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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石膏头像(2)

“不对,这些天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任何一件事,我相信都是接近真相的一级台阶,只不过它们太过散乱,让我们应接不暇而己,我们总会在某个点上发现迷宫的出口。”顾良辰也搂过陆嘉上的肩膀,两人对视一下,眼神重又恢复刚毅自信。

才下午四点多钟,天色己经彻底黑下来,厚重的乌云无休无止地翻滚,再次发出轰隆隆的雷声。

回去的车上,黎可爱突然想起顾良辰父亲的墓碑前摆着一束新鲜的马蹄莲,就问身旁的冼美罗,那花谁送的,真漂亮。

“古老头。”冼美罗的声音有些发紧,极不自然。也许提到这个人,谁都会本能地感到紧张吧。

陆嘉上也听得真真切切,但他仍旧怀疑自己的耳朵,不肯相信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坐在出租车副驾驶的顾良辰回过头来,很郑重地点头,然后说:“真的是古老头送来的花。”

陆嘉上忍不住就问道:“为什么?”

顾良辰摇开车窗,燃着一根烟,目光在远处的模糊山峦上游移,悠然说着:“不知道,也许他也知道,今天是我爸爸的生曰吧。”晔啦啦,雨点纷纷落下。

这个世界很泥泞,到处是假象,到处是陷阱。

所有掌握死亡名单的人,齐齐把目光锁定在第六个人身上。

刘婷婷。

这个名字好听,也不做作,但似乎太普通了,就如同小学寸代我们的造句中,小明、小红的出场率最高一样。

问题就随之而来了。

耀德中学高中部三年级一千多名女生之中,竟然有八个同名同姓叫刘婷婷。

这是一项艰巨的工程,学校人事部的老师要以各种手段让八个刘婷婷全部转学,而且还要保证对学校不利的言论不会传出去。耀德中学真的做到了,一夜之间,八个叫刘婷婷的女生被送往全省各地的八所高中借读,没有对她们的同学留下只言片语。很显然,妍皑山中学已经有老师被杀事件,送去那里也不安全。

临近年关,耀德中学再次恢复了平静。

紧张的学习氛围充斥在三座教学楼的每间教室里。虽说这里是耀德中学新校区,却只有高中部三个年级,初中部和附属小学都在老校陆嘉上到底没有遵从爸爸的心意,他每天偷偷出入三号阶梯教室。他的行踪一寸间隐秘起来,整曰都带顶帽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真要被爸爸发现自己还在学习艺术专业,肯定会被送去外地读书,到寸候,别说跟黎可爱谈场恋爱的毕生奋斗目标实现不了,就是想见可爱一面都难啦。

郭洪涛的课讲得越来越没意思,跳跃式思维倾向越来越严重,从费穆的《小城之春》讲到第五代导演田壮壮的地下电影《蓝风筝》,从蔡明亮、金基德的情欲电影讲到波兰天才导演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红色》、《白色》和《蓝色》,毫无逻辑,听得让人头疼。

陆嘉上开始相信艺术生中间盛传的那句话一艺术辅导班都是骟钱的。

这一天,黎可爱早早下课了,跑来三号阶梯教室找陆嘉上。

阶梯教室里在放映《美国往事》,正演到面条偷看黛博拉跳舞那一段。

黎可爱看得唏嘘,感叹说:“拍得真好。”

陆嘉上一本正经地说:“好什么啊,那家伙最后还不是强奸未遂!”

说得黎可爱直想笑,她看看坐在前面的郭洪涛,正趴在桌子上睡陆嘉上指着郭洪涛说:“听说德国有句谨语吧?静止的水面和不叫的狗最危险。”

黎可爱没听出这话有什么文采,倒觉得陆嘉上拐着弯把郭洪涛给马。

陆嘉上低头从桌洞里掏出昨天的一份报纸,翻到A版第五页,铺在了黎可爱面前。

标题是——被盗古墓系列追踪报道。

这是本市最近的热点新闻,也是全省众多媒体争相报道的事件。新闻报道几乎占据了大半个版面。

黎可爱重点看了一下陆嘉上画了横线的句子:

截止到发报时间,全省各地已相继发现类似被盗古墓四十二座,全系元朝墓葬。奇怪的是所有被蛊古墓内部构造出奇一致,里面摆设极为简单。更为离奇的是,墓主人全部是假人。经专家鉴定,所用基本原料是石膏各路专家正积极干预此事,目前还没有权威结论出现。

报道在最后还列出了所有被盗古墓的确切地点。

黎可爱看完,陆嘉上就把报纸收起来很小心地放好,然后问她:“没看出点什么来吗?”

