讶,什么话都没有说,我们对视了很久。我现在明白了,他要从何说起呢?面对一个说要去静心中心待一个月的年轻女孩,一个他完全不了解的中国人要和他走一样的路。他想从我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他不确定我们有几分相似。我甚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是我第一次和另一个人真正地聊起静心的事。
“你今年多少岁?”这竟然是他的第一个问题。“26岁。”
“很好。我以为你才20出头。20岁左右的人通常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已经26岁,我可以和你聊一聊。你想问什么?”
如果是现在的我,我会什么都不需要问。可是那时我焦虑、困惑、无助,我不知道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环境。
我问:“我只想知道,那里安全吗?”“如果你是指人身安全,那里非常安全。我知道你一定听到过许多传言,但是你应该相信你自己的直觉。你只有去过了,才有资格评论那里是怎样的。”Sam完全了解我的担心,“你在印度要待多久?”
“离开静心中心,我会继续旅行一个月。”“相信我,经过静心的一个月,你之后会更加懂得享受你的旅行。”Sam一语中的,这预言在最后得到了验证。“明天你有空的话还来咖啡馆和我碰面,我带你去看我的学校。七年前我经历了很大的挫折,然后我知道了国际静心中心,在普那的那段日子使我终生受益,回来之后我一步一步创办了自己的青少年中心,为乡村的孩子提供教育和其他一些帮助。明天你也可以和我的志愿者们见面,然后我带你去参观学校。”
Sam发出邀请的时候不带任何倾向,仿佛我去不去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仿佛他已经知道我不会拒绝。就像他跟我全部的谈话一样,他整个人稳定得像一根磁铁上站立的针。我们好像讲了很久很久,聊了很多很多的东西,我们甚至聊到了他最喜欢的书--德国作家赫尔曼·黑塞(HermannHesse)的小说《悉达多》(Siddhartha);但是我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记住,我像是一个中空的竹子,风从里面穿过就消失了。他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告诉眼前一个空空的我,但是又不想让我有二手的体验,所以我们的聊天无法像日常谈话那样顺畅。这是无声胜有声的时刻。他终于遇到了另一个异类,我也验证了我一直以来的一个想法:当一个人的梦想足够大,他会尝试从儿童做起,从最干净的心灵开始影响,这样下一个时代才会逐渐有转机。这不是一时的事情,这会影响整个人类。
Rockish看着我的破裤子实在别扭,他不禁打断了我和Sam仿佛聊了一辈子的谈话。他说:“你的裤子破成这样了,我来帮你缝吧。”
其实我对这个破洞倒无所谓,但我怎么敢动用这个大设计师,我找他要了针线自己蹩脚地缝上了,针脚都在外面。Rockish看着直乐,Sam在一边开玩笑说:“看来你明天可以把孩子们衣服上的洞都补上了。”
I"mreadyforeverything.
