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dia,ShantihShantih
Aug31st,Day12,Bundi
抵达科塔时是早上6点10分,距离本迪还有一个小时的汽车车程。下了火车便马不停蹄地去汽车站,对科塔的唯一印象就是:好多猪!从没在印度的街道上见到那么多的猪,牛已经不足为奇了,这里一群群的长毛猪没人看管就那么自己觅食。
7点左右,Rickshaw带着我驶进了宁静的小镇。我们沿着唯一一条坡路朝山上开,两边是婆罗门的蓝色房子,整个镇还在熟睡中。我让司机在乌玛梅(UmaMegh)哈维利门口停下,这是LP上推荐的旅馆,据说是由一对友善的兄弟经营。按了门铃,吵醒了一个看起来是哥哥的人,他打着呵欠打开大门,言语不多,领我进了哈维利小楼,打开了走廊尽头的一间小房间。
我第一眼就爱上了它。
这是我迄今为止住过的最美丽的房间,窗外就是NawalSagar湖,湖上漂着绿色的浮萍,楼下是乌玛梅花树繁盛的餐厅,生机勃勃的粉白色勒杜鹃已伸到了我的窗口。我终于有了两扇可以完全打开的彩色玻璃窗户,还有一个大大的飘窗,可以整个人躺上去,飘窗窗台上放了一张小桌和一把靠椅,我立刻可以想象到在这里读书的惬意。一张大的双人床,墙壁上是壁龛和壁画。配套的洗手间内有一面铜镜,及膝窗可以完全打开,洗澡的时候甚至可以远眺青山绿水。经过22小时的长途跋涉,此刻我只想在属于自己的甜蜜的小房间里睡到自然醒……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哈维利(Haveli)。
根据LP的介绍,Haveli是波斯词语,意思是“封闭的空间”,之前阅读留下的印象就是画了很多画的民居,但其实一座真正的哈维利比普通的民宅要复杂很多,它不仅装饰着精美的壁画,还需要给居住在里面的人提供全方位的生活系统:包括门径、男人的外庭(Mardana)、沙龙(Baithak)、牲畜厩舍(Nora)、女人的内庭(Zenana)。富裕的家庭不止两个院子那么简单,甚至会有八个院子六层楼,门口还会有高高的斜坡供姑爷骑马或上象用。我们的乌玛梅旅馆是简化版的哈维利,但对于我已是绰绰有余。
湖的对岸有一座像是玩笑般修建的清真寺,看起来像是天真幼稚的儿童画出来的寺的样子,其实只是浅蓝的围墙围出一个方形空地。我看到有工作人员开始在地上铺白色的塑料布,然后人们开始汇集,越来越多,有人开始拿着麦克风大声地说话,然后大家跪拜、吟诵,最后他们四散了,过了湖,上了街,开始大声地游行。后来才知道这天是斋月(Ramadan)的最后一天,今天开始穆斯林可以在白天进食了,距贾玛清真寺的那顿开斋小食已经过了11天。
下午2点我睡到自然醒,以满格电的姿态意气风发地开始探索本迪小镇。本迪(Bundi),位处南拉贾斯坦邦,人口十万,非常小。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游人的行程中有这一站,并且从任何城市要到这里都不容易,只能到科塔转车。这是一个藏在深山里的不为人知的领地。果然,在镇上环绕了一周,只见到一对西方游客,我非常高兴。这里的居民显然还没有掌握和游人周旋的那一整套话术,我终于可以放下外来者的身份,像一个普通镇民一样生活。
走在本迪的街道上,没有人一路追着问你:“你从哪儿来呀?你待多久啊?”放学的小学生会好奇地看看你,然后继续说笑着回家。如果你主动的话,跟沿街的人Namaste一声,他们会憨笑着点点头。所以你终于不用再说那么多的话,有空间来留意身边的美丽。