黎可爱说:“没有。”

陆嘉上尽量把声音压低:“还记得在丽心火葬场的那个老头吧?当寸他说,王一扬的脑袋被割了下来,而身旁摆放着一个很像古物的假头颅。”

“那又怎样?”阶梯教室的光线太暗了,黎可爱拉开窗帘,强烈的阳光打进来,好多看电影的学生纷纷回头,黎可爱又赶忙把窗帘拉上。

暗光让陆嘉上的脸看上去有些魅惑,他的睫毛很长而且浓密。陆嘉上把声音压得更低,语速也快起来:“我刚问过我表哥,他说那假头颅的确是古物。而且我从表哥那里得到可靠消息,那些被盗古墓的“主入”都没有头颅!”

“你是说,那些被盗的古墓和王一扬的死有关系?”黎可爱的心跳猛然加快,这本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冥冥中却生出了某种潜藏的联系。

“更确切地说,应该是杀害王一扬的人和被盗的古墓存在着某种联系。”陆嘉上说,“警局己经把那两个假头颅送到了省里去做鉴定,应该很快就会出结果了。”

“怎么是两个假头颅?”黎可爱又迷糊了。

“你忘了?训导主任也收到一个!”陆嘉上提醒道,“他把它送到了警局。”

“说不定就是训导主任盗了墓又杀了人!”黎可爱说。

“也许吧。”陆嘉上低头去抄电影笔记。

黎可爱无趣地看着大屏幕,一场枪战后,面条失去了自己亲如兄弟的朋友。

悲伤的英格兰风笛声响起。

郭洪涛不知道什么寸候睡醒了,正一动不动地盯着黎可爱看。他的眼睛藏在反光的镜片后面,那眼神让黎可爱害怕。

她突然觉得陆嘉上说的那句谚语很正确。

又逢学校月末放假。

整个耀德中学内,除了靠近东门的几幢宿舍楼亮着灯光,有常年住校的学生在洗衣服,水龙头晔晔响,其他的地方都很安静。

行政楼三楼的艺术老师办公室内,也亮着灯。

几个老师正在商量年后组织艺术生去济南考专业试的事情。大家的意见出现了分歧,有的老师认为应该让学生单独行动,这样他们可以根据自己的家庭情况决定住宿和报考的学校。也有的老师认为应该集体组织去考试,那样安全又高效率,更能及寸给应试不佳的学生疏导心理。

这寸候,一个个头不高的音乐老师冷冷哼了一声,说道:“安全?这两年不都是组织学生集体考试吗?不还是死人了!”

办公室里的气氛一下僵住,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欧阳琦老师。

欧阳老师的脸色很难看,有悲伤,也有愤怒。

欧阳老师转头,对坐在沙发上帮忙整理学生档案的顾良辰说:“你是两届的学生,最有发言权。”

顾良辰站起来:“还是单独行动好了,目标分散些,说不定是好事这个意见显然让欧阳老师感到意外,他点燃一根烟,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的灯昏暗,顾良辰看到欧阳老师腾出一只手紧抓着天井的护栏,眉头紧锁,烟气渐渐从鼻腔里升腾。

他的情猪有些不稳定。

顾良辰就静静站在他身边。

欧阳老师把刚抽了几口的烟抛出去,那根烟如同被掷入深渊的尸体,摔在一楼的地上,发出明明灭灭的光。

欧阳老师咳嗽了几下,声音有些凄凉:“你听说过我有个失踪的弟弟吧?他叫欧阳瑞,我们从小失去父母,在福利院长大。”

顾良辰点头:“我听黎可爱说起过。”

“其实他根本没有失踪。”欧阳老师的胸腔起伏,喘息声极不平稳,“其实他在两年前就死了。”

顾良辰感到错愕:“也是被杀死的?”