当日主要开销
早餐@雪绒花:80Rp
乘坐Rickshaw到阿哈尔:80Rp
《在拉贾斯坦邦》:200Rp
手工绣包:400Rp
舞蹈表演@Dharohar:60Rp
18天共计22400Rp
Sept7th,Day19,Udaipur
我如约出现在雪绒花咖啡馆时是早上10点,Sam和Rockish已经坐在他们的老位子了,Rockish仍保有当合伙人时的习惯,坐在一个黄金位置,既看得到他的新服装店,又顾得上他的老咖啡馆。
“一杯好茶一定是用心慢慢煮出来的,我今天的茶一定会很棒。”Sam这样说。我的柠檬茶和巧克力蛋糕都快吃完了,他的茶还没来。由于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办,我们约了下午2点直接在他家见面,他的家叫“ChandraNiwas”--小白宫,在城北的一片殖民建筑群里。
租了一辆三轮车到小白宫的门口时,Sam带着志愿者去买东西了还没有回家,我和Sam的妈妈和大拉布拉多一起玩耍,他的家里为志愿者提供住宿,也在TripAdvisor网站上提供家庭旅馆,评价很高。
半个小时后,Sam开车回来接我去第一间位于Badgaon村的青少年中心,雨开始下大了,我把防水风衣穿上,帽子也戴起来。下车之后,雨已经很大,Sam从车尾箱拿出一块黑板,这是他刚才在街上给学校的孩子们添置的新教具。他把黑板给我,自己搬了一大摞椅子,我们在雨里走山路,一路无话。突然孩子们多起来了,他们四面八方地从路上冒出头来,看到我们都高兴地打招呼,都是六七岁的孩子,争着过来帮Sam搬椅子,一个人拿好多把。Sam用印地语叮嘱他们:“一人只拿两把,不要多拿,没有椅子的帮Mam拿黑板。”
我就是那个Mam,突然间我成了孩子们的老师,而不是一个参观者。我们在一个简陋的棚子下躲雨,年纪很小的小女孩不敢与我说话,只是拿着数学书低头看地上。Sam问起这些小孩子的学习,今天作业多不多,谁谁谁怎么没有来。
他们都是附近村子里的小孩,白天也在上学,下午2点钟放学之后就来Sam的学校,在这里写作业,年纪大的教年纪小的,志愿者在这里教小朋友英文,辅导一些功课,并且潜移默化地把静心也带进他们的生活。
五六个孩子簇拥着我们穿过一扇小铁门,里面是一栋改造过的院落,靠门的地方是水泥砌的敞开式教室,地上铺了毛巾毯,水泥墙上是简陋的黑板,已经有十几个孩子在上课了。他们看到Sam和我,一下就不上课了,哗地一下兴奋起来,“NewMam,NewMam”地喊,都以为我是新老师。Sam把我手中的黑板交给一个印度大男生,示意我们坐在一旁。
在上课的是甜美的南斯拉夫女孩,她和另一个朋友一起在这里义务给孩子们上课两个星期了,就住在Sam的家庭旅馆里,每天下午由Sam接送到学校。今天温习的是昨天教的五个感官: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和味觉,那个印度大男生会不时地用印地语翻译。小朋友们有举手举得好高的,迫不及待地要回答老师的问题:“身体的哪个部分是用来看的?”
“小精灵,你知道吗?”老师问坐在第一排唯一的一个女孩。她的眼睛很大,长得非常精灵。
小女孩怯怯地站起来,不知道怎么回答。印度大男生就会蹲下来,用印地语鼓励她,再问一遍,其他小朋友都偷偷地给她打pass,她终于鼓起勇气说:“Eyes。”
Sam告诉我,这个小姑娘就是D.a.a.n.宣传册上笑得天真烂漫的小姑娘Pretty,年纪最小,每天自己过来上课,她不知道自己在宣传册上。我们两个像听公开课的老师,尽量压低声音不打搅他们。隔壁的另一个南斯拉夫女孩带着三个小女孩在做作业,小一点的妹妹就趴在老师的肩上,完全不生分了。
D.a.a.n.是Sam创立的非营利性组织,全名是DevelopmentActionAwarenessNationwide,有自己的官方网站www.daanfoundation.org,提供包括青少年教育和觉醒计划、乡村妇女自力培训,以及负责任的村庄旅游文化交流。
之后我们赶去第二个山里的村庄Havala,这里有另一个青少年觉醒中心,与之前不同的是,这里的规模更大,有一栋像样的两层小楼,妇女们在一楼做手工活,二楼有一间大的教室供孩子们上课。
奇怪的是,这里没有志愿者老师,孩子们看见我们的车开进村庄,才都涌了过来,唧唧喳喳地问,“今天要上课吗?”……“Paris老师说今天没有课啊。”
Sam微笑,好像藏了一个秘密,对他们说:“今天新老师给你们上课,要听新老师的话。”
孩子们一下都乐了,一个个都黏在了我的旁边,唧唧喳喳地自我介绍:“我叫Vivek!”“我叫Ralek!”“Mam,你叫什么名字?”……这些小朋友们都不害怕我这个陌生人的闯入,想要和我亲近,有些孩子身上的衣服真的破了洞,有些小孩子也可能因为家长疏于照顾,脸上摔跤刮伤的擦痕也没有清理,但是他们都笑得无忧无虑。
我应接不暇,肢体语言是最好的沟通方式,我蹲下来一个个地把他们拉近身边,对他们说:“我叫Trix,是从中国来的Mam,很高兴认识你们!”