很多哈维利外墙都有着漂亮的壁画,我们的乌玛梅高大的前门被雕成波浪形的样子,门龛上装饰着繁复的蓝色花朵,上面装饰着一面镜子,以反射主街来来往往不好的能量;围绕门龛的是跳舞的女人,拉普其特人的太阳王标志,两只拿着游泳圈的天使和一尊莲花坐姿的神。街对面的哈维利则有漆成鹅黄色的外墙,以细密画流派的方式画着一头笑眯眯的大象,一匹跳跃的骏马,门框和窗沿也都勾了花,装饰得美轮美奂。
由于在阿格拉染上的感冒一直没好,我刚好路过当地的阿育吠陀(Ayuvedic)医院,据说这家医院是公立的,很多药品都是天然植物并且免费。走进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径直往阴暗的大厅里走,一进门就见到一个屏风,屏风上挂着污迹斑斑的手套,里面半露出一张手术台一样的案子。一个白衣白裤的老头从里面的小房间出来,还没等他问我就拔腿跑了,太可怕了,感冒索性不看。
本迪很小,只有一条主路连接Sabzi市场、女王阶井、塔拉加尔星堡和我住的Nawal人工湖,我基本不可能迷路。所以当我穿过熙熙攘攘的Sabzi市场,手里拿着刚买的苹果,在衣服上抹了抹就算去了灰,边走边吃。一路走啊走,走啊走,走到一个巨大的让人震撼的不明地下建筑时,我惊讶得合不上嘴,以为这就是传说中最美丽的女王阶井(Raniji-ki-Baori)。看门的人看我一脸惊讶,恐怕是发现我误会了,指给我看牌子,这个是DhabhaiJiKaKund,也是一个阶井,但这么美的建筑在LP上竟然没有介绍。
根据LP的讲解,阶井,是缺水的拉贾斯坦地区特有的建筑,作为蓄水池对本地人有非常重要的意义,通常用Kund或Baori来称呼这种建筑。Kund是被架构的湖泊或水池;而Baori不仅代表着这种特定结构的井,还与宗教有紧密的联系,因为精致的阶井会在平台供奉神的雕像。
Baori在具备实用意义的同时,还是周围妇女的社交场合,她们会穿着最好的衣服在每天的特定时段去取水,与朋友相见。我记得《在拉贾斯坦邦》(InRajasthan)一书的作者提到,她与丈夫为沙漠中的居民修建了水渠,让每家每户都可以用上自来水,这反而遭到村庄妇女的联名抱怨,迫于深闺(Purdah)制度她们没有机会外出,而自来水的便利甚至断绝了她们与外界的唯一联系。
通常地方上的有钱人都会出钱出力建造阶井,因为这是一项积德的事情,会得到赞誉和善果。所以我猜,这座DhabhaiJiKaKund应该是一个叫Dhabhai的人建的井,Ji是印度人在表示对对方的恭敬时用到的敬语。这个方形阶井深达地下数十米,下面的水池已经干涸,长满了绿色植物,站在最上一层的台阶望下去竟有一些心惊。
楼梯交叠着延伸到井的最下方,人是可以走下去的,我选择沿着第二层的台阶走到面西的神龛里去,发现神像已经不复存在,这里被老鼠占据,地上有大片“遗矢”,空气中还有蝙蝠散发的不能忽视的气味。
“那么女王阶井在哪儿?”我问看门人。“就在你过来的路上啊,Sabzi市场的三岔路口。”啊!我知道了,那个看起来像街心公园的里面原来就藏着全印度最美的女王阶井,也太低调了,连个牌子都没有,只能第二天再去。走回本迪宫殿时已经日落,宫殿也进不去了,黄昏古堡的神奇景致看不到,我悻悻地往旅馆走。“阿尼哈赛哟!”一个高个子的外国男生突然在三岔路的小店门口用韩语跟我打招呼。总是有人中日韩不分,我也习以为常了。旁边是另一个黑黑瘦瘦的男生,嬉皮士的样子,大胡子,戴着眼镜。他俩看到我好高兴,说终于看到游客了!他们是昨天到的,一个外国人都没有见过。于是我认识了阿根廷人Nico和智利人Blacky。
