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历155年4月12号,这是在佐伊面见了米哈伊尔后的第六天,皇宫晚宴的举办日。
窗外的日头已经西斜,昏黄的色彩烧尽了半边的天际,腕上的金表走过了五点的时刻,大公府外,马蹄阵阵,贵族区内热闹非凡,所有身在加斯兰的贵族都被邀请,街边尽是前去尼兰诺尔大皇宫赴宴的奢侈马车。早早的,哪怕天还未暗,路边就已有专业聘请的法师卫队为这一场举城欢庆的盛会点起明灯,一路照亮,再无阴暗宵小的留存之地。
光明啊。
紧握手中人偶,佐伊自梳妆台前站起,她已为这久待而至的一天做好了一切准备。望着镜中美丽的少女,佐伊试着勾起略显僵硬的唇角,好使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的心事重重。
人生路上,总有几个路口需要做出不可挽回的决断。
她戴上真丝手套,绣着许多鸢尾花的白手套下隐藏着恶毒的花蕊,尤甚蛇信。
服下禁绝之药的作用在女孩离开米哈伊尔小屋后的第二天开始显现,她的右手背上慢慢的浮现起一种红蓝相间的花纹,像是一条盘旋着咬住自己尾巴的衔尾蛇,蛇头是火,而蛇尾是冰。空气之中,除了水火两种元素以外的元素在花纹触及之地就会携同其组成法术的魔力一齐崩散,连自身都不能幸免,这是一柄不能示以人前的双刃剑,用的好了,她可以成为万千法师之克星,用的差了,难免成为千夫所指只一人。
想来,米哈伊尔所说的破除幻术,依靠的也是这般神奇的,对塑能系法术之外的抵抗力了吧,只是,能力的强大总有优缺,禁绝之药在帮助佐伊得到了破法之手的同时,她再也不能使用右手去施展任何除了水火元素之外的法术了,对于花纹极为抗拒的其他元素根本无法通过右手的血脉同身体中的魔力沟通,这也就意味着,女孩得放弃她多年以来苦学练习的右手剑术,除非佐伊愿意在右手使剑的同时,放弃运用猎风的符文能力,否则她只能依靠并不纯熟的左手去拔剑对敌。
暂且放弃右手的灵便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代价。
佐伊相信着自己用剑的天赋不至于在左右手的互换上都得不到突破。她打开盛装杂物的包裹,这是大公在临行前的最后一次检查,所有事物都不能有所遗漏,如果限于能力,不能在外事的安排上尽善尽美,那么她也必然要的竭力保持着自身可以做到的完美无缺,无有遗漏。
打开包裹的第一眼,佐伊见到的是放在包裹最外边的,通体翡绿,中心瑰丽的全视之眼宝石,在失去了托举宝石的银环后,这枚巴掌大的宝石仿佛就此沉寂在了佐伊的手中,除去吸人眼球的光华以外,便再无一丝动静。
在取得宝石的几天里,佐伊假若晚间无事,那么她就必定会去用各式不同的方案去尝试是否可以再一次的通过别的桥梁接入宝石内部,吸取其中的魔力,但是很可惜,留给佐伊的时间紧迫,有许多事务需要安排的女孩至今没能像第一次接触到全视之眼时一样,从中获取到可以直接增长体内魔力的星屑。
说不失望,那肯定是骗人的,女孩掌握宝石,在临行前进行了最后一次尝试,她集中精神,试图用那虚无缥缈的灵魂去沟通这虚无渺茫的希望。
没有反应。
理所应当。
全视之眼中央瑰丽的漩涡依旧平静的注视着女孩,自给自足的自转着。这宝石就犹如那失去了桥梁的孤岛,身在一片湖泊之间,可望而不可及,岛上的飞鸟好似在嘲笑着同她说:没有可能的,放弃吧。