“不是。”欧阳老师说,“他是自杀。”

“自杀?”顾良辰更感到不可思议。

欧阳老师的脸上有着平曰里从未见过的异样神情:“两年前,我作为耀德中学的带队老师之一,带领一百多名美术生去设在省铁道职业学院的考点,我弟弟欧阳瑞也在其中。那天我们起得很早,吃过早饭就结队向考点走去。大家都很兴奋,因为那是第一场考试。那天是大年初七,天上下雪了。我并没有看出弟弟有什么异常,他一路上都神采奕奕,还不寸和我说上几句。现在想想,我那寸应该觉出点什么来的,因为弟弟总是重复那么几句“哥,感谢你把我养大!”,他不是个感情外露的人,却说出了让人伤感的话。”,

欧阳老师的鼻腔发堵,他继续说:“铁道职业学院在街的对面,我们就从过街天桥上走过去。弟弟一直走在我身边,等走到天桥中央的寸候,他突然对我笑了,眼里含着泪。我一下愣了,身子僵在原地看着他转身跳下了天桥!”,

欧阳老师的眼泪流下来,眼角泛着盈盈的光,他接着道:“当寸正逢上班高峰,一辆载满沙子的一汽鹏翔驶过来,把小瑞撞飞了。他在空中翻滚的样子就像个陀螺!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小瑞自杀的原因。我一直不肯承认弟弟的死,对外一律说弟弟失踪了。”

顾良辰问道:“你觉得欧阳瑞的死跟随后的谋杀案件有联系吗?”欧阳老师摇头道:“不知道,我也一直在暗中调查,却一无所获。”突然,欧阳老师似乎又想起什么,补充道,“说来也奇怪,从那以后,开始陆续有耀德中学的学生被杀,而且大都被割去头颅。”

“我听说妍媸山中学也有老师陆续失踪,是真的吗?”顾良辰问欧阳老师点头:“说是失踪,估计已经被杀。都是很年轻有为的教师,本来前途无量,却遭此横祸。”

“你觉得耀德中学和妍媸山中学所发生的事情,会不会也存在着某种联系?”这个突然产生的想法,让顾良辰很兴奋。他的双眼立刻娈奕生光,看着一脸憔悴的欧阳老师。

欧阳老师只是苦笑,再无搭话。

顾良辰突然说:“我觉得那个“老花镜艺术团”有问题。”

欧阳老师怔忡了一下,问道:“哦,有什么问题?那是妍媸山中学主办的,我们学校还派专人去他们学校调查,一切正常啊。”

“我记得当寸舞台上放了冷烟火,对面的观众之间就出现了一道缤纷的屏障,烟火平息后华西北和董乐乐就不见了,我怀疑那是障眼法。”

欧阳老师笑了,把手搭在顾良辰肩上:“你是说妍媸山中学绑架并杀害了华西北和董乐乐?”

顾良辰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他也觉得自己的猜疑有些幼稚。“欧阳老师你觉得训导主任有问题吗?”

“不知道。”

“那古老头呢?”

“不知道。”

欧阳老师打着火机,准备抽烟,顾良辰却迟迟不见他把烟点着。那根烟在他的嘴角上下抖了两下,掉在了地上。

欧阳老师没有弯腰去检,他手中的火机依旧起着火苗,橙黄的火焰在他的脸上映出一个梯形图案。

顾良辰看清了,欧阳老师的眼里盛满了恐惧,似乎看到了什么。随即,欧阳老师说:“寸间不早了,该下班了。”

顾良辰回过头来,脸色十分难看,他没再说话。

两个人闪身进了办公室。

迎面碰到一个女老师,她惊叫道:“你们见鬼啦,脸色这么难看!”顾良辰低头看了看腕表,晚间九点三十分。

旁边靠近楼梯的广播室内发出老式钟表报寸的声音。

当——当——

他的后脊一阵阵发凉。

顾良辰独自一人立在办公室的中央。

他有些孤独,确切地说,是感到紧张,手中的纸杯己经被自己捏得变了形。

顾良辰走到窗前,他觉得这个举动很愚蠢,外面的人看自己肯定是清清楚楚,虽然自己不是贼。几个老师骑着车子向学校东门行驶,走在最前面的欧阳老师骑一辆很拉风的太子摩托车,他要去妍媸山中学接女友骆静回家,他们己经在市区买了新房。

刚刚顾良辰找了个借口,说本班的艺术生资料还没整理完,要留下来把它们做完。

欧阳老师答应了,临走寸把钥匙留给了他。

顾良辰想起接下来自己要做的事情,心里又涌上了莫名的恐惧,他想近距离地窥视一个人。

可是现在,他需要想些好玩的事情来调节一下情绪。

他又回想起欧阳老师那辆拉风的摩托车。有一次陆嘉上说,你看欧阳老师的太子车真棒,等考上大学就求我们家老爷子给我也买一辆。黎可爱不停地翻着白眼说:“我要是你爸,顶多也就给你买瓶太子奶!”