虽然我外表看上去粗犷不羁,但我内心还是一个传统保守的小清新,当街角小店热情的南美男青年要招待我喝可乐时我还是有略有紧张的,因为我这辈子还没有跟真正的嬉皮士打过交道。Nico还算正常,只是头发刚刚长出来的样子,应该是刚刚剃过光头;Blacky的外形和印度路边的苦行僧(Baba)非常相似,前面看明明是光头,后面却有一大团马海毛线状的头发束成的一把辫子拖着,然后耳骨钉、鼻环、刺青一个都没有少,偏偏他笑起来又是孩子气的样子。我本能地对这两个陌生人都有警惕,却又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好感。
正纠结中,Nico邀我去他们住的安纳普纳旅馆(AnnapunaHotel)参观,距离我住的乌玛梅很近,我也不推辞,和他们一路走一路聊。原来他俩在阿根廷时就认识,但是都不知道对方要来印度,却在沙漠重镇杰瑟尔梅尔碰上了,于是同行。我喜欢Blacky笑的样子,不知为什么给我哥哥的感觉,让人觉得窝心,也不再警惕。
我们在旅馆天台坐下,凉风有信,秋月无边。Blacky说起这一路没有人陪他喝啤酒很是寂寞,我又何尝不是呢?况且印度的啤酒实在太贵,在瓦拉纳西小酌一下我痛失250Rp。
“那今晚我请你喝,下次算你的,怎么样?”Blacky说。哈哈,原来他都计划下次了,我没有意见。Blacky的女友Karla到了本迪之后一直不舒服,所以没有上楼和我们一起吹风。
Nico竟不肯加入我们的小酌,只要了果汁来喝,他说自己要洁身自好(BeClean)。
Nico,一个布宜诺斯艾利斯的25岁青年,在阿根廷最大的汽车公司任职,兼任大学辅导员,派对动物,在读MBA。三个月前辞去工作开始旅游,在泰国曼谷做潜水教练,夜夜笙歌;一个月前在缅甸出家,每天4点起床念经,六根清净。因为一个月后就要回阿根廷重新开始工作,他希望自己有最好的状态,所以戒酒,戒大麻等。Heneedstobeclean.
突然,Nico直白地问我:“Trix,你有男朋友吗?”虽然那时我已经与爱的人分开,但我的心还没有放空。我说:“有。”他问:“他在哪里?为什么不陪你一起来?”我说他只是工作忙,我自己一个人旅游也乐得自在,他不用时刻在我身边,因为他一直住在这里。我指指心窝,却觉得一阵心疼。Nico笑,Luckyguy,Ihatehim.
当日主要开销
红色上衣:200Rp
12天共计15700Rp
Sept1st,Day13,Bundi
和南美三人组约好一起吃早午餐,可我10点就醒了,于是自己先去看女王阶井(Raniji-ka-Baori),这回我不会再过门不入。街心花园树木的掩映下有一道小门,门上居然还假模假式地挂了把锁。我把锁拿开,径直走进去,被警察叫住。
“过来登记。”他递过来一个本子,上面居然有全部来参观的旅行者的资料和评语,都是“难以置信”,“太棒了”之类,到印度13天了,没有遇到过哪个景点要登记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见过DhabhaiJiKaKund,把看阶井的第一眼震撼的配额用掉了,所以见到所谓本迪最雄伟的女王阶井并不觉得惊奇。它的构造十分简单,是一个在地平面以下的两层格局,上一层有一条走廊相连,可以看到三个毗湿奴大神的形象;下层有阶梯直通水源,但是现在已经人为加了一块挡板隔住了,不能深入。
墙面蜿蜒着许多雕刻,最常见的是大象,奇妙的是神龛前的走廊上居然还雕刻了两个苏菲教派的跳舞小人。