但是享受过星屑之力的佐伊又怎么可能会真的放弃这一条通向强者的捷径,她把宝石收好,看向另一件物什。
破晓者。
碧绿色的剑身,白玉似的骨制剑柄,色彩清澈,半透明的剑刃倒映出女孩雪白的肌肤,剑脊之上的符文形状优美,但美好的事物总是不能保持完好,剑锋上的瑕疵刺目,不知何时才能弥合,重回当年完美的风貌。
“我会修好它的。”
再一次的把古典的宗教艺术藏于黑暗之下,用猩红的符文布裹住剑身。佐伊拔剑出鞘,这是另一把,来自他人的馈赠,瓦帕沙家族,韦帕尼大公的妹妹伊丽莎白亲自送上门来的礼物,一场名为友谊,实为交易的见证者。
也是一次失败的见证者。
佐伊看向镜内,用瓦拉什卡钢做基,用星屑石铭刻了疾风符文的直剑,名为猎风的杀人兵器在镜子前闪烁着迷人的寒光,一只白皙的左手握住了这柄直剑的剑柄,她试着挥舞了两下,剑锋所指之处稍感酸涩,握剑的左手还多有别扭,或许逝去的时间会整合一切,但现在,还是重新归剑入鞘吧。
“至少,我没有吃亏。”
为猎风的剑刃涂上养护用的油膏,佐伊把两把武器放在一边,接着又把其余换洗的衣物裙装和皇帝赠送的首饰盒放入其中,在六天前,就已经清空了金币后的首饰盒并不沉重,但仍稍显巨大,佐伊想了想,还是拿刀尖抠下了盒子上,用做装饰的数十颗小珍珠和四块打磨精美的棱形宝石,准备妥当的女孩再把盒中的数个戒指和项链倒入包裹,细细包好,有了这些财货,佐伊想来在行程上的花费也应该足够了。
从至高省的加斯兰到落金省的博洛尼亚,中间大约要走三个月的路程。
一路上的吃行用住都需佐伊一人自行负担。
再没有人可以帮助到她了。
在决定失去德里安姓氏的那一刻,佐伊已经下定了决心。
抛去了虚假的高贵和累赘的称号之后,她还会剩下什么?
是过去的巴夫洛瓦之名还是身为高等贵族的佐伊大公?不,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作为真实的自己活着,之后的所有都将不再是无有地基,看似巍峨,实则危险之极的高楼大厦。
离开加斯兰,是对是错,是明智之举还是昏聩至极,是奔向光明还是堕入黑暗,谁都不会知道现在自己不经意间的举动会不会对未来既定的时间造成如何巨大的冲击,或许会变,或许不会变,谁都不是先知,佐伊也不是,她只知道,如果自己想要脱出藩篱,那么这是现在最好的办法。
也是现在佐伊可以想到的唯一方法。
一切从头开始,一切万事如新。
经历了大清洗的贵族们早已胆寒,而教宗的神威不再,皇权遥望永无止尽,只能见得山背,而不能见得其顶。
没有机会了,留在加斯兰,永远都没有机会。
最后检查了一下自己需要携带的生活用品,佐伊把通向两地之间的几张地图连同身份证明和学院录取书一起放好,大公的出逃计划已经万事俱备,只待决定命运的时钟拨动指针,驱使着府外的夜色渐深,沉沉西去的太阳落幕,群星与明月接连登场,尼兰诺尔大皇宫外点起了灿烂的烟花,伴随着远方皇宫的声声炸响,佐伊推开房门,走出寝室,回头看了一眼那失却了光明的房屋,沉在那了无人迹的黑暗里,渐渐的,随着此地的主人,德里安的大公登上出行的马车,再一次的陷入了时光外的一角,以超然的态度俯视着这充满了生机的城市。
是自我胜利式的逃避吗?
或许吧,没人会知道永恒无尽的时光会给世界带去什么样的改变,就如同被铲了根须的宅邸,它只能远望着他们或是它们,在源源不断的新生中蜕变,而失去了灵魂的肉体,终究只能在独自一人的孤寂中绝望的腐烂。