小男孩们都高兴地打量我,胆子大的小女孩开始和我打闹,我拉过来一个小姑娘把她咯吱得直不起腰,她们全部扑上来要和我玩。
Sam说:“先不要闹了,大家洗手进来上课,我们今天有很重要的任务。”原来这就是Sam的秘密:平时上课的Paris老师第二天过生日,Sam通知她今天学校要整修,没有课程,然后偷偷组织小朋友过来给Paris老师画生日贺卡!他在黑板上写:
WISHYOUAVERYHAPPYBIRTHDAYDEARPARISTEACHER祝你有一个非常快乐的生日,亲爱的帕丽斯老师。
二十几个小朋友乖乖地坐在教室的地板上,跟着Sam念了好几遍,我也坐在他们中间念。
“每个小朋友都写下这句话,然后画画来装饰你们的卡片。写好的小朋友交给新老师检查啊。”
两个大一点的男孩Vivek和Juram帮助我一起分发白纸,每个小朋友都拿出了自己的铅笔。他们年龄相差较多,最小的只有三四岁的样子,大的有七八岁。他们坐在地上,在自己的纸上一笔一画地模仿Sam写这九个单词,我猜他们可能还认不全这些单词,但是一个个都写得那么认真。有些小朋友不知道怎么断开这些单词,就全部连在一起写,写成一长串交给我看;有些小朋友会少写个别字母,我不去深究语法和拼写的错误,会鼓励他们说做得很好。然后他们开始画画。有个小女孩偷偷扭过头来问我:“Mam我该画什么?”我告诉她:“画你最喜欢的东西就可以,Paris老师也会喜欢的。”她不假思索地说:“我最喜欢香蕉!还有猴子!”看来Paris老师明天会收到一张丛林风格的贺卡了。
Juram的2岁小妹妹趁哥哥去检查拼写的时候,把哥哥画的贺卡撕碎了,自己在那里咯咯地笑。Juram好无奈,这里很多小孩子要带着比自己更小的弟弟妹妹来上课,一边还要照看他们。
我喜欢和他们待在一起,好像我也变简单了。不知道画了多久,下午的课要结束了,他们收拾好书包,然后全部小朋友都默契地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我不知道要做些什么。Ralek小朋友偷偷告诉我:“老师,祈祷。”我照着他们的样子,也开始安静地冥思。
雨已经停了,山里的风从窗外吹进来,清清凉凉地吹在脸上。那是我好多年以来最澄澈的三分钟。
或许对于小朋友来说,这是一次简单的课后仪式,可我明白,Sam把冥想和静心融入了日常的课程里了,让他们在不谙世事的年纪里就已经学会轻易地回到内心,和自己对话。
载我下山的路上,Sam突然问我:“你想要彻悟么?”我在副驾的位置上怔住,刹那空白。我定了定神,对他说:“我追求的东西好像和周围的人不太一样,我不知道那叫做什么,但我总觉得现实可能是另一种样子,不是我看到的表象。我想要知道。”他说:“你会知道的。你已经在路上了。”我们在追求灵性发展的路上都回不去了,种子一旦发芽就没办法深埋在土里了。
有一种巨大的力量驱动Sam不求回报地做这么多的事情,可能是一种悲悯,可能是一种使命。这种力量源于并扎根于内心。
在湖边,他说:“我们就在这里告别吧,我要去湖边自己坐一坐。认识你实在是一件预期以外的事情,让我想一想。”
我们就这样告别了。Sam,谢谢你让我遇见。
当日主要开销
早餐@雪绒花:100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