顾良辰笑了,黎可爱闪亮亮的眉眼又出现在眼前,他告诉自己不可以这样,因为自己巳经是冼美罗的正式男友了。

年少的寸候会留些情感的遗憾在心里,不是自私,也不是故意,总有些事情身不由己。

楼上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发出钝钝的刺响,声音很大,这和大楼的寂静有关。

顾良辰知道,在他头顶上的四楼正站着古老头。一想到空旷的楼体内,只有自己和一个怪人,顾良辰一寸间失去了走出门去的勇气。

刚刚他和欧阳老师看到,古老头悄悄地上了楼,像一道白色的魅影从眼前闪过。

此刻的古老头在做什么?顾良辰暗自揣测,脑子里现出一个景象:古老头喘着粗气,把头上的帽子和身上的衣服脱下来,赤身裸体地趴在地板上,听楼下的动静!他的身上长满了绿色的毛发,尤其是耳朵里,但这并不影响他非凡的听力。他能听到顾良辰沉重压抑的呼吸声,听着听着,他的嘴角就露出了古怪的笑意。

过了好一会儿,楼上又是一阵响动。原来楼房构造的隔音效果差也有这种好处,让他对对方的基本动向了如指掌。

顾良辰把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

吱呀!古老头拉开了房门。

难道他要出去?去杀人?顾良辰的脑子又乱套了,他集中精神仔细听着。

门紧接着被关上了,声音很轻,就像一滴雨水落进太平洋里。也许那只是个假象,太平洋里并没有雨点坠落,小小的涟漪下蕴藏着一场灾难性的海肃。

他在引我出门?这是一个预谋已久的陷阱?顾良辰迟疑了。

三楼的楼梯上传来滞缓的脚步声,顾良辰听得清清楚楚,那是古老头在走动。

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浅,逐渐消隐在楼下。

顾良辰的额上沁出一层汗珠。

行政楼重又归于平静。

顾良辰的包里有陆嘉上提供的两样东西。

一把开了刃的匕首,一把强力手电。

他用力推了推古老头宿舍的门,严丝合缝,根本看不到屋内的任何情形。他早该想到这一点的,楼上楼下有着一样的构造。

屋里飘出很浓的颜料气味。

顾良辰打开手电,强大的光柱吓了他一跳,这要被巡逻的保卫看见就麻烦了。他尽量把光柱缩短,几乎贴在门板上,不经意地上的门缝露出纸张的一角。

他用指甲轻轻将它拽出来。

那是张素描纸,在光线的照射下呈现明黄色。

两个穿了裙衫的少女手牵手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顾良辰。只是少女的头颅采用了石膏体画法,看上去如同真实人体上安了个石膏头颅。

顾良辰肯定画中左边的少女就是辛欣,形神兼备,指间戴着那枚马蹄莲戒指。

他忽然想起在三楼寸听到的那声钝响,应该是画架被古老头碰倒,这张画纸才不小心滑落在了地上。

右边的少女俨然是缩小一个型号的辛欣,两人的外貌很相像。邱天!

顾良辰第一次见到邱天寸就看到了辛欣的影子。莫非,她们两个之间有什么关系?

画的右下角跟塔楼玻璃屋门上的那幅画一样,写着“等待石膏复活”

顾良辰记得传说中泰国有种邪恶的巫术,就是从死者的尸体上炼出尸油,涂在与死者长相神似的人偶身上,死者就会在这个人偶身上慢慢复活。

把尸油涂在石膏上……

这个想法在顾良辰脑海里遽然炸开,他的头皮开始发麻。

古老头到底是什么人?

再也顾不了那么多,顾良辰决定去一个地方,也许会发现什么。塔楼顶,玻璃屋。

那个冬天,总不见下雪。

太阳好像以纱巾遮面,光芒锐减,只有干冷的风无止境地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