和许多古老的印度神一样,这里被小动物们占据,鸽子在头上咕咕叫着,时不时扔“炸弹”下来,地上有清晰的老鼠留下的记号。据好友康琪说,全球五十个不为人知的奇观中印度有两个,一个是法特赫布西格里的清真寺,另一个就是本迪的女王阶井,我竟然在不知情的情况两个都走到了,很幸运。
和Nico他们在蓝色餐厅碰面吃早午餐,听说这一天是象鼻神甘尼许的生日,晚上有花车游行,有大象和骆驼,我们都很兴奋,早早地往Nawal湖的方向走。
傍晚的Nawal湖景让人惊叹。我们四个默契地散了,每个人都举着照相机找自己最喜爱的角度:夕阳在山背后投射光影,塔拉加尔城堡(Taragarh)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黄光,高高地耸立在山间俯瞰这座湖,倒影在水面一览无遗,我住的旅馆花园也成了景致的一部分,湖中间有一座Varuna神庙,供奉掌管降雨的吠陀神。所谓湖光山色,风水宝地,也就不外如是了吧。
湖后的大片沙地是花车游行开始的地方,我们到的时候一辆一辆的花车已经驶进来了,骆驼被装饰得花里胡哨拖着板车进来,板车上面是一群一群兴奋的小孩子。我很喜欢看赶骆驼的人,他们都是瘦瘦的老头,面孔惊人地相似,深邃的眼神,高挺的长鼻子,羊角须,看上去都一样的和蔼,穿的是短小贴身的白色衣服,里里外外三四层,用白色的绳子代替纽扣固定衣服,下身是统一的白色露膝窝的长裤,头上总是戴各色鲜艳的Turban--Turban可不是一顶帽子,而是一整块布顺着头型一点一点缠绕出来的。每次在巴士站等车我都喜欢和骆驼人等在一起,总觉得他们有种惊人的平静力量;之后一次从夜间巴士上睡得迷迷糊糊地下车,黑暗中撞见一个一身白的骆驼人仿佛见到了外星人,恍如隔世。
见到了好多骆驼啊,我们像小孩子一样兴奋地大叫,逢人就拉住问:“Hathi咧?Hathi咧?”
Hathi是印地语的大象。当地人被我们逗得乐,说:“没有哈提,没有哈提,看昂塔(Unta,骆驼)。”昂塔也很有趣啊,脖子上戴着彩带,脚上还戴着铃铛,一脸的怪相,撅着嘴随时准备吐口水,坐下的样子像个端庄的日本和服女人。还有好多果达(Ghoda,马),马也是披金戴银的,全身露肤的地方都被金缕银线花布棉垫装饰了起来,都很无奈地翻着白眼。
还有好多的妙龄少女啊!她们是表演的队伍,都拿着铝罐,都穿传统的纱丽,多是大红、鲜橙、艳蓝。每个人都是爱美神,前额都戴着垂坠饰物,都在眉心点了Tikka,鼻钉、耳环、项链、手环、戒指、脚镯、脚戒……一个都不能少。手上还密密麻麻画着树汁彩绘(Heena),一直延伸到小臂。她们竭尽所能地装扮,仿佛这是最后的绽放。
有长居拉贾斯坦地区的西方作家说,她爱拉贾斯坦可能是因为在这里,每个人都把全部的饰物戴在身上而不会遭人非议,各种颜色,各种材质,没有章法,随心所欲,而若是在巴黎,穿三种颜色都能被口水淹死。这片单一的土地实在需要女人的亮色装点!
她们见到我们四个举着照相机的游客都很兴奋,毕竟迄今为止连我只在本迪见过七个游客,还包括我自己。小姐妹们都挤过来要我们给她们拍照片,她们在镜头前只是羞涩地站立,露出甜甜的微笑;甚至一个小姑娘把她的奶奶都拉来了。
这时突然雷声大作,毫无预兆地下起了大雨,人潮开始奔跑,我们四个一下被冲散了,没有人拥挤踩踏,大家都目标明确地往一座神庙移动。我被一个小男孩拉着,他喊我DD,DD就是姐姐的意思。他说:“DD